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才明白过来,马上探寻地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则坚定地说:“也不能算白说,岳先生。您说出价儿来,我就可以去征询律师,律师一点头这事就成了。”
冯先生这次抢在岳贤前面说:“可不可以这样,三表姐,让律师先把您自己这部分东西定出价钱来?”
岳贤觉得冯先生有点儿在帮倒忙了,而且意识到今天很有可能白跑一趟,空欢喜一场。果然老太太面有难色地顿一下才说:“委托书上写好了的,等你大表姐从香港来了,律师再过来,当着我们姐儿仨一次性就把所有东西的价钱定出来。人家律师不可能为这点儿东西来单定一次价钱!岳先生真有心要就说个价儿,那样,我就好去找律师,因为有人出价儿要这些东西,律师也可以不同意,那他就要保证将来由他来卖的价钱比岳先生岀的价格要高才行!”
有律师掺和,看来这便宜不好捡!我也别做那梦了,能搂一件是一件吧!搂不着算跟我无缘,我从此也不惦记了。岳贤想罢马上涎着脸做最后一次尝试:“冯先生,既然三表姐姐妹几个都商量好了,咱们也别让三表姐作难,那就等律师定完价儿再说吧。不过,今儿别让我大老远的白跑一趟,行吗?三表姐,哪怕卖我一件呢?也表示咱们双方都有诚意!这应该不成问题吧,三表姐、冯先生?”
冯先生马上磨不开面子地立即先点头,再征询地去看三表姐,三表姐虽然依然下不了决心,但明显已在犹豫。岳贤看到希望,立即又说:“三表姐,我之所以今儿非买您件东西,就是要表明个诚意。这样吧,不让您作难,我不要贵重的田黄,再有,这些田黄过去几十年都在一起来着,最好也别让它们分开了。如果有缘,我以后争取把它们全收了。您今儿就把这单崩儿个的烟壶匀我吧,也算没让我大老远的白跑一趟!”
老太太终于磨不开面儿了:“岳先生既然都说到这儿了,这烟壶您就拿去吧,送岳先生了!说起来,这烟壶等于捡的……”
冯先生立即拿过烟壶就往岳贤手里送:“够有诚意吧,岳先生!”
岳贤的心脏夸张地咚咚跳动起来,他毫不推辞地立即将烟壶抓到手里:“先听三表姐说完的,冯先生!”
老太太长叹一声,又接着说起来:“咳!‘文化大革命’不算抄走的,光我自己就亲手砸了多少名贵瓷器呀!哼,我哪能留这么个鼻烟壶呢?实不相瞒,现在也不怕说这个了,这些印章是我当年冒着被红卫兵打死的风险深更半夜埋起来的,当时也没想别的,就觉得是我先生当年的使用之物,想留着当个念想儿!后来再刨出来,才发现怎么还有个鼻烟壶呢。估计是当初深更半夜起来埋时,一害怕就稀里糊涂把这鼻烟壶连印章一起全埋了!”说着突然淡然一笑:“这还不就是白捡的?”
岳贤这才嗽一下嗓子把话接过来:“嗯,三表姐,就冲您当初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我今儿也不能白要您的!二位,也听我说完行吗!现在最流行的青花加紫刀马人的鼻烟壶,小市儿地摊儿上的官价在四十至六十之间。咱们这烟壶虽然没加紫,但是轧道了。”用两个指头小心捏起烟壶展示:“这一道一道的印儿就叫轧道,跟加紫一样,都增加了工序,所以价钱也应该参照青花加紫烟壶的价钱。”说着便将烟壶揣进兜里,马上又拿岀一叠人民币,冯先生特实在地立刻上前阻拦,但岳贤躲闪着、背过身很快数好,之后一只手拉开冯先生,一只手坚决地把钱递给老太太:“这是六十块钱,三表姐!您必须收着!”见老太太犹豫,马上又调侃地说:“您再不收,我可扔地上就跑啊!”
冯先生乐了:“哟,那像什么话?三表姐!那就收了吧!”
老太太这才伸手将钱接过:“那就谢谢冯先生了!”说着将钱往别着钢笔的旧笔记本里随便一夹,又与田黄印章一起包到小包袱里……
傍晩时分,岳贤风风火火地走进自家院子,径直就往自己屋子走。岳母恰好在厨房炒菜,借着打开的窗子看见正用钥匙开西屋房门的儿子,马上喊:“回来了,大宝!先别回自己屋,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岳贤亢奋地马上回答说先进下屋儿,马上出来。岳母奇怪地立刻嘟囔:“也不嫌开门锁门麻烦,这孩子!”
