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周陆坏笑地继续用怯口儿回答：“行呗！可您嘞要叫不岀来本主儿，俺也没办法！”

“那没问题！”岳贤极有把握地先将自行车锁好，靠到墙上，之后嗽一下嗓子，又深吸一口气，才用“美声”吆喝着往院子里走：“有老家具的我买……”

周陆笑得差点儿从平板车上摔下来，之后又笑蹲到地上。Www.Pinwenba.Com 吧岳贤马上转过身极正色地用手势制止，周陆仍笑够了才起身将平板车也靠墙锁好，之后忍着笑随岳贤向院子里走去。

岳贤继续吆喝着在前面引路：“……有老家具的我买……有老瓶老罐老钟表的我买……”

“别叫唤啦！”北房门玻璃上突然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丑话说前头，不懂行可别说马上把你们都轰岀去！”中年男人很凶地说完立即从门玻璃后消失。

周陆立即压低声音：“敢情是个老炮儿呀？我还以为是老头儿老太太呢！”

岳贤忙转过头：“这会儿怵了可不行呀？兄弟！”

“放心吧，保证拿下！”周陆边坏笑边推一下岳贤，岳贤这才松口气，转身走上台阶。岳贤礼貌地抬手去敲房门，里面立即又传来中年男人的呵斥声：“别敲啦！不聋！”

岳贤心中没底，刚想回头与周陆交换眼色，周陆已在后面伸手拉开屋门，同时把岳贤也拥进了北房。

北房一明两暗，中年男人在明间不作理睬，只管对着挂墙上的一面小镜子用拢子梳他的大背头，之后又去挤脸上的一个粉刺。岳贤趁机示意周陆去看屋角放着的那只杌凳。周陆眼很毒，只瞄了一眼，马上低声与岳贤耳语：“够明！够黄！”

岳贤赶忙用假咳去制止。中年男人仍对着镜子挤他的粉刺，但傲慢无礼地说起来：“嗓子眼儿没卡鸡毛吧？说话，怎么又回来啦？！”

岳贤赶忙赔笑地用怯口儿说：“这不，把俺师弟喊来了，让俺师弟再看看，之后俺俩再合计合计。您这凳子要得忒贵啦！您要便宜点儿俺也不费这事了，俺自己个儿就做主啦！再便宜点儿行不？”

周陆抢着亦用怯口儿说：“行！哪有就一口价儿的？肯定行！”

中年男人头都不带回地继续挤他的粉刺：“说得好，小伙子！听你的，别一口价儿，我只要五百，卖多了归你！你就替我卖了就完了！”

岳贤马上皱起眉头偷觑周陆，周陆不打愣地立即走向杌凳：“老板真看得起俺！那俺就先看看啥凳子这么老贵？”

岳贤立即在一旁帮腔：“就是个红木的！而且个头儿忒小了点儿，要是再大点儿嘛……”话音未落，一下惊得瞪大了双眼。只见周陆将杌凳先翻个四腿朝天，之后两只手各攥住一条凳子腿用力就劈：只听咔的一声，刚才还好好儿的一只杌凳转眼间两条腿便被生劈了下来。

中年男人不再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挤粉刺了，他条件反射地马上转过身，同时愤然发出一声怒吼：“你丫拆哪？！”之后马上冲过去心疼地看，立即又愤然得面孔都充起血来：“小丫的！你丫干吗呢？！”

岳贤恍然大悟，差点儿笑出来。周陆马上分辩：“不赖俺，是这凳子忒不结实！您看！”说着攥住余下两条好腿又一用力：又是咔的一声，好端端的杌凳彻底变成了一堆木头。

岳贤这次心疼得直闭眼。中年男人则勃然大怒：“孙子！我今儿踹死你！”

岳贤赶忙冲上去拦住中年男人：“老板息怒！息怒！东西算我的行了吧？我认！掏五百了！行了吧？不行那我就没辙啦，他肯定赔不了，也买不了，您干脆送他去派出所得了！”

