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贤马上笑着答葛:“您贵姓?大爷!”
“免贵,姓什么不重要,我也不问你姓字名谁,哪儿公干了。Www.Pinwenba.Com 吧就说这碗吧……”
岳贤先笑岀声来,但马上又忍住:“您让我再瞧一眼行吗?大爷!”
胖老头略顿一下,才用双手抱起楠木套,让岳贤自己把大碗取出来,同时略带讥讽地哼一声:“嘿好,敢情没瞧清楚就戗行?真有你的,小伙子!”
岳贤已顾不上解释了,双手捧着大花碗心脏又剧烈地狂跳起来:“……哇塞!还是过枝癞瓜!还带蝴蝶!这么精细的画工、彩头儿,这么好的胎,还真像雍正官窑!这要真是雍正官窑那可真是老天爷格外垂青于我啦!”岳贤想罢屏气凝神地将碗一下翻过来,只见洁白的碗底上用红料釉彩书四个大字“洪宪年制”。岳贤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一声:“咳!全完!”
岳贤失望至极地一下将眼合上,稍许又将眼睛一下睁开,再次急切地仔细观看大碗,忍不住又在心里叫起好儿来:“尽管是洪宪款儿,但东西是真好!好得都赶上雍乾时的珐琅彩瓷器啦!落洪宪款儿的瓷器居然能烧得这么好?还真是少见!当初这碗的主人肯定也是觉得太好了,才特意为它定做了楠木套……”
胖老头终于忍不住了:“小伙子!你眼睛眨巴眨巴的,那儿琢磨什么哪?你倒是懂不懂啊?说话!”
岳贤一笑:“真有点儿晕!”
胖老头明显沉不住气了:“一点儿甭晕!开门的袁大头称帝,仿照前朝特意定烧的瓷器!不瞒你说,这是老辈儿留下来的,老辈儿都故去了,按理我该好好儿留着,可我儿子最近刚上班儿,得置辆自行车,实不相瞒,还差六十块……”
岳贤立即装作吓一跳,抢着说:“哟哟,那我可买不起了,大爷!”
胖老头马上安抚般地把一只手搭到岳贤肩膀上:“别害怕,小伙子!我没说非跟你要六十!刚才那俩贩子给价儿多少你也听见了,你自己说吧!”
岳贤笑了:“看出来了,大爷是痛快人!得,我也实拍拍的,我给您二十块!”
胖老头立刻愤怒了:“你把碗给我装回去!”
岳贤故作不解地苦起脸:“您别急,大爷!我给您装回去没问题!您最好把套放地上,我慢慢给您装!”
胖老头带着气地真将楠木套放到地上,于是岳贤蹲到地上,但先不装,而是仰起头觑着胖老头一笑,说:“我真不懂了,大爷!我明明多给您了,您怎么还发火呢?”
胖老头越发愤然地大呼小叫起来:“什么?你真不识数儿还是装傻呀?你怎么多给我了?!”
岳贤又不紧不慢地一笑:“别急呀,大爷!咱们可以算呀!那俩贩子给您多少我听得真真儿的!后来我一拦着,他们又说再加五块,对吧?您别不言语,老爷子!我是真心买您的!”
胖老头口气有所缓和:“对!”
岳贤不容老人再说下去,马上抢着说:“完了不是?这一共是十八块!我说二十,还多给您两块!您看,我是不是真心买?!”
胖老头又急了:“你怎么算的?人家张口给我是三十块!加上后加的五块是三十五块,到你这儿怎么越加越少呢?即便减去五块也不是十八块,应该二十五块呀?你不会是大脑炎后遗症吧?!”
岳贤故作无奈地喟叹一声:“得,大爷!我给您装起来吧!不说了,算我对不住您,把您买卖搅了!”把大花碗装好,岳贤起身连楠木套一起交到胖老头手里:“得,回见,大爷!”欲走又言:“别生气大爷!真是您自己听错了,那俩贩子开始给您的是十三块,不是三十块!算了,不说了……”他故作苦笑地转身走去,身后马上传来胖老头愤怒的声音:“你小子站住!”
岳贤差点儿偷着笑出来,他强压住笑意再转过身:“还有事吗?大爷!”
胖老头愤怒得脸都充血了:“得说清楚!我明明白白听那俩贩子给的我三十!三十和十三差远了,你怎么能听成十三呢?小伙子!你年轻轻的不至于比我老头子耳音还差吧?十三和三十这差着不是一星半点儿呀?!”
