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85章

借着前挡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用几根木头临时搭起的路障横在黄土豁子处,十几个黑影迎面用手电照着正快步走来,稍许有人命令地高喊:“赶快熄火!老实下车趴地下!赶快!……”

吉普车顺从地首先熄火,那只独眼远光灯随之也熄灭了。

车下,十几条照过来的手电光越发亮了,此起彼伏的命令声也越发严厉起来:“赶快抱头下车!……违抗没你们好果子吃!……赶快!……”

吉普车四个车门先后打开,岳贤四人抱着头战战兢兢地下车。

“别耍滑头!你们跑不了!马上老实趴地下!赶快!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司机史师傅带头趴到地上去,岳贤三人不敢落后地随之也趴到地上。十几个黑影这才推开路障冲上前来,同时七嘴八舌严厉地大叫:“不许动!不许动!俺看谁敢不老实!”

岳贤趴在地上,姿势难受地用双手抱着脑袋,吓得身子竟然颤抖起来。

两个黑影负责掐一个,把岳贤四人分别从地上揪起来,茂德突然惊恐地叫着试图反抗,结果立即被打倒在地。

几个黑影同时喊起来:“铐上他!快,拿铐子铐上他!”

岳贤浑身颤抖地抬头去看。只见站旁边一直指挥的一个汉子迅速上前,掏出手铐熟练地将已被按成狗啃泥状的茂德的双手反铐住,茂德又哀嚎起来。

岳贤这才发现上去铐茂德的人是穿着警服的警察;而其他人则全部为农民的穿着,不由得急剧思忖起来。没容岳贤多想,在身后拧着岳贤胳膊的两个汉子同时往起用力一撅,岳贤的双腿不自觉地快速朝前迈动起来,经过豁口处设置的路障,一直被押解上一辆拖拉机的拖斗里,岳贤被勒令蹲下,被扭得生疼的两条胳膊也才被松开。周陆和史师傅随之也被吆三喝四地按蹲到岳贤两侧,茂德是最后一个上的拖斗,确切地说是被几个人一起用力扔上来的,茂德仍被反铐着双手,他躺在拖斗里边呻吟边嘟囔,从嘟囔声中可以听出来,茂德已不再惊恐,而是充满了愤懑:“哎哟,打着了我了,操你们亲大爷的!有种就打死我,今儿不打死我你们都他妈的是尿捧出来的!”茂德看来是豁出去了。

拖拉机轰地启动,并持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驶进夜色中,将茂德的呻吟与嘟囔声完全淹没,也搅得岳贤完全失去了判断力,这伙人到底是什么人?那个穿警服的到底是真警察还是假冒的?为什么要抓他们?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直到拖拉机驶进挂着某某乡派出所牌子的院子,岳贤才松了口气,但一直揪着的心依然紧揪着,岳贤从小到大,耳濡目染,除了“文化大革命”外,被抓进派出所的在他的思想里基本都是坏人,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被抓了进来,如果换个时间、地点被抓,他一点儿不愁,因为他自信很快就能证明自己是个纯粹的好人,但今天,在去乡下收买文物后被抓,而且同行人还买了犯禁的出土青铜镜,关键他是这次下乡收买文物的发起人,或者叫主谋……岳贤一激灵,又想起那个小玉坠儿,小玉坠儿尽管是大嚎送的,但明眼人一眼就能从沁色上看出来是出土的,看来这次真的在劫难逃啦!这要闹到单位和街道上……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岳贤脑海里:趁着天黑赶快想办法把那个玉坠儿扔了!岳贤马上偷着用右手去摸自己右边的裤兜,裤兜空无一物,他马上想起来这个裤兜破了个洞,所以应该把玉坠儿连同手绢放到左边裤兜里了,岳贤稍顿一下,才又把左手偷着放到自己左边的裤兜外边,他的想法是手不伸进裤兜里,因为那样太明显了,而是用手在外面将玉坠儿一点儿一点儿地从裤兜里挤出去,他相信这办法能成功。但当左手挨到左裤兜儿时,岳贤傻眼了,左裤兜儿里明显只有每次遛旧货市场必带的那个折叠式放大镜,再无他物!玉坠儿和手绢究竟被他放在哪儿了呢?绝不会放在两个屁股兜儿里,因为岳贤来时带的六千块钱被他一分为二分别放在两个有扣儿的屁股兜儿里,而且其中一个兜里还放着怕丢的证件。他下意识地又低头仔细看了一眼衬衫左上边唯一的一个兜儿,兜儿里除了记着沈文贵地址的一张折着的白纸外也无他物。他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手绢和玉坠儿被他带在了身上,但又为什么找不见呢?岳贤脑子突然乱成了一锅粥,他决定听天由命了,事已至此,想不听天由命也不行了。一认命,岳贤一直紧揪着的心反而一下落了地,拖拉机刚好也结束轰鸣停了下来,于是他微微抬起头向四下偷觑,史师傅开的吉普车仍亮着一只独眼远光灯刚好驶来,不过驾车的已不是史师傅,换成了那个穿警服的中年人,岳贤现在对此人的警察身份已不再有任何怀疑。而且也搞清楚了,那几个没穿警服、动作粗暴、一身烟味儿与汗气味儿、而且此时仍站在他们身后负责押解他们的,应该类似城市里的联防队员。