中年男人也不再坚持去踹周陆，气得直翻白眼儿，一下搡开岳贤：“行！我算弄明白了，你俩丫都是打操相儿县来的！”说着愤然一伸手，“马上掏钱！五百块！少一分都不成！”

孙凤娇笑成一团，讲述被打断。

岳贤忍不住也笑了。孙凤娇好容易忍住笑，说：“我怎么觉着那个周陆一点儿不坏还很好玩儿呀？”

“是吗？”岳贤情绪骤然低落，将脸一沉，明显不想再说，伸手拿过放在红木雕花茶几上的手表去看。

孙凤娇窃笑，心想怎么男人身上总有孩子气的一面呢？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热流，她马上将丈夫揽进怀里，说话的语调一下也充满了慈祥：“谢谢你的故儿，亲爱的！可是，我们该睡了，明天周五，我又没法午睡了，另外我明天接完岳跃还要直接带他去趟欢乐谷，没办法，他是他们班唯一没去过欢乐谷的男生了。我姐也去，我姐也没去过。”

“干吗明天去，不星期六、日去？明天接完岳跃就四点多啦！”

“NO！老师来短信，明天两点十分就可以接了。之后我们带岳跃到离学校不远的那个超市买点儿零嘴儿，关键是把岳跃的大包小包存那儿，正好超市门口打车也容易……”

妻子的周到细致令岳贤感动，但他仍忍不住皱起眉头打断妻子：“那到欢乐谷也得三点多了吧？”

“为的就是既玩了欢乐谷，又不占用太多学习时间，再有……”

“停，我也不想做咱家唯一没去过欢乐谷的那个男生！”

孙凤娇一下笑岀了声：“不是怕你累着吗？大宝贝儿！当然，如果你乖乖的，不淘气，我们也愿意带你一起去！”

岳贤马上尖起嗓子：“保证不淘气，而且自己走，不让大人抱！”

两口子开心地笑起来。孙凤娇笑罢欠起身深情地凝视丈夫：“听着，亲爱的！你早就该像今天这样坦白地对自己妻子了，知道吗？做妻子的只会更加爱你！”见丈夫也深情地回望自己，孙凤娇赶忙又躺下身去，“什么都別再想，马上关灯睡觉！”说罢又坚决地转过身子并用手紧紧地抓住被头。

岳贤一脸幸福地笑了，之后顺从地伸手将放红木雕花茶几上的台灯关掉，随着灯灭，岳贤的表情又严肃起来：“如果我脑袋里没长东西，生活将是多么美好啊！唉！……”

岀租车把他们带到欢乐谷，还没等进到里面，孩子们亢奋的尖叫声已经清晰地从欢乐谷公园里传出来，岳跃激动地扑上去搂住母亲，用力亲了一下才转身向售票口跑去。

“我们儿子可真好糊弄！”岳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脑子里马上闪现岀这样一幅画面：妻子斜睨他一眼——每当妻子觉得稳操胜券时总是会用眼睛先“飞”那么一下。“那就马上卖件东西！”妻子说时嘴角还带岀一丝讥讽的笑容：“甭多，卖个三五百万，够儿子去国外留学的，我就撒开了让咱们儿子玩儿，你只要点下头，明天我还带他来，让他痛痛快快地再玩儿上一整天！你以为我不愿意让咱们儿子无忧无虑，有个快乐的童年吗？”

岳贤不想这会儿和妻子起争执，即便他有三五百万，他也不会同意妻子的想法。该怎么培养儿子？他其实也很矛盾。他对目前的教育体制充满了不满，他觉得妻子的教育方式正是目前教育体制的延伸，但他又下不了决心，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培养教育儿子。之所以下不了决心，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不是可行！他可不敢拿自己儿子当试验品，所以他宁肯看着妻子按照时下所有家长都采取的方式来对待儿子，自己在一旁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尽管可以用“顶不济大伙儿一起输”来安慰自己，但他还是时不时地感到内疚，有一种作为父亲没能保护好儿子的感觉。尤其是今天，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他的心里堵堵的，觉得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儿子。他突然意识到，即使他再竭尽全力，也没多少机会可以帮儿子了。除非手术完全成功，但那种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一想到此，岳贤就痛楚得想掉泪，他赶忙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为了不让自己去想，他打起精神、强作笑颜，之后，开始不停地为儿子拍照，也以儿子玩儿的各种游乐项目为背景，不时地让孙凤霞为他们照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