岳贤马上又苦着脸走回来:“咳!谁说不是呢?可我确实听他们说的是十三块才决心搅和的!我心说即便民国瓷不值钱,也不至于就值十三块吧?算了,不说了,大爷!我知道您急等钱用,如果这碗不写洪宪款儿,我豁出去多给您几个了,可一有这洪宪款儿,心里就别扭!谁愿意收窃国大盗的东西呀?我一说您就明白了,大爷!秦桧的东西,有愿意收藏的吗?袁世凯比秦桧强不到哪儿去?这两块料中国人都烦透了!”他明显不把话说绝了,觑着胖老头的脸色又说:“当然,瓷器比他们的字画儿强点儿,瓷器款儿在底下,不翻起来看不着……”
已彻底没了心气儿的胖老头忙像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地抢过话:“这碗别说还有盒子,即便没盒子,到人家随便抓人家东西就看的也少有!真事儿!‘文革’前这碗一直就挨我家五屉柜上放着,来人全说好看!漂亮!可我没遇见一个非要求看看碗底儿写什么字号的!行啦,不扯乱七八糟的了,你要有心,说个咱们双方全能接受的价儿!没心,您请!我也家走!”胖老头身子随即一扭做出要走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流露出对岳贤还抱有的些许希望。
岳贤表面上故作左右为难之态,可心里高兴得都快要喊出来了:“有戏啦!”
“行吧,我留下也行,不过我这儿好像没有三十块!”岳贤把手放到裤兜上但不掏,先去审视胖老头。
胖老头没有摇头,而是急切地往岳贤摸兜的手上看。岳贤欣喜地在心里又叫起来:“真有戏啦!”
“行吗?大爷!二十七八块钱行吗?去西四信托买辆七成新的自行车也就四五十!比买新车划算多了!”岳贤审视着胖老头,仍不急于把钱拿出来。
胖老头稍顿,忍痛地咂下嘴:“啧,什么不说了,你看看有没有三十块吧!有,我就认头了!不给够我三十,我说什么也不能卖!”
岳贤强忍笑意,也长叹一声:“咳!三十块倒够,不过这月得老妈那儿找饭辙去啦!”说罢才分别从两个上衣兜儿和一个屁兜儿里把三十块凑齐又点了一遍才递给胖老头,“您再点点?大爷!”
胖老头讥讽地从岳贤手里将钱一把拿过去:“你都点好几遍了,我不用点了!嗬!都捂热乎了!拿好了,小伙子!”他带着气地将装在楠木套里的大花碗塞到岳贤手里:“你可真鬼,小伙子!俗话说买卖不成情义在,咱们买卖成了,所以我更有责任提醒你!”
岳贤开心地笑着,忙用力点下头,说:“您说!”
“听不听在你。”胖老头幸灾乐祸地往外一指,“我瞅刚才那两位也不是什么善茬儿?我建议你最好挨这儿多站会儿再出去。回见!就不请你屋里喝茶了!”说罢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谢谢!不麻烦您了,我愿意挨这儿站会儿,您慢走,大爷!”岳贤至此才彻底笑了出来……
讲述被打断。孙凤娇笑着凑近去看丈夫:“原来你这么坏呀?岳贤同志!”
岳贤得意地一笑:“这也算坏吗?亲爱的!”
孙凤娇反应极快地眼睛一亮:“想听更坏的!大宝哥!”
岳贤一下喷笑了出来:“晚上吧,亲爱的!”
吃过晚饭,岳贤大姐岳秀意外地到了,而且用个大编织袋把自家冰箱里的生熟食品也全给弟弟家带了来。原来岳秀准备和丈夫一起回丈夫老家大连住些日子,这一两天就动身。岳秀两口子退休前都是高工,退休后两人退休金加一起有一万多块,加上一儿一女都工作了,又不在身边,两口子原本光剩下四处游山逛水了,没承想去年丈夫突然得了脑中风,虽然抢救及时但仍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人到晚年都会思念家乡,尤其是患病的老人,这也是两口子这次回大连准备多待些日子的原因。岳秀很少来弟弟家,逢年过节都是岳贤三口子去姐姐家,姐弟俩关系一直很好,岳贤和姐夫霍文亮的关系更是好得只管霍文亮叫大哥,都不叫姐夫了。孙凤娇曾调侃地问过丈夫,叫大哥更亲,是吗?岳贤说:“当然了!”直到去年岳秀来电话,告之丈夫霍文亮突发脑中风正在医院抢救——电话是岳贤接的,当时孙凤娇刚好在旁边——她这才理解了丈夫为什么说“大哥当然比姐夫亲了”,而且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泪水“夺眶而出”了。
岳秀两口子对孙凤娇一直也都非常好,包括对孙凤娇的家人,虽然只是在岳贤的婚礼上和孙凤娇怀孕生产前后与孙凤娇的家人见过几次面,但岳秀两口子经常会向孙凤娇问起他们。今天两位大姐意外地遇到一起,加上大家要有较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所以一聊就有点儿刹不住,等送走岳秀已经快十点了。
孙凤娇本来急着欣赏那只洪宪年制的大花碗,结果也只得推迟到第二天了。虽然没时间去看大花碗,但让岳贤讲“更坏的”故事还有时间。所以两口子一上床,孙凤娇立即争分夺秒地先用力亲了丈夫一口,之后马上示意地去指自己的耳朵,岳贤立马坏笑起来……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政协礼堂正门外只有不大的一个停车场,由停车场往西不足二十米便是大乘胡同的东口。岳贤亢奋地骑在自行车上,一只脚蹬在大乘胡同把口处一幢临街房子的后山墙上,一脸急切地眺望着。稍许,周陆蹬着辆平板三轮从南边马路一下拐进停车场,之后继续把平板车骑得飞快。
岳贤笑了,迫不及待地骑起自行车迎了过去。周陆很溜地踩刹车,岳贤也立即捏闸下车,因为骑得过快,而且是下坡儿,一下竟没能将自行车停住,岳贤被自行车的惯性带得差点儿摔倒。周陆开心地笑了起来:“瞧把我哥哥激动的!看来那杌凳是大明降香黄花梨无疑啦!”
