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未开口,女儿已沉不住气了,抢着说:“超过三百了!他们给了三百六十块!”
“嗬,可没少给!你说呢?小周!”岳贤强掩笑意地去看周陆。www.pinwenba.com 品★文★吧周陆马上明白了岳贤的想法:“可不,后落章,能收就不错了!而且后落章的东西咱们也不好卖!懂行的肯定不要,不懂行的又肯定嫌贵!”
女儿明显失望地去看母亲,母亲下意识地先顿了一下,之后失落地轻叹一声:“咳,那就卷起来吧,既然不好卖。”
岳贤把画卷起来,深表歉意地说:“真对不住了,耽误你们半天时间!再坐着歇会儿吧。”
女儿已经失望得懒得说话了。母亲还不失礼貌:“不客气,劳驾,再帮我用布卷好吧。”
“没问题,您先坐。”岳贤边把画用布裹起来边继续搭拉话儿:“阿姨,我也是看出您急等钱用才冒昧问一句,要是家里还有别的老东西,比如瓶瓶罐罐、旧硬木家具什么的,我们也收。”
“没啦,都没啦,‘文化大革命’全糟蹋啦!这画儿也亏了孩子舅舅学画儿拿去临摹才保住!唉!”母亲凄楚地摇摇头,叹息着从岳贤手中接过用布包好的画轴,一脸失落的女儿已早早地走到店门口去等。
周陆与岳贤觉得火候到了,可以岀手了,于是偷着交换眼色:岳贤装作不经意地把左手整个儿放到嘴上,周陆一见,坚决地伸出四个手指假装挠颧骨。岳贤苦笑了,之后不再理睬周陆,谦恭地去送母女俩。将到门口时岳贤似痛下决心一般,突然很响地咂了一下嘴:“啧!阿姨!这种后落名人章款的画儿确实不好卖,可您又急等钱用,这么着吧,干脆,您匀我吧,我自己挂家里玩儿去!”
女儿马上眼睛一亮,看向母亲,母亲也意外地顿一下,才开门见山地问:“你能给多少呢?”
不容岳贤回答,周陆先假咳一下,之后又用四个指头假意揉鼻子。
岳贤讥讽地收回目光,将牙一咬,又转对母亲:“阿姨,我铆足了给口价儿,行,您把画儿留下,不行,您接着走您的!”
母女俩都睁大了眼睛有所期望地看着岳贤,周陆也急切地去看岳贤。岳贤先翻兜拿出钱夹,亮给母女俩看:“阿姨,您看啊,我全掏给您,可总共也只有五百一十二块钱,我也只能如此了,行,您就接着!”
周陆不屑地摇着头一边儿看报纸去了。女儿看着母亲,其急切的眼神说明她已经很知足了。母亲终于轻叹一声:“那先谢谢你吧,就这么着吧,你不用全给我,多个十块二十块,少个十块二十块没关系,你数我五百就行了!”
“嗯,是!”女儿亦立即点头赞许。
岳贤坚决把钱往母亲的手里塞:“NO!NO!我说了全掏给您就全掏给您,我也不差这十块二十块的,您再点点。”
周陆再次讥笑出声来。
孙凤娇也发出讽刺的哼声将岳贤的讲述打断。
“什么意思?说!”岳贤敏感地去看妻子。
孙凤娇明显掩饰地一笑:“没有啊,我认真听哪!最后,你把那画儿买了,再之后呢?故事都在后面呢,我知道,直接说后面的吧。”
岳贤脸上先现出一丝讥讽般的笑容,之后才又讲述起来……
周陆一俟岳贤送走那母女俩返回来,立即放下报纸:“岳大哥不会瞅上人家闺女了吧?”说着喷笑出来。
岳贤顾不上理睬,直奔柜台,亢奋地拿起画轴重新打开:“别这儿废话!快帮我挂起来!这画儿即便不是仇英、仇十洲的,也照样儿有价值!”
周陆顺从地找来专门挑挂画儿的竹竿儿,将画儿挂到墙上的挂画线上。岳贤马上退后一步去看,忍不住击掌叫好儿:“好!太好了!”
“再好也不是仇英本人的呀!”周陆继续在一旁讥讽。
“仇英本人的值好几十万!五百一十二块能买到件明代本朝后落仇英章款的画儿也等于白捡!没事儿,你不喜欢没事儿,我真自己收藏了!我发过誓,这辈子什么都收,就是再不收字画儿了!可一见这幅画儿还是无论如何控制不住了!画得太好了!比仇英本人的差不到哪儿去!想想吧,弟弟!文物店都认可收了,不特殊好行吗?别着急,等查岀出自哪位名家之手,那就有意思了!今天没白来一趟琉璃厂!晚上老莫了,我请客!”岳贤手舞足蹈,亢奋地跳起水兵舞。
“哎,你钱不全花了吗,岳哥?还怎么请呀?”
