第30章

岳贤自若地先一笑：“我想把这盘子放当中间儿！鳜鱼水草纹图案多吉祥，比当间儿这缠枝莲的图案好不知哪儿去了！这也不能叫缠枝莲，这是嘉庆开始，大清朝开始没落了才出现的一种画法儿，道光最流行。Www.Pinwenba.Com 吧叫缠枝莲是为的好听，老古玩行儿对这种图案有个叫法才是标准叫法：穷枝落叶！意思就是枝儿也秃了，叶儿也落了，快玩儿完了。形象吧？唐爷！”

唐海吓出身冷汗，大叫一声：“快搬梯子！好劲，都不是换个位置的问题了，简直就该砸了它听响儿！”

岳贤窃笑着忙把话接过来：“那也不必！我拿走，回去当调色碟儿用！我手里也有几个盘子，回头我挑个好看的送来再给唐爷补上。”

“哎哟，那就多谢了！”唐海外场地又拱起双手：“我家里所有的青花盘子都让我拿了来，还真没补的了！那就多谢了啊，兄弟！”

“甭客气，唐爷！”岳贤趁唐海上梯子去摘那个穷枝落叶盘子时，急切地去看荷叶边青花鳜鱼水草纹盘子的底，并仔细用手去摸，马上又认真观看图案。岳贤的心脏再次夸张地跳动起来：“我的佛爷！还真是大明永乐的真家伙！怎么办？怎么办？！张口要或买肯定就露了，而且还得抓紧！得赶在万宝祥的前面！不然就空欢喜一场啦……”

唐海的说话声把岳贤的思绪打断。“接着您的调色碟儿，岳爷！”

岳贤不忘俏皮地一笑：“来了您呐！您也接稳喽，唐爷！”先用左手接过“穷枝落叶”，再用右手稳着劲儿递过去“鳜鱼水草”。之后掩饰不住贪婪地眼巴巴看着唐海把那只珍罕至极的大明永乐荷叶边青花鳜鱼水草纹盘子挂到所有盘子的正中央。

唐海从梯子下来后明明欣赏，却假装客气地又说：“再帮着设计设计，兄弟！真的不老土吗？”

岳贤明显思忖了一下才说：“老土肯定不老土，但总觉着差点儿什么，（心里则在说：‘这永乐盘子归我就不差什么了！’）甭急，您容我琢磨琢磨的。您的杰作欣赏咱们先告一段落，唐爷！来看一下岳某为饭馆儿写的对联和条幅吧！”说着把“穷枝落叶”往一边的餐桌上随手一放，便去摘斜背着的黑皮画筒，忍不住哧地窃笑出声来……

岳贤的讲述被孙凤娇急切地打断。

“嘿！嘿！集中先把那大明永乐青花盘子说完再说别的行吗？！我听出来了，你当时就有主意了，快说吧！”

孙凤霞马上也打个冷战：“哎哟！听得我还真紧张！怎么有点儿像《零七七》的感觉？！”

岳贤一下喷笑出来，孙凤娇受到传染般也大笑起来。孙凤霞先是莫名其妙，之后又翕动着鼻子侧看妹妹：“你放屁了是吗？”

这一下岳贤和孙凤娇越发笑个没完了，孙凤霞跟着也傻笑起来……孙凤娇终于忍住笑，说：“哎哟！我姐太可爱了！记住了姐，邦德在里面兴风作浪的是《零零七》！”

孙凤霞马上辩解：“我刚说的就是《零零七》呀？！”

岳贤回味着又笑起来。孙凤娇不再理会姐姐而转对丈夫：“哎哟，可逮着乐了！行啦，快接着讲吧！就直接讲你用什么招儿把那件大明永乐的青花鳜鱼水草纹盘子弄到手的吧？对了，还带荷叶边儿呢！”

孙凤霞也马上附和：“对，快讲吧，不听完都没心思吃饭了！”

岳贤这才长出口气，忍住笑：“凤娇猜出来了，我当时脑子就灵光一现，想出了个无与伦比的好办法！……”