将近六点时，孙凤娇开始看手表。岳贤看着正随着“荡船”的起落而亢奋得尖声大叫的儿子终于忍不住了，说：“已经来了，就让儿子敞开了、由着性儿地多玩儿一会儿吧！”岳贤说这话时眼睛里竟有泪光在闪烁。孙凤霞大受感动，掉头便向不远处的一个售票亭跑去。孙凤娇也受到触动，想和丈夫说些什么，但岳贤分明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支开妻子：“啧！快去追大姐，别让大姐花钱呀！”

孙凤娇只得把话先咽回去，她忙把攥在手里原本定好要和儿子玩儿的、也是最后一个项目的两张票塞到丈夫手里，这才转身跑着去追姐姐。

看着妻子追上孙凤霞，孙凤霞马上像打架似的和妹妹撕巴起来，差点儿把妹妹推个跟头，又坚持冲向售票点时，岳贤又泪光闪烁地笑出来：“这大姨子真没治了！”

岳贤重新拿起挎在脖子上的傻瓜照相机转身又寻找着去为儿子拍照了。他迅速按动快门，将儿子的笑脸定格在相机里的同时，也再次深深地懊悔没带录像机来，真该把儿子开心的笑声录下来呀！咳！要是想开了，管他上不上重点中学，让儿子有个快乐的童年该有多好？可惜，做不到，不光自己做不到，也没见过一个能做到的家长，咳！

岳跃玩儿完这个项目，孙凤霞姐儿俩去买票都还没回来，于是父子俩决定先到下一个项目去排队。这个项目是个双人项目，两个人同坐在一个小房子里，二十余个小房子分别与一个巨大的旋转轮连在一起，有点儿像放大了的转椅，与转椅的区别是巨大的旋转轮是斜着转的，而且每个小房子也会自己转，但小房子不像大旋转轮只朝一个方向转，而是时不时还要猛地朝相反方向转一下，这就使乘坐的人有一种被抛出去的感觉，每当这时，胆儿小的乘坐者便会发出一声尖叫，而胆儿大能忍住不叫的也会觉得两腿间一紧，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父子俩到了才发现玩儿这个项目的人不多，因为觉得不够刺激，很快就轮到了岳跃，而这时还不见孙凤娇姐儿俩的影子，岳贤突然冲动地拉着儿子，一起坐进了一个小房子。

孙凤娇和姐姐到来时马上紧张地把手紧紧攥到一起，共同为岳贤揪起心来。

岳贤陶醉般地合上双眼始终紧紧搂着儿子，而岳跃属于从始至终都亢奋得尖叫不停的，这就更让孙凤娇姐儿俩担起心来。当这个巨大的“转椅”终于停下来时，岳贤仍紧闭双眼并紧紧搂着儿子，岳跃马上奇怪地挣扎起来。孙凤娇和姐姐大惊失色地试图钻进护栏，但被工作人员拦住，姐儿俩急切地解释，工作人员马上也扭头探寻地观望——已经停了的“巨大转椅”上，岳贤仍合着双眼紧紧搂着儿子，岳跃看着纷纷走下“巨大转椅”的游客，越发哭笑不得，开始奋力挣扎，岳贤这才突然喷笑着睁开眼睛。