岳贤一进屋立即拉开电灯,之后从兜里掏出鼻烟壶举到灯下亢奋地欣赏起来:“雍正官窑!雍正官窑!现如今咱也趁雍正官窑啦!”岳贤小声欢呼着,一下躺到床上,亢奋得四脚朝天一通乱蹬,之后用力地去亲鼻烟壶,突然感觉不对,用鼻子去闻鼻烟壶,马上呛得鼻子使劲喷了两下:“嗬!是当初装什么的?还是老太太埋的地方不对呀?怎么这么难闻!”岳贤自言自语地说着立即起身,正琢磨怎么处置,一眼看见放脸盆架上的洗脸盆里正好有半盆清水,于是马上小心地将烟壶先泡进水里,就手又从窗台上拿来鞋刷子,沾上清水,刷上肥皂,小心刷洗起鼻烟壶。稍许把刷洗干净的鼻烟壶又举到灯下激动地欣赏,忍不住又赞叹有声起来:“哇!以前没少见轧道粉彩器,这轧道青花器还真是第一次见!太稀少,也太精美啦,小宝贝儿!这青花龙简直赛活的!绝了!绝了!简直都绝了伦了!所有内行见到你肯定全会垂涎三尺,小宝贝儿……”话音未落,鼻烟壶突然像有生命的活物一样嗖地从岳贤手里飞了出去,在空中闪烁着画了一条美丽的抛物线,之后啪的一声落到方砖地上摔了个粉碎……
岳贤的讲述被儿子打断。
“爸爸!……”岳跃表情复杂,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看得岀来,他本想宽慰父亲几句,但只叫出爸爸两字便说不下去了。
岳贤仍沉浸在深深的愧责中,稍顿,才喟然长叹一声说:“知道雍正朝距今已有多少年了吗,儿子?”
岳跃强忍着不想让泪水流出来,摇摇头。岳贤觑到眼里,仍愧责不减地说:“两百八十多年啦,儿子!也就是说那只精美的轧道绘青花五爪龙纹鼻烟壶历经两百八十多年,有幸被爸爸得到,这中间又历经以后你们学历史都要学到的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入侵北京,一通烧杀劫掠,火烧圆明园!光绪时的义和团运动,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侵略军受特许,在北京大肆抢劫三日!之后又历经辛亥革命、八年抗日!四九年北京虽然和平解放,但十年‘文化大革命’,又把所有文物都归为‘四旧’而统统烧毁、砸烂,能够逃过这一劫又一劫的文物都有一段段侥幸而传奇的经历。就像那个鼻烟壶,比它更贵重的瓷器都被砸了,它原本也在必砸毁之列!可其主人在把别的东西埋入地下以躲避损毁时,不经意间把它也一起埋进了土里,使它有幸又逃过一劫!然而如此宝贵、充满灵性之物,竟然由于爸爸的一时粗心大意而永远不复存在了!爸爸简直罪孽深重、不可原谅呀,儿子!”
岳跃终于忍不住又啜泣起来:“爸爸,妈妈会不会也认为岳跃罪孽深重、不可原谅呀!”
岳贤吓了一跳,赶忙解释:“怎么会,宝贝儿!妈妈和爸爸一样,肯定会原谅你。你知道吗,儿子,求得他人的原谅有时并不难,倒是我们自己有时会很难原谅自己。所以,无论做人、做事,我们都一定要谨慎小心、戒骄戒躁!要是明白爸爸跟你讲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就擦干眼泪,不要再哭!而且不光爸爸,整个世界都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子汉!”