第二天，岳贤一大早便来到大青花饭馆，他叫值班的伙计去拿梯子，之后先用自己带来的一件道光青花山水纹盘子，补上昨天带走的那件“穷枝落叶”盘子留下的空当儿，等伙计拿来梯子，又迫不及待地用自己带来的另一件光绪民窑“百花不露地”的粉彩盘子，换下了让他几乎失眠了一晚上的那件大明永乐年间的荷叶边青花鳜鱼水草纹盘子。当他亢奋地刚从梯子下来，唐海睡眼蒙眬地叼着烟卷也从饭馆里走出来，本来就心虚的岳贤惊得都结巴了：“哟，您真、真早呀，唐爷！”

“哪儿呀？昨儿就没走，在包间儿凑合了一宿。您这是？”唐海下意识地往岳贤手上瞅。

岳贤赶忙用手往墙上指：“您上眼，唐爷！怎么样？我这花芯儿加得好吧？唐爷！”

唐海仔细看了挂在众青花盘子中间那只光绪民窑“百花不露地”的粉彩盘子稍许，明显不满意地一笑，之后反问岳贤：“你看呢？兄弟！”

岳贤马上也意识到，自己拿来的这件“百花不露地”的粉彩盘子与众青花盘子放一起是那么的不搭调，不由得尴尬地一笑：“您甭不好意思说，唐爷！我看也不如都是青花瓷舒服……”

“我看也是，我们老板给饭馆儿起的名儿是大青花，盘子也该一水儿的青花瓷！”一旁看热闹的几个伙计中，一个被大伙儿叫做“麻秆儿”的伙计马上也说。

“咄！”唐海立即用手一指“麻秆儿”，继续用京剧小花脸的道白高叫，“这儿也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来人哪！给我拖出去砍了！”

众伙计笑着就去按巴麻秆儿，但被岳贤立即制止。岳贤把荷叶边青花鳜鱼水草纹盘子小心放到一旁的餐桌上，之后很会解嘲地马上也用京剧道白说：“慢！就罚他把盘子重新换过吧！下官已有更好的办法啦！锵锵锵锵……”嘴里唱着锣鼓点，学着舞台上的骑马步，快步向饭馆外走去。

唐海立刻笑着去追：“兄弟！先就这么着了吧？！没更好的主意，就先这么着了吧！”

岳贤只当没听见，接着快步走出饭馆，心里则在说：“就这么着了可不行！就这么着了这大明永乐青花就归别人了，那还不如把我推出去砍了呢！”

岳贤走出饭馆，从余光里发现唐海也追出来，于是慌不择路地立即跑上一辆公共汽车。汽车马上开启，从汽车后玻璃看到唐海苦笑着停在饭馆门口，岳贤这才松下口气，但马上又急剧思忖起来。

岳贤只坐了一站，便下车，之后马上跑过马路，急切地拦下一辆刚好驶来的面的，坐了上去。

“琉璃厂，海王村！”岳贤话音一落，面的立即加速驶去。面的马上又从大青花饭馆儿经过，岳贤突然惊得瞪大眼睛：在京城收藏圈儿里大名鼎鼎的万宝祥正步上饭馆儿的高台阶……“坏了！全完！”岳贤不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司机马上减速，同时关切地去看岳贤：“怎么了？朋友！”

岳贤灰心丧气地长叹一声：“对不住，停车吧！该付多少，我照付！”

“好说，您呐！”司机说着进一步放慢车速。

岳贤既懊恼又不死心地又向大青花饭馆儿望去：一个与万宝祥一起来的女人先去欣赏写着“大青花”三字牌匾，之后似乎在叫“万宝祥”。就要进入饭馆的“万宝祥”停住，转过身来：并不是万宝祥！

岳贤忍不住又亢奋地大叫起来：“别停车了，兄弟！我看走眼了，接着走！还琉璃厂！海王村！抱歉了啊！”

司机一笑：“哪儿的话，您是坐车的，您才是爷，永远只有您说了才算！”一下又提高车速向琉璃厂驶去……

岳贤的讲述又被打断。

孙凤霞揉着胸口说：“不行，太紧张了！我心脏受不了了……”说着已站起身来，孙凤娇忙拉住姐姐，又笑着去斥责丈夫：“你就添油加醋吧！别走，姐！都是他故意在添油加醋，我听出来了。”

岳贤立即正色地伸出一个手指往屋顶指：“冲天起誓！我说的全是真的！我当时真快急蒙了！能不急人吗！？整个古玩界，甭管买的、卖的，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大明永乐青花！就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当成清代的普通果盘儿在墙上挂着！可又不能明买、明要，一明买明要，唐海肯定就醒了！而且懂瓷器的万宝祥随时也会出现……”