“你要觉得让我回家去取不落忍,你就先垫上,保证还你!”
周陆立即涎着脸一笑:“行!不过既然一会儿老莫由我掏钱,那这画儿就只能归公算店里的啦,岳大哥!”
岳贤完全没有想到,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可话又被周陆抢了过去,周陆大叫一声:“就这么着了!挣了钱,二一添作五,哥儿俩一人一半儿!走了!走了!四点多了,到老莫正好儿!今儿得请岳大哥敞开儿吃罐儿焖牛肉!”
岳贤只有苦笑了。那天晚上到家岳贤就浑身不得劲儿,找出体温表一量:三十八度。夜里更是烧到三十九度二。岳贤病了三天,第四天一早便又迫不及待地骑车奔了琉璃厂。
岳贤到聚鑫斋时周陆也才到,正在泡茶。周陆马上说:“岳哥,你再不来我就呼你去了。好!我整天揣一大裤兜儿钱,真跟成了万元户似的!”
岳贤一笑:“别急,兄弟!好好干,你很快就能成为万元户!”
“借岳哥吉言!坐,岳哥,我沏完茶就把那画儿钱给你!”
岳贤一摆手,亢奋地说:“不急,沏完茶先把画儿挂起来,咱哥儿俩边喝着小叶儿茶,我边教你怎么鉴别、欣赏古画儿。你岳哥看画儿可得到过真传!不是吹的,我们家过去存的字和画儿里,刘墉、溥心畬都算次的!可惜,‘文革’一开始我爹一张没剩,全给捐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再不收字画儿的原因,不可能再收到那么多好字画儿啦!唉!”
周陆紧跟着也发出一声长叹:“唉!岳哥,看来您把我都带累得收不成画儿啦!”
岳贤马上疑惑地问:“怎么呢?”
周陆又长叹一声:“别提啦!那画儿没啦!”
岳贤惊得瞪大双眼。周陆这才苦笑着说:“昨天差不多也这时候,我昨天来得稍晚了点儿,刚开门儿正想把门支开换换空气,卖咱们画儿的那老女人噌地就闯了进来,这次她女儿没来,就老女人一个,进来二话没有,扑通就给我跪下了,吓了我一跳!赶忙过去搀她,我说:‘您别价,有事儿说事儿!’老女人这才说,她儿子不同意卖那张画儿,她今儿要不把那画儿拿回去,她儿子得跟她玩儿命!说着就要给我磕头。我哪儿见过这阵势?着实吓得我够呛,赶快把画儿从柜台底下拿出来给了她。那阵势你是没见,跟你这么说吧,岳哥,昨儿我要说那画儿已经卖了,那老女人能在咱店门上上吊!真的!别不说话,岳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把画儿退给她,任她闹去?”
岳贤这才咽口吐沫:“那倒不是。”他又稍顿了一下,才讥讽地一笑,说:“兄弟,你不会慷慨到连咱们已付的画儿款都不要了吧?”
周陆笑了:“怎么会?除非岳大哥真瞅上她闺女了!”说着便从裤兜儿里掏出一卷子钱塞到岳贤手里,“数数吧,岳哥!五百一十二块一文不少!不过让兄弟搭上了一顿老莫!”
岳贤意外地一顿,赶忙点了三张十元一张的钞票递给周陆:“别别,说好了的,撮老莫算我的……”
讲述被孙凤娇讥讽的笑声打断。
“不光画儿没了,结果还让你搭上了下馆子钱!”
岳贤阴起面孔:“那都小意思!”
孙凤娇立即去审视丈夫,之后又自以为是地说:“周陆对你撒了谎,目的是独吞那幅画儿!但是纸里包不住火,终于有一天,你又邂逅了老女人的那个漂亮女儿,于是一切真相大白……”
生着气的岳贤一下笑出来:“打住!实事求是,我再也没见过那母女俩!再有,你丈夫这生最失败的就是只恋了一次爱就结婚了!”
伶牙俐齿的孙凤娇立即反击:“偷着乐去吧!先别扯别的,先说,那你是怎么发现周陆原来对你说了瞎话,把那画儿独吞了的?”
“我当时就不相信,那么有教养的一位女同志怎么可能又跪又磕头的!可碍于友情,我宁肯相信他没说谎……”
“真听不懂了,岳大宝!您能不能明确告诉呣们,周陆到底是都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才让你们反目为仇的?”
岳贤顿了好一会儿才愤懑地说:“妈的,关键我们并没有反目为仇!如果因为件什么事儿我们反目为仇了,倒也好了!我或许现在已经原谅他了!与他的友谊其实可以令我原谅他品质上的所有瑕疵……”岳贤说着说着气得嘴唇抖得说不下去了。
孙凤娇不解地调侃:“别人讲故事,让人越听越明白,我们家岳贤讲故事,让人越听越糊涂!”