孙凤霞一下笑了，马上示意妹妹去看，孙凤娇则眼含泪水地突然愤然转身跑开……

当天夜里，岳贤独自躺在床上，瞪着眼等妻子，他知道妻子真生气了，但他相信，妻子待会儿只要听他稍加解释就能理解他，并会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岳贤鼻子马上一酸，不愿再往下想。这时妻子的声音突然传来：“岳跃！今天日记写得不错，不空，很有内容！你不一直想到阁楼上睡一次吗？为了表扬你今天日记写得出色，妈妈今天陪你一起上阁楼睡去！去抱被褥吧！”

“噢！太棒啦！再叫上我爸爸吧？”

岳贤笑了，马上撩开被就要下床。又传来妻子的声音：“不行，岳跃！妈妈已经邀请大姨了！”

岳贤苦笑着又沉重地躺倒到床上……

第二天一整天，孙凤娇都扑在儿子身上。岳贤在阁楼工作时，送水与水果的都是孙凤霞。岳贤很清楚，妻子心里的结还没有解开。不过他不着急找妻子解释，他想好了，等儿子走了的，儿子每星期天晚上七点准时动身去学校。

以往接送儿子都是孙凤娇的事，孙凤霞来之后也常与妹妹一起去接送岳跃。今天岳跃去学校，岳贤特意从阁楼下来送，他看见孙凤霞抢着提着岳跃的书包和妻子、儿子一起走出单元门，就认为孙凤霞也去送岳跃上学校去了，于是转身又上了阁楼。他想趁着一个人清静再写会儿，妻子今天一次也没上过阁楼，倒成全了他，今天还真出活儿。很快，他便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直到孙凤霞走上阁楼，他才疑惑地抬起眼：“怎么？大姐！您没跟着去送岳跃吗？”见孙凤霞手里还拿着做好的果盘，岳贤赶忙客气地接过来：“谢谢，谢谢！”突然又奇怪地打量孙凤霞显然是要外出的装束。

“我想回趟家，岳贤！”孙凤霞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岳贤思忖着马上说：“哎，您也该回去看看啦，大姐！我这一那什么，闹得大姐把家都扔了，全扑到我们这儿了……”

孙凤霞马上抢着说：“没有，我来这儿也为让凤娇陪陪我，大霜一上大学，王冬又整天回来得齁晚，我一个人也着实闷得慌！我顶多两三天就回来！”

“欢迎回来！岳跃现在都离不开大姨了！”岳贤立即诚挚地说。

孙凤霞笑了：“是！”随即又显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岳贤看在眼里，马上宽慰地一笑，说：“您放心去，我们没事儿！您也不必等凤娇回来再走，您要走就趁这会儿走，天黑也到家了！”

“我是不等凤娇，等她回来我怕就走不成了。不过，我给她留了个条儿……”孙凤霞明显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那什么，岳贤！你主动找凤娇认个错儿，事儿就算过去了，你说呢？凤娇这次闹脾气也不为别的，全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你说呢？”

岳贤立即笑了：“没问题！大姐说得都对，等凤娇回来我马上就认错儿去！那什么，您今天走，是不是也为这个呀？”

孙凤霞也笑了：“我还是躲开一下好，我了解我妹妹！你工作吧，我走了！”见岳贤起身，孙凤霞马上拿出串钥匙示意：“你不用下去，钥匙我带走，我把门锁好就是了！”转身又停住刻意叮嘱：“那就说好啦？岳贤！不用多，两句好话就能哄好她！赶快哄好她，两口子成天乐乐和和的多好？咳！王冬就是不懂这个，只会犯驴！结果倒霉的只能是他自己！我才不往心里去呢，该乐和，就乐和自己的！上个月他犯驴堵得我心里那劲儿还没过去呢，回去我也不伺候儿，饿了我就去下馆子，什么好吃吃什么！走啦！”

这大姨子真没治了！岳贤先笑了，之后无心再写，索性走到老虎窗前，望着夜色渐浓的苍穹认真思忖起来。稍许，他突然想起孙凤霞说给妻子留了纸条，于是抑制不住好奇地离开窗口，径直走下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