岳贤抑制不住亢奋的心情,也笑了:“然也,要不干吗急赤白脸地呼你马上过来呢!先别急着去,得商量好了的,陆儿!不然就白忙活了,关键我怕再也没机会了,知道吧?”
周陆自负地又一笑:“除非他压根儿没想卖!只要想卖,只要价儿不胡来,咱们就保证把它拿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说!”周陆掏支烟点上之后,马上又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情。
岳贤等周陆点完烟才急切地说:“本主儿想卖是没问题,关键是怕卖漏了,就是不说价儿……”
周陆猛地将岳贤的话打断:“慢!哥哥!您没给价儿吧?”他见岳贤肯定地点头才如释重负地笑了:“对头!遇见这种人千万不能给价儿!不然你给多少他都觉着少,结果就是东西永远也买不着了!”
岳贤自负地笑了:“哪能让他这么牵着鼻子走?要那样我就不叫你来了!我已经逼他把价儿说出来了,价钱还真不高,开价五百……”
周陆忍不住抢过话:“那您不赶快买,还等什么呢?大明朝的一黄花梨杌凳,即便全散球儿了,只要不缺东西,再惨也得卖个三两千!”
“我担心,我有感觉,很可能我一划价儿他又打耙(方言,反悔变卦),不卖了。可他开五百我就给五百,我同样担心他会认为自己要少了,又找辙不卖了!”岳贤边说边一脸急切地看周陆,周陆马上理解地点点头,说:“那是!要五百给五百,那他肯定该说等我儿子下班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再说吧!这叫拉抽屉,哥哥!数这种人最难对付,也最可恶了!”
岳贤感叹地咂下嘴:“啧!为什么我哭着喊着非把你叫来呢?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咋整?有何高见?兄弟!这杌凳要买不到手,还不光是得思念一辈子,你岳哥简直都活不过今天啦,兄弟!”
周陆思忖稍许,突然笑出来。岳贤马上眼睛一亮:“有主意啦?”
周陆继续笑着:“岳哥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真有成效啊!”
“然也!”岳贤也笑了。
“别然也啦,岳哥!今儿我可以跟岳哥去,不过到门口儿我可不吆喝,得岳哥自己吆喝!而且还得带怯口儿的!”周陆又笑出来。
岳贤也一笑:“没问题!吆喝得不好,瞎吆喝!不过,弟弟!我刚可说啦,这杌凳要买不到手,可不光是得思念一辈子,你岳哥简直都活不过今天啦!”
“兄弟不敢说百分百,但对这种拉抽屉的卖主儿兄弟倒也有专治他们的小药儿!”周陆马上将烟蒂一扔,自负地冲岳贤一招手,岳贤立即把耳朵送上去:“愿洗耳恭听!”
周陆只小声嘀咕了两句,岳贤便心领神会,哧地笑出来。“明白了,弟弟!”说着岳贤已骑上自行车,同时亢奋地用怯口儿说,“正是,俺去卖野药儿!”
周陆也蹬起三轮,同样用怯口儿说:“俺去跳大神儿!”
两人亢奋地向大乘胡同深处骑去。骑了不足两百米,岳贤首先右拐进入牛八宝胡同。牛八宝胡同看似不起眼,但里面宽宽窄窄、曲曲弯弯一直能通到阜内大街,里面老宅子、老户不少。岳贤在一处红色髹漆大多已脱落的院门外突然捏闸下车,紧随其后的周陆也猛地将平板车停住。
岳贤亢奋地用怯口儿说:“奏(就)是介(这)个地界儿!”
周陆仍骑在平板车上,马上也笑着用怯口儿说:“俺是小力巴儿,咋个吆喝俺也不会呀!还是看师傅的吧!”
岳贤赶忙正色地用普通话说:“进里面可全看你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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