孙凤娇马上挥手又将丈夫的话打断：“嘿！嘿！行了，已经知道最后是你得逞了，就别再绕脖子，直说你怎么得逞的就行啦！”

孙凤霞又舍不得走重新坐下：“对，就说你用什么招儿把那、那宝贝盘子弄到手的吧，岳贤！”

岳贤自负地微笑了……

面的很快地驶到琉璃厂十字路口，岳贤不等车停稳已匆匆下了汽车，他拎着军用书包抢在驶来的七路公共汽车前面跑过马路，又匆匆向海王村快步走去。

历史悠久的海王村曾是北京古玩市场的发祥地，后来长期被中国书店作为库房，现在重新恢复为古玩市场出租给一个个小古董贩子，很有点儿起死回生的味道。岳贤是这里的常客，他轻车熟路地径直来到一家小古玩店，提示性地假咳一下：“嗯！”

摊主小杨正合着眼，堵铺子门口躺在一张躺椅上，用耳机津津有味地听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的单田芳的评书：《隨唐演义》。小杨听到岳贤的假咳才一下睁开眼，马上摘下耳机抱歉地起身：“哟，岳老师！您外面坐！还是里面请？”

“看来是发财了，连买卖都懒得做啦？杨老板！”岳贤用调侃作答。

小杨立即眯缝着眼睛谦恭地笑起来：“叫小杨，岳老师！这阵子买卖不行啊，就等您照应呢，岳老师！”

“我真想照应你，可你要价儿全太高啊！上次那青花洗手盆儿，什么呀？张口就跟我吼两百！”岳贤说着掩饰不住急切地已往不足十平方米的店铺内摆着的几个柜台里踅摸起来。

小杨继续眯缝着眼笑着：“两百，也就是跟您！那洗手盆儿正经是乾隆本朝的，跟别人我张口就……”

“就一百！”岳贤马上接过去说。

不光小杨笑了，连隔壁开铺子的一个中年人都乐了。小杨也冲中年人一乐，说：“岳老师每次来都得先拿我打会儿镲！”

“让我不拿你打镲还不容易？别胡乱叫呀！再说口价儿，那洗水盆儿多少钱归我？！”岳贤掩饰不住急切地又往小杨店里的几个柜台里踅摸，明显在找那只青花洗手盆。

小杨得意地笑出声来：“别提那洗手盆儿啦，岳老师！让您两百您不要，我两百八卖给日本人啦！不信您问马老板我那洗手盆儿卖了多少？！”

岳贤明显现出失望之状。被称为马老板的中年人不失时机地马上凑过来：“他是卖了两百八。这位先生，您要喜欢洗手盆儿，我刚好也有一个！您有意看，我就给您拿过来！”

岳贤眼睛一亮，但故作矜持地不急着表态。小杨则马上大度地说：“对，马老板那洗手盆儿也不错，蓝地儿白花儿，宣德时最流行的画法！对了，马老板！好像还有‘宣德年制’四字款儿呢吧？”

岳贤立即装腔作势地抢过话：“哟哟！别拿了，马老板！我买不起！我哪儿买得起宣德器呢？！”

马老板赶忙解释：“不是宣德本年的，这位先生！据我考证，应该是清中早期仿。但因为有宣德年款儿，所以，我的理想价位别低于三百五，您还有兴趣看看吗？”

“那就瞄一眼，拿去吧！”岳贤说罢转身冲小杨一扬手，“欠给你一脖儿拐！”

小杨赶忙笑着一缩脖子：“不说您没听我说完呢！”笑罢紧着冲岳贤挤眉弄眼地暗示，等岳贤会意地把头伸过来，才压低声音说：“那东西不错，丁点儿毛病没有，关键尺寸好，才二十公分多点儿，说是洗手盆儿，您完全可以当洗子用，往画案上一摆，太阔了！但得给您提个醒儿，这位马爷可不是怯勺，人家玩儿瓷器也有年头儿了，另外这主儿可倔！一句话不对付，马上脸一搭拉，宁可买卖不做了。所以您别跟人家瞎侃，您真瞧上了，我可以帮您说说，他才来的，得给我面儿。另外，自打来了一直没正经卖出什么呢，已经嘬不住屁了！咱们争取不过两百八拿下，您这次就算没白来一趟琉璃厂！您就算在海王村又捡了一个半大不小的漏儿，岳老师！”

