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爷立即笑着解释:“不用俺大老远还回山东老家往这儿运,老家有亲戚一直就专门开着大货车往北京送水果儿,他每次来甩给大爷点儿,就够大爷卖一气的啦!但出摊儿必须要有辆平板三轮车,还得置杆秤,再有,虽说是亲戚,但大爷也不想先赊后结账……”
岳贤一下听明白了:“不用细说了,胡大爷!您就说一共缺多少钱吧!”
胡大爷赶忙又用双手抓住岳贤的双臂:“哎呀好孩子!从小儿大爷就看好你,大爷真没白看好你!孩子!大爷找你,不是为借钱来的,大爷不说了吗?你得先回去跟你母亲商量,得商量好了,你母亲也点头儿了,这事才能办!别急,孩子,听大爷给你说完你就明白了!”胡大爷突然尽量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说:“大爷长这么大,从来不跟人借钱,更不能跟我师母和你个小孩子借钱,我老师不在了,大爷尽不了力也绝不添乱!所以……”声音压得更低了,“大爷手里一直藏了点儿东西,是有文化的人才喜欢的!(岳贤明显眼睛一亮,主动把头更近地凑向胡大爷)我那仨儿子没一个念到高中的,所以,我也不留给他们了……”
岳贤掩饰不住亢奋的心情,急切地问:“倒是什么呀?胡大爷!”
“一方好砚台!俺们山东的特产,天下最好的砚台,红丝砚!我的儿!你父亲在世时给过我一百块,是真没少给,可你大妈没让卖!东西是你大妈父亲传给的,她不让卖俺就没法!……”
岳贤的兴奋劲有所减弱。Www.Pinwenba.Com 吧胡大爷则全然没有感觉到,继续说下去:“……现在你大妈想通了,另外,还有个玉别子!真好啊!一看就是有身份有休养的大文人佩戴的东西!(岳贤不由得又眼睛一亮)看了,你肯定喜欢!这两件东西大爷可是珍藏爱惜了几十年呀,好好留着吧,孩儿啊!”胡大爷竟然泪水湿润起来。
岳贤忙把目光错开,稍顿,又一笑地转看老人:“胡大爷!最主要的,您还没说呢?您究竟需要多少钱?”
胡大爷这次极干脆:“这星期六下班儿先来大爷家拿东西,之后回去跟你母亲商量,行,星期天就给大爷送两百过来!俺走了,好孩子!”说罢转身就走。
岳贤望着快步走去的胡大爷,掩饰不住兴奋地咧开嘴笑了……
讲述被打断。孙凤娇急切地欠起身子:“东西真有那么好吗?!”
岳贤亢奋地一笑:“岂止是好,简直绝伦了!尤其那玉别子,一看就出自大内造办处,纯属宫里的东西!”
孙凤娇亢奋地马上起身并去推丈夫:“快把它们拿来,亲爱的!才知道咱家还藏有宫里的东西?!你早说,我也报名参加《鉴宝》去了!”
岳贤开心地笑了,但没有下床,马上又收住笑喟叹一声:“咳!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那俩宝贝跟我只是擦肩而过……”
孙凤娇不愿相信地审视丈夫:“骗人!”
“我起誓,说的是真的!”
孙凤娇傻眼了,马上又故作痛苦地审视丈夫:“莫非相公又要讲个让奴家痛彻心扉的不成?!”
“我怎么又成相公了?!”岳贤很有意味地先笑起来……
夕阳把最后一抹余晖照到南屋冲外打开的玻璃窗上,再反射进屋里,把岳贤母亲的一头白发映得银光闪烁。岳母戴着老花镜安详地盘腿坐在床上正为儿子补袜子。房门突然被拉开,岳贤脖子上吊着军用书包,还用一只手抱着,亢奋地咧嘴笑着走进来。
“这孩子!吓妈一跳!”岳母嗔怪中仍充满了慈祥,之后从花镜上边审视地打量儿子:“大礼拜六的,不说早些家来,是不是又去长椿街转旧货去啦?”