开吉普车的中年警察一下车,马上一招手,岳贤四人立即又被身后的联防队员们粗暴地拉站起来,并被押下车。

岳贤被径直带进一间办公室,被推到墙角。一个声音随之很凶地在耳边响起来:“老实冲墙站着!不老实让你撅着!”

岳贤听天由命地合上双眼。心想:“总算万幸,碰上的不是绑票的土匪。不过,公安局这一关也不好过呀!要是周陆不买那几块出土的铜镜就好啦!光买个银耳挖勺不会有任何事,何况那耳挖勺还是传世的!”坏了!坏了!岳贤一下又想起那个一看沁色就知道是从土里刨出来的老玉坠儿,而且还刨坏了!盗挖古墓外加损毁文物,二罪合一可够人一戗!唯一可以自我辩解的就是这一切与他无干,他也没花钱去买。但接受别人的不法所得说是问题就是问题呀!岳贤又开始想那个玉坠儿究竟去了哪里。他真希望它不翼而飞了!但他一下想起来了,发现出事了的一瞬间他把那个小玉坠儿连同手绢一起塞到自己的皮带底下了——完喽!已经没有可能撩衣服把玉坠儿和手绢从皮带底下拿出来,再把玉坠儿扔了。和手绢一起扔到就在门口放着的纸篓里,那种可能性更是想都甭想,押他进来的那两个联防队员这会儿就坐在他身后,正在抽炝人的旱烟,而且一进来两个农民联防员中的一个就已经明确发过话了“不老实让你撅着”!

进了局子和派出所肯定都会被搜身,岳贤以前虽然没进过局子,也没进过派出所,但这点儿常识他还有,看来此次在劫难逃啦!一系列可怕的可能,随之涌入岳贤的脑海里:派出所要是为此再穷追不放、一直追到家里那可就惨啦!自己这些年可买了不少老瓷、老玉、老木器,要是光买可能罪过还小点儿,关键自己也卖过几件打眼或不顺心的老玩意儿!只要公安局到街道调查,赵桂花和刘拐子肯定就会添油加醋地检举自己,因为每次买老家具回来,这俩娘儿们都会隐在窗户后面偷觑……会不会就此弄自己个倒卖文物罪呢?哎哟,那可真丢人现眼啦!这下可怎么办呢?老天爷!列祖列宗!爸爸在天之灵!指引我吧!保佑我吧!让我度过这一劫吧!

“没听见吗?转过身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大但透着严厉。

岳贤先一个激灵,之后用手扶着墙虚弱地转过身来。押他来的两个农民联防队员已经不在了,站他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警察,女警察拿着专做记录的一沓纸,男警察从桌上拿起一只文件筐,又抬手看一下手表才向岳贤走过来。岳贤下意识也垂下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

女警察显然只负责记录,她马上坐到办公桌后面,并摊开一沓记录纸。

男警察明显才洗过脸,头发还湿漉漉的,他用手抹一下鬓角,才命令地说:“把身上物品全部拿出来!”

岳贤一顿,有意先从后屁股兜里掏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证”递过去。

男警察马上伸出文件筐,用文件筐接过,又催促地说:“所有的物品都要交出来,包括手表。可是要检查的啊!”

岳贤这才顺从地先摘下手表,再依次拿出钱、折叠式放大镜、上衣兜里写着沈文贵地址的纸条。男警察刚好又抬手去抹也湿漉漉的前额,本来还做着强烈思想斗争的岳贤不再犹豫地马上伸手飞快地把塞在皮带底下的手绢掏了出来,男警察居然没作出反应,或许他只在意被审查人把东西掏出来,而并不太在意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掏出来的。但岳贤还是心虚地先用裹着玉坠儿的手绢擦了两下脑门,他确实在出汗,等确定自己这一行为没有被追究后才把仍裹着玉坠儿的手绢也放进文件筐。

“全拿出来了,包括我的证件!”岳贤心虚地觑着男警察,有意又强调了一遍他的标志着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身份的证件。

男警察根本不往文件筐里看,转手先把文件筐放到女警察面前,转过身又直视着岳贤的眼睛,命令地说:“把双手抬起来,接受检查!”