岳跃立即挺直身子,同时用手背用力抹去泪水……
当父子俩一同走下旋梯时,已经都一脸轻松了。他们才发现客厅的灯开着,但两个卧室的门全关着。岳跃立即低声说:“爸爸,您先去吧,要是妈妈不给您开门,我就陪您上阁楼去睡。”
“够意思!那稍等我一会儿啊!”岳贤又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才心中没底地走向卧室,他明显试探地伸手去拧门把,门竟开了。岳贤欣喜地马上转过头,并起两个手指放到太阳穴处,向儿子来了个洋范儿的军礼,之后才转身走进卧室并将房门关上。
岳跃又等了稍许,确定父亲不会再出来,也没有听到母亲任何的反应,这才松下口气,转身拉开自己的卧室门走了进去。
岳贤进屋后见妻子假装睡着了而不理睬自己,于是正中下怀地马上上床并立即伸手关掉红木雕花茶几上的台灯,关台灯的手还未收回,妻子突然说话了,语调中明显还带着愤懑:“说吧?”
岳贤故意一下趴到床上,并用山东怯口儿说:“俺那娘哟,吓俺一大跳!”
孙凤娇被逗笑了,但马上又忍住笑仍气哼哼地说:“肯定是岳跃干的吧。我听听他都怎么说?”
岳贤明显顿了一下,因为他刚才答应儿子了,由儿子自己向大姨和母亲说,于是含混地说:“岳跃说他会自己来向你和大姨说明情况。我的意见,不要逼孩子,要学会给孩子一个自己承认错误的机会。”不等妻子表态,马上又说:“而且也要学会给丈夫一个自己承认错误的机会!”说罢搂住妻子,用力在妻子脸上亲吻起来。
孙凤娇气恼得马上反抗起来:“你这哪是承认错误,简直是猥亵妇女!”
岳贤嘭地喷笑出来,孙凤娇一下也笑了出来,一场别扭顷刻灰飞烟灭……
岳贤专心地在阁楼上书写作品,外面传来一阵雷声,岳贤从老虎窗望出去才发现外面天阴得很重,而且还起风了,风是雨的头,看来一会儿雨还小不了。阁楼内的光线也有些昏暗起来。他打开台灯,端过茶缸,发现茶缸里的水也不多了,又转头去看挂钟:六点多了。楼下还一点动静没有,看来妻子和大姨子还没回来。岳跃学校今天下午两点开运动会,班主任特意来短信邀请家长们参加,所以吃完午饭孙凤娇和姐姐便走了,走时说好五点运动会一结束便回来,按说也该到家了。
岳贤惦记着妻子和大姨子再不回来或许就会赶上雨,于是无心再写下去,思忖着起身端着茶缸正要走岀阁楼,突然传来开关门的声音,他忙停住,侧耳倾听,马上判断出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是妻子的。奇怪,大姨子怎么没回来?莫非看出妻子又犯小脾气而借故又回家啦?岳贤已经掌握了孙凤霞一个特点,就是当发现他们两口子闹别扭时,绝不掺和,也不会没原则地站到妹妹一方,而是会找个借口回趟家。孙凤霞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提醒他们不该当着外人闹意见,再有就是还给他们两口子一个宽松的两人世界,以利于更好地解开矛盾。别说,这一招儿还很起作用,因为岳贤和孙凤娇都能深刻理解、积极配合,关键彼此从骨子里都爱着对方,所以也都很珍惜孙凤霞给他们的这一宝贵机会。但孙凤霞这次走,岳贤觉得理由不够充分,因为他们夫妻间并没闹矛盾,只是在如何教育儿子上略有分歧,分歧点还是因为那个水晶勒子。
昨天晚饭后,岳贤两口子和孙凤霞先出去遛弯儿,惊蛰一过,随着天气变暖,晚饭后下楼去遛弯已成为三个大人的常态,每次遛一个小时左右。回来岳贤先洗漱,之后上楼接着工作。准九点,也洗漱完的孙凤娇拿着果盘上阁楼,和岳贤开始为藏品造册登记,如果有好听的故儿,孙凤娇一般都会喊来孙凤霞,和姐姐共享。每天就这么其乐融融的,把儿子摔坏水晶勒子的事早已忘到了脑后。但昨天晚上,当两口子为岳贤收藏的杂项造册登记时,一个战国的紫水晶环让孙凤娇一下又联想到那个被摔断的水晶勒子,由此孙凤娇也才发现,事发到今天已经快三个月了,而儿子还没有任何表示。岳贤仍坚持给儿子一个自己坦白的机会,孙凤娇马上认为丈夫有帮儿子蒙混过关之嫌,而且还举出证据:就是连着几个星期,孙凤娇都发现岳跃和父亲并排跷着二郎腿躺在阁楼老虎窗底下窃窃私语。孙凤娇责令丈夫马上交待跟儿子都谈了些什么,岳贤避而不谈,先强调当母亲的要允许父与子之间,也就是纯爷们儿之间有背着纯娘们儿的小秘密。孙凤娇当即便不高兴了,但岳贤完全没有觉察到,继而又玩笑地说:哪儿有当母亲的跟儿子争风吃醋的!两句话一出,孙凤娇愤然而去。岳贤不由得也苦笑了,其实每个星期儿子回来,岳贤都要提醒儿子:“又一个星期啦,儿子!”而岳跃每次都只回答说:“别催行吗?我记着呢!”