岳贤乐得都顾不上回答了。岳母马上也乐了:“又买着什么喜欢的啦?这孩子!怎么光傻乐呢?!”
岳贤终于忍住乐,摘下书包,亢奋地走到床边:“妈!这可是我爸生前梦寐以求的!您上眼吧!”将裹着厚厚的黑条绒的砚台从书包里取出来,小心放到床上才将裹着的黑条绒打开。
岳母只看一眼,马上不外行地发出赞许:“倒是方挺古朴的老砚台!”
“何止是古朴呀?妈!”岳贤马上拿过一旁桌上的茶缸,将水倒一点儿到砚台上,又用手一涂,原本黄乎乎的砚面上马上有美丽的红色花纹显现出来,且花纹越来越清晰。岳贤马上亢奋地一指:“您再上眼,妈!”
岳母立即惊呼:“哎哟,是红丝砚呀!你爸爸过去存了那么多砚台,唯独没踅摸到一块儿像样儿的老红丝砚!我记得你爸爸说山东胡老伴儿陪嫁过来一方不错的老红丝砚,可惜没能淘换过来……”
岳贤亢奋地打断母亲的话:“妈!这就是胡大爷家的那方红丝砚!”马上又从腰间皮带上取下一个青黄色的玉牌子,举着并亢奋得像孩子般唱起《志愿军战歌》:“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岳母反而一下平静了,她摘下花镜,目光中突然充满了关切:“你胡大爷不会把这家里的宝贝拿长椿街卖去了吧?!”
岳贤依然乐得合不拢嘴:“哪儿能呢?妈!是这么回事,胡大爷前天突然找到我单位去了,原来胡大爷不打算走街串巷再给人剃头了,打算贩水果儿,为的是多挣几个,好让仨儿子结婚成家!胡大爷仨儿子都有女朋友了,也都老大不小了。贩水果也得有本儿,起码得置辆平板车,置杆秤,所以胡大爷决定把这俩宝贝匀给我了,胡大爷也说了,我爸曾很喜欢这块儿红丝宝砚!妈!胡大爷缺两百块,我觉得这俩宝贝值这钱!正好儿,我上星期从互助会拿回的一百二十块还一分没花呢,您明天上午再给我取八十块就行了!胡大爷让明天就把钱送去,我想明天下午把钱送去,明天上午我已经有安排了,想天一亮就坐头班车奔白桥,听说白桥鬼市成气候了,天不亮就已经人山人海,比大栅栏还热闹呢!”
岳母明显跑神儿地从床上下来:“是啊?那好,那妈现在就把存折找出来,明儿上午一准儿把钱准备好!”趿着鞋便向五屉柜走去。
岳贤则亢奋地掏出放大镜欣赏了玉牌子又去欣赏红丝砚……
第二天,天还黑着,静寂的院落里便传来吱嘎的开门声,是岳母轻手轻脚地从开着灯的南房走出来,径直向儿子住的西房走去。西房已有灯光从窗帘儿透出,岳母仍抬手轻轻去敲门上的玻璃。
屋内,岳贤已经醒了,趴在被窝里正往红丝砚上哈气,听到敲门声仍乐得合不拢嘴地继续欣赏红丝砚:“听见了,妈!”
岳母慈祥的声音继续传来:“……那就起吧,大宝!你不让妈五点就叫你吗?已经五点了,妈可去做早饭啦!”