“齐！”岳贤会意地也先压低声音，接着又抬高声音，“小杨儿！你这儿还有什么值当看的吗？有，就拿出来！”

小杨坏笑地又冲岳贤挤挤眼，也提高音量：“算啦，您一看我的东西就囊中羞涩，您还是等着看马老板的东西吧！”

岳贤接着没话找话：“对了，最近看见老万，万宝祥了吗？”

“那老坏种有日子没露了！他一来，大伙儿恨不得都关铺子！有新上的货也不给他拿！”

岳贤感兴趣地眼睛一亮：“万宝祥怎么得罪你们啦？！”

“搂薄儿捡漏儿，大伙儿认倒霉，谁让人家眼睛好呢！关键他搂完薄儿、捡完漏儿，出了海王村，转手就卖给琉璃厂！还一劲儿糟改我们！本来在街里开店的就看不起我们，您说，让我们海王村开店的脸往哪儿搁呢？！”

小杨话音一落，岳贤忍不住也笑出来。小杨气恼地还想说下去，见马老板拿着个锦盒已从铺子走出来，小杨立即住嘴，并快速冲岳贤示意，又眨眨眼：“岳老师！您上眼吧，东西我认为还行！”

马老板没有把锦盒直接交给岳贤，而是径直把锦盒放到小杨铺子迎门的柜台上，又打开锦盒才客气地转对岳贤伸岀手示意：“您请上手，岳老师！”

岳贤故意不急着去看东西，而是先啧啧地赞许起来：“啧啧！你看看人家，小杨！真是，入行不在早晚，得路子正！一比，就看出来了吧？你小子卖古董纯属野路子！”

小杨嬉笑起来：“我进古玩行之前不是挨动物园门口儿卖糖葫芦儿的嘛。您就别紧着褒贬我啦，岳老师！马老板把东西已经给您放好了，您就麻利儿看东西吧！”

岳贤这才稳稳地走过去，眼睛不由得立即一亮，心说：“真是天助我也！这蓝地儿白花儿小洗手盆儿，既有别于青花，又能与青花放到一起而不跳！太好！就它了！”

岳贤随便看看便又稳稳地转过身，假装谈兴正浓，走向小杨：“再提醒你一次，小杨！无论是让客人看东两，还是你收货，都不能手递手，得像人家马老板那样，把货放柜台上……”

小杨笑着冲岳贤使眼色，原来马老板一脸失望地已走向柜台，正把锦盒重新合上。岳贤这才笑着也冲小杨示意了一下眼神。小杨立刻很鬼地说：“岳老师！别又往我身上扯，先说那洗手盆儿行吗？马老板才租下这铺子，跟您也是头一回做，您总得给口价儿吧？”

马老板立即渴望地又转看岳贤。岳贤这才转对马老板并抱起双拳：“是呀，那先祝开张大吉，马老板！既然是刚开张，那我怎么也得给口价儿，而且还得给个吉利价儿，一步到位，两百八！”

小杨立即叫好儿：“好！够意思！”马上又转对明显有些犹豫的马老板，说，“行，岳老师这价儿给得够意思！甭舍不得，马老板！岳老师也算得上收藏家了，往后你们肯定能继续相亲相爱！”

岳贤不失时机地又把话接过去：“没问题，又挨你这么近，往后大伙儿就当朋友处吧！”

马老板终于将牙一咬：“得了，岳老师！东西让您了！”马上又自我宽慰说，“这东西我收的早，也算挣着钱了！”

“还不快点钱？！”小杨沉不住气，马上说，又调侃地一笑，“对了，岳老师！还得向您请教：我过去卖糖葫芦儿，结账时都手递手，这古玩行儿过钱怎么过才算正统不怯勺呢？”

“那你小子就瞪眼瞅好了，记牢了吧！”岳贤边说边兴奋地从后屁股兜里掏出一沓子钱来，数钱之前故意夸张地先往自己手上干吐一口：“呸！”

孙凤娇和姐姐的笑声把岳贤的讲述打断。岳贤很有意味地也一笑，但立即又正色地接着讲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