岳贤还沉浸在愤怒中,讥讽地哼一下:“哼,是吗?”
“就是!好容易觉得找到你和周陆闹掰的理由了:为了那幅画儿!可马上又被你否认了!而且你又说与他的友谊可以令你原谅他品质上的所有瑕疵,既如此,还能有什么事儿令你这么耿耿于怀呢?”
岳贤依然不能释怀:“马上就会让你知道!但有个条件:等你知道后得帮你丈夫给周陆这厮归归类,因为令你丈夫一直苦恼的是不知该把这厮归为哪一类!”
“业!”孙凤娇马上表现出认真聆听的神态。
岳家老宅和北京大多四合院一样,自来水管都安装在露天的院子里。这是因为自来水是解放后才通的,解放前北京老百姓都挑水吃,有时几个胡同才有一口共用的水井。岳贤已养成了习惯,刷牙、洗脸甚至夏天冲凉都在院子里,但自打“文革”中北房、东房被强占,住进三家街坊,岳贤父母便不再允许儿子只穿个小裤衩在院子里冲凉。这天一早,岳贤正端着脸盆在院子里接水,周陆和才交往没多久便打得火热的女友晶晶突然走进院子,两人手里提着的又是用包袱皮包着的包袱,又是用尼龙绳拴在一起的锦盒。
“哟!晶晶也来啦?快!快屋里请!”惊讶的岳贤赶忙关上水龙头抢在前面引路,“啧,陆儿,你带晶晶小朋友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还这么大早儿来,幸亏我今儿没睡懒觉!不过,我连被子还没叠呢,真不好意思啦,晶晶!”岳贤边带路边数落着周陆,一扭头才发现周陆与晶晶偷着对眼神儿,立即笑了,又说:“开个玩笑,哪能不叠被子,早叠好了!我也早起了,我和周陆一样,晚上甭管折腾到多晚,第二天过不去七点,准醒!不一样的是周陆先刷牙再吃早点,而我是吃了早点、喝痛快了茶再刷牙。”岳贤对晶晶一笑,接着转看周陆,“你小子今儿怎么玩儿上假深沉啦?说你呢!这么早还大包儿小包儿的干吗去?”
周陆明显有心事,顿了一下才说:“那什么,岳哥,这都是你帮我充店、不卖的东西,我给你全拿回来了!”
岳贤一愣:“唉!就放你店里摆着呗,又摆不坏!”他下意识往东房和北房看了一眼,东房和北房窗玻璃后面果然都有人影在晃动,于是赶忙开门把周陆和晶晶让进自己住的西屋。“坐吧,都随便坐吧。”岳贤关上屋门又热情地去让。
晶晶去看周陆,征询他的意见,周陆仍站在门口,目光躲闪且还有些嗫嚅地说:“那什么,岳大哥,你最近净顾忙你们家落实政策的事,没去琉璃厂,不知道日本这一闹经济危机,连琉璃厂的生意都不好做了!你也知道,日本人是琉璃厂的第一大买家,所以,与其整天在店里干坐着,我不如回家歇一阵子了,也想带晶晶全国各地玩玩儿去,没准儿还能收点儿好货上来。”周陆一笑以掩饰尴尬,又冲晶晶摆一下头示意,两个人忙把提的东西小心地全放到岳贤的大双人床上。“我给岳哥打开,让岳哥再过过目吧。”
“捣什么乱?放下就行了!”岳贤立即过去将东西往床里一推,同时赞同地加以肯定,“哎,好!好想法!出去连玩儿带收货,好想法!自古聪明的古玩商人都讲究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抓紧上货、囤货。另外,建议你们做个旅行计划再走,要还没计划好去哪儿,我可以帮你们设计一下。我顶多再忙两三天,给我父亲落实政策的事儿就算彻底办完了……”
周陆不失时机地把话接过去:“那就不麻烦岳哥了,我们想先去广西晶晶老家,那什么,岳哥,改天再聊吧,出租车还在外面等着呢,我和晶晶……”
岳贤不让周陆再说,赶忙抢过话:“哟,哟,那就赶快走!改天,晶晶,改天和陆儿一起再来。对了,陆儿把启功的字给你了吧?”
晶晶明显一愣:“给了,我姐姐也给她们单位领导了,而且很管用,马上就把我姐姐工作调动了。对不起,我不知是岳大哥给的。岳大哥跟启功也很熟吗?”
岳贤一愣,下意识去看周陆。心虚的周陆已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外走:“行啦,快走吧!出租车该等急了!”
岳贤仍热情地出门去送:“对,先走,有机会再聊。”
讲述再次被孙凤娇打断:“那个周陆越来越招人讨厌了!不过,我相信,凭呣们爷们儿的心胸绝不会因为周陆不帮我们卖货了或是假冒和启功很熟就耿耿于怀吧?快说具体原因吧,亲爱的!您都快把我急死啦!”
岳贤脸色十分难看地思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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