“哎,起了,妈!”岳贤这才把红丝砚放到枕边,又从枕头底下摸出玉牌子爱惜地在脸上蹭蹭,之后迎光去看,马上便在心里赞叹起来:“做工一流,图案一流,‘紫香玉决’,从刻的这四个字的寓意看,都够上造办处专为皇上做的了!唯一遗憾的,是使的青料,尽管是籽儿料,但终究不如白玉,这玉别子要用的是羊脂白,那就真敢说是乾隆爷生前所玩之物啦!沾沾你的灵气,保佑我今儿在白桥再淘换件官窑回来!”岳贤亢奋地吻了一下玉牌子,这才笑着,小心地把玉牌子重新塞到枕头下,之后一撩被子亢奋地蹿下床。
岳贤遛完白桥自发形成的鬼市,回到家时已经一点多了。岳母正眼望窗外,明显有心事地坐在饭桌旁,透过窗上的玻璃看见走进院子的儿子,她马上站起身。
门一开,岳贤又喜笑颜开地走进来:“妈!看来往后休息哪儿都不去了,就奔白桥了!好家伙!连北京带外地来的得有一万个摊儿了!什么长椿街、官园儿、榆树馆儿,马上全彻底没戏!而且还真有好东西,可惜,只晚了一步,眼瞅着一郎窑加彩的方瓶让人二十五块钱就买走了!还算不错,我三十块钱抓了个青花加紫十二生肖一把抓的大烟壶!当时就有人追着让我挣二十。我说我还没喜欢够呢!”说着摘下背着的军用书包,从里面取出一个报纸包,小心打开,取出一个巨大的烟壶亢奋地送到母亲面前,“妈!这么大的鼻烟壶少见吧?……您看,紫加得也好!十二生肖的鼻烟壶也极少见!您看!是不是就缺鼠啦?……鼠在这儿藏着呢!”迫不及待地把烟壶翻过来将画在壶底的老鼠展示给母亲看。
岳母笑了,岳贤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地把烟壶放到五屉柜上,又后退两步继续爱不够地欣赏起来。
“先洗洗手吃饭吧,都不饿了吧?!”
岳贤继续欣赏着烟壶:“起那么早,又一通遛,早饿得都扛不住了!正好儿,白桥那儿有个卖肉夹馍的,我茁茁实实来了四个,为买着这么好个鼻烟壶以示庆祝,还喝了瓶啤酒!”
“吃了就好,大宝!妈想到你去逛旧货有可能买东西,所以胡大爷急需的那两百块钱妈都从折子上取出来了……”
“哎,您真有先见之明,妈!”岳贤头都不回继续合不拢嘴地笑着去欣赏放五屉柜上的鼻烟壶。
“那什么,大宝!妈仔细想了,觉得咱们应该无偿地帮胡大爷一把,人都有掰不开的时候……”
“您说的是,妈!我稍歇会儿,一会儿我还得去趟琉璃厂,厂工会托我在史善朋竹琴社那儿修的两把胡琴儿修好了,得取去,顺便就把钱给胡大爷送去了!”岳贤仍头都不回地只顾欣赏着鼻烟壶。
“你去取胡琴儿就行了,妈把钱连那方砚台和玉牌子已经都给你胡大爷送过去了……”
岳贤这才猛地转过身,脸上的笑容还在脸上僵着,他的嘴唇动了两下,可什么没说出来,光惊诧至极地看着母亲。
岳母马上像宽慰小孩子般地先做出个笑容:“好儿子了!那方砚台咱们不能要!当初你父亲那么喜欢,那么想要,山东胡又是那么要面儿的人,结果还不是……那可不是人家老伴儿一般的陪嫁,山东胡老伴儿的爹虽说是国民党军官,但战死在抗日战场上了,这两件儿东西可是人家留着当念想儿的!你说呢?大宝!妈这么做,能理解吗?”
岳贤痛心疾首地先合上眼,但马上长叹一声地又将眼睁开,也努力做出个笑容:“既然您已经送回去了,您儿子就当理解了吧。唉!只是,妈!……”
岳母才要如释重负,马上又紧张起来地去看儿子。
“……那什么,妈!我想听听,您把钱连同东西一起给送了去,山东胡两口子都怎么说的!”
岳母继续带着劝慰的口气说:“你胡大爷不在,说是一大早儿就去通县订车去了,敢情买个三轮车都得提前订!真是,干什么有干什么的难处!咳……”岳母不想再说转身就走,但马上被儿子叫住。
“那胡大爷老伴儿怎么说?!”岳贤明显还不死心。
岳母继续带着劝慰的口气说:“大宝!妈叫你好儿子了!咱不提这段了行吗?咱们只当帮朋友一把了!你父亲病重时,山东胡驼着个背,可没少跑前跑后的!你父亲去世后,山东胡……”
岳贤赶忙说:“好好,听您的!儿子什么都不说了,其实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只想知道他们两口子对您的举动是什么反应?”