岳贤顺从地抬起双手,在接受男警察检查时看见女警察在翻看自己的会员证,岳贤寄予期待地眼睛一亮。

男警察很快便检查完毕,转身坐到女警察一旁,女警察马上把文件筐推过去,又示意地点一下打开的会员证。男警察马上拿起会员证去翻看。岳贤的眼神中越发充满了期待。

男警察不动声色地看罢会员证,仍例行公事地问了一遍岳贤的姓名、单位、住址等,之后又拿起已被女警察打开的白纸——那上面只写着沈文贵的名字和地址,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之后又扒拉一下手表、折叠放大镜和手绢,岳贤的心脏猛然咚咚地狂跳起来,因为他一眼看见那个沁色斑斓的小玉坠儿也在文件筐里。男警察的目光显然也被小玉坠儿吸引,他奇怪地只用两个指头捏起小玉坠儿,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审视着岳贤问:“这是个什么?”

岳贤为使自己镇静先咽口吐沫,但多少还有些嗫嚅地说:“一个残了的小玉坠儿,被农民拿来吊在灯绳儿上,我一问,那农民白送我了,我也正想研究这玉坠儿不残会是个什么?”

男警察明显顿了一下,越发审视着岳贤问:“你不是搞书法的吗?怎么又研究起玉来啦?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岳贤发现一旁在做记录的女警察在窃笑,马上不那么紧张了,但仍嗫嚅地说:“我专业搞书法,也教授书法。其他完全是业余喜好,兴趣使然。可以提个问题吗,警察同志?”

女警察奇怪地抬眼去看岳贤,男警察马上放下玉坠,微皱一下眉头,口气生硬地问:“你想问什么?”

岳贤苦笑一下:“我不明白,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儿来?”

男警察脸上立即充满了讥讽:“我也很奇怪,怎么就把你们连人带车带到派出所来了?”说罢转看女警察,女警察已窃笑着又伏案很快地在记录。

男警察又转看岳贤,口气一下严肃起来:“岳贤!你是有一定身份的人,所以,我们不想跟你兜圈子,我们希望你能与我们配合,尽早把事情搞清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那样也很简单,我们把你们往县局一转,我们的工作就算结束了。不过,你们至少在县拘留所里待个十天八天的,这还要在你们一点儿问题没有的前提下!怎么样?你是选择与我们配合?还是选择到县局里跟他们谈去?”

女警察马上又感兴趣地抬眼去看岳贤。岳贤先心说我脑袋没进水呢,之后毫不迟疑地马上说:“作为公民,我首先摆明态度,我肯定会配合政府工作。但我现在确实不清楚需要我配合政府做什么?”

女警察马上又伏案疾书起来。男警察则仍一脸严肃地说:“先回答,你在沈家庄都看到什么违法的行为啦?喔,你可以坐下,可以坐下谈!”

岳贤有些意外地稍顿一下:“好吧,谢谢!”说罢拉过把椅子坐下,至此他已基本明白为什么被抓进来了……

初升的太阳照进办公室,室内只剩岳贤一个人,此时他伏在一张办公桌上竟睡着了。门突然一开,还是昨天晚上审问岳贤的那个男警察,他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用力假咳一下。岳贤这才激灵地睁开眼,忙坐直身子探询地去看男警察。男警察没有说话,只是冲岳贤勾一下手指头,之后转身就走。

岳贤忙思忖地起身随男警察走出办公室。男警察穿过院子,将岳贤领进迎面又一间办公室,进屋后他抬手敲开一个窗口,之后都不拿正眼看岳贤,仍一言不发地转身又推门而去。

岳贤正奇怪之际,被男警察敲过的窗口突然开了,窗口里面露出一个中年男警察疲倦的面孔,男警察瞥一眼岳贤才嗓音干涩地问:“叫什么?”

岳贤赶忙上前回答:“岳贤。”

窗口里马上推出一个文件筐。“查对一下东西!无误就在上面签字!”中年警察说罢把一个单子和签字笔也放进文件筐。

没有接着要求他配合政府,现在又把昨天收走的物品发放给他,这意味着什么?岳贤不傻,一丝喜悦之色顿时浮上他的面庞,他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马上从文件筐中先拿起自己的手表,他只是急于知道几点了,当知道已经是清晨六点了,才伸手去拿别的物品,猛然发现那个残了的小玉坠儿和钱、放大镜、证件、手绢也放在一起,不禁有些意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一瞬间他竟拿不准是不是该把小玉坠儿也拿走。岳贤急剧思忖地先停止去取文件筐中的物品,而是拿起清单去看,上面最后一行清楚写着灯绳吊坠儿一个!岳贤差点儿没乐岀来,同时不再犹豫地将文件筐中的东西包括那个玉坠儿全部收入囊中,之后飞快地在清单上签好名字,把清单放到文件筐里一并又推进窗口。

“你可以走了!”男警察干涩地说完正要重新将窗口关上,岳贤赶忙又问:“同志,我想问问,和我一起的那三个人呢?”

“我就知道有个司机也刚放出去!”男警察冷淡地说罢,马上关上窗口。

“谢谢!”岳贤说罢扭头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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