楼下突然又传来很响的锅碗瓢盆声,岳贤笑了,知道是妻子有意在制造响动,为的是叫他下去。于是岳贤笑着轻轻地走下旋梯,又听到切菜的声音,岳贤马上故意大声调侃地说:“我说,屋里的!这爷们儿水也干了,肚子也饿了,咋没人管呢?我那屋里的呢?”
孙凤娇独自在厨房正在切发好的香菇、木耳、黄花菜,听到丈夫的调侃,忍不住笑了,但故意不理他,接着切菜。
岳贤走进厨房,故意明知故问:“哎?那什么,大姐呢?不会又回家了吧?”
孙凤娇继续切着菜,故意冷冷地回答:“是又回家了,干吗?”
岳贤窃笑了:“没事儿,就是随便问问,大姐没说回去干什么吗?”
孙凤娇顿了一下,明显来了气地说:“你真关心大姐回去干什么吗?别这儿没话儿搭拉话儿,我懒得理你!”说罢身子一扭继续没好气儿地又去切菜。
岳贤窃笑了,之后突然笑出声地上去用力去吻妻子的后脖颈。孙凤娇没有躲,但继续板起脸地说:“没用,你今天要再不老实告诉我岳跃一回来你俩就嘀嘀咕咕些什么,我就不理你!”
岳贤马上调侃地说:“啧,怎么还耍小孩儿脾气?你都老娘们儿啦!”
孙凤娇一下喷笑了出来,她笑得一下扔下刀,但马上又不依不饶地跺着脚说:“不行!我必须知道!”
岳贤忍住笑,正色地说:“实不相瞒,我都想知道!连着俩星期了,包括这星期回来,我见岳跃总像有心事似的,连看电视都明显跑神儿,所以就单独找岳跃想通过聊天和孩子沟通一下。咳,我这当爹的都看出来了,你这当妈的怎么就看不出来?就为个水晶坠儿至于吗?别说没证据证明是岳跃弄坏的,就算有证据证明是岳跃弄坏的,那当大人的也不能一味责怪……”
孙凤娇又愤然打断丈夫的话:“我责怪不是因为他做了错事,而是不说实话!”
岳贤正色地又抢过话:“包括孩子不说实话也不能一味责怪!要研究、思考孩子为什么没讲实话,原因出在哪里,我们当大人的……”
孙凤娇再次把丈夫的话打断:“你不是研究了,也跟岳跃沟通了吗?那就直接说结果吧!”
“结果是儿子这星期回来才终于算给了我一个明确的说法,他正全身心在构思写一篇作文,得等把作文写完的。”见妻子根本不信地扭过头去,岳贤先一顿,马上又讥讽地调侃说:“另外还有个结果,结果孩子说都是因为你就会吊个小脸子!”
孙凤娇立即反驳:“我才不信呢!行,你永远别跟我说实话!告诉你,从今儿开始我还真就吊小脸子了!”说完赌气地又转过身去切菜。
岳贤赶忙赌咒发誓说:“行了,亲爱的!我真的提醒也督促咱们儿子了,至于儿子为什么迟迟没作出反应,我很奇怪,也很无奈……”岳贤欲说又止,之后轻叹一声,自己拿暖壶往茶缸里兑上水,喝了几口,明显想转移话题地说:“今儿吃打卤面是吗,亲爱的?”
孙凤娇带着气儿地大声说:“自己瞅!”
岳贤马上虚张声势地说:“嚯!吓俺一大跳!赶快跑!”之后喷笑着走出厨房。
孙凤娇也笑了,但马上又郁闷得唉声叹气起来。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和岳贤奇怪的问话声:“谁呀?”马上又传来孙凤霞欢快的声音:“是我们!”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