“肯定是感激不尽,非让我把东西给你拿回来,也说你是多么的喜欢……”
岳贤一下变爽快地制止住母亲:“行了,妈!当儿子的现在完全同意您的做法!喝口水,我马上取胡琴儿去!”说着拿起桌上的茶缸大口喝水。
“慢点儿喝!我再给你续上点儿热的!”岳母欣慰地转身向隔壁厨房走去……
岳贤从史善朋竹琴社出来,没心思回家,拿着修好的两把胡琴儿一拐弯奔了琉璃厂,他想去魏建国的古玩店看看,上午在白桥鬼市他碰上几个专给琉璃厂送货的小贩子也搭伙在逛,这些小贩子知道他和魏建国熟,于是一起笑着告诉他,“魏老板现在可是琉璃厂一景儿啦!”岳贤不等听完马上便笑了,他没想到自己随便的一个建议,魏建国竟真采纳了!
岳贤兴冲冲来到魏建国在东琉璃厂开的小古玩店时,魏建国正送几个外国男女出店门,他果真按岳贤建议,穿上了长袍马褂,头上还戴了顶瓜皮帽,活像一个民国时期的小财主。
“他还真豁得出去?!”岳贤忍不住一下笑了出来,先候在了一边。魏建国也看见了岳贤,但他暂时顾不上招呼岳贤,因为几个外国男女非拉着他在他的店门口合影。照完相,待几个外国人兴高采烈地离去,魏建国才亢奋地转对岳贤用力招手,岳贤这会儿已笑弯了腰。魏建国也欣喜地笑了:“行,老岳!你出的这点子还真管用,现在只要进咱们这店,多少都买点儿,只不过我现在成模特了。前几天来了几个香港人,他们说是从香港的杂志上看到我的照片儿才慕名而来的!”
“别急,老魏!你离成明星也不远了!”岳贤嘴上调侃,心里则在讥讽:“行,魏建国!为了挣钱,你小子可真豁得出去!”
“只要总开张,成什么都没所谓了您呐!”魏建国站店门口又招摇地往两边儿看看,见没有游客,这才招呼岳贤进店。一进店,魏建国又欣喜地讲述他换装后给经营带来的种种变化,之后又亢奋地告诉岳贤连琉璃厂第一家私人古玩店“贤燕堂”的老板——早已挣得锅满瓢满的大刘,现在也坐不住了,跟他学着也穿上了长袍儿马褂儿……正讲着才发现岳贤明显心不在焉:“嘿!你小子不是嫉妒了吧?”
“开玩笑!”岳贤马上沮丧地讲起母亲背着他退回红丝砚和玉牌子的事。
魏建国先摘下瓜皮帽在手里边把弄,再表情丰富地用心去听。
“……哎哟,心疼死我了!”岳贤说罢忍不住用拳头直捶自己胸口,“那玉牌子虽说极有可能出自清宫造办处,但毕竟是青玉,所以还不太令我可惜,我只可惜那方红丝砚!一看就曾经入过土,可以想见,当初拥有他的主儿多喜欢它了,死了都得抱着它一起入土!唉,可惜我只抱了它一晚上,就失之交臂了,唉!”
魏建国讥讽地笑了:“怎么着?老岳!还叫板,准备为它唱段二黄怎么的?!”
“唱不了了,我只有哭的过了!”
“歇!先歇!我让你看件儿东西,之后再说你该不该哭的。老岳哎!看我半天没说话了吧?哼!我一直寻思哪!寻思你八成漏了一大裤兜子啦!哼,看着吧!”魏建国一脸讥讽地说着从腰里解下一大串钥匙,之后一撩长袍蹲下身去开一个保险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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