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贤从派出所里跑出来,马上发现吉普车就停在派出所大门外,这才松了口气。车里空无一人,司机史师傅独自蹲在离车不远处的一棵大榆树的树荫处正在吸烟,他也发现了岳贤,忙起身走过来。
岳贤又大松了口气,也急切地迎过去,百感交集地说:“史师傅!多谢你等我!他俩呢?”
史师傅沮丧地出口长气:“我也不知道,警察放我出来时,光说让我等你出来就可以走了,我也没敢多问!”说着将烟头一扔,拉车门上去,又催促地说:“岳哥!甭等了,要放干吗不一起放?肯定先放不了他们啦!走吧!已答应车主今儿下午四点来取车,晚回去一会儿行,太晚就不好跟人家交待了,快着吧,我得一口气往回紧着开了!”
岳贤这才赶忙上车,刚关上车门,史师傅便又像与吉普车长到一起般地轰地将车开走,吉普车已驶岀一段距离,岳贤才一下想起来地扭头又往回瞅,他想看一下派出所门口挂的牌子上写的究竟是什么乡派出所,昨天夜里没看清,刚才光急着走又忘记看了……
讲述被打断。
孙凤娇哧地先笑出来:“噢!岳大宝敢情还被派岀所拘留过哪!快交待!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直跟呣们掖着藏着呢?”
孙凤霞也马上起哄:“对,快交待吧!坦白从宽!”
岳贤讥讽地一笑:“就从没想过要掖着藏着!再有,这可算不上拘留,真被拘留是要填拘留证的!当时吓一大跳倒是真的!就在我们出事之前,在琉璃厂开店的一小子,到山西收了个石佛头,结果没多久当地警方就追到北京,不光抄走了石佛头,把这位老兄家里收藏的不少藏品连同这位老兄店里要卖的、只要是有出土嫌疑的物件儿一齐全给抄走了!幸亏这位老兄没把石佛头放店里,真的就是自己收藏,即便如此,据说,最后这位老兄还是被关了好几个月,又认罚了好几万才被放回来。当时我也真捏了把汗,生怕警方也追我家来!因为虽然把我放了,但周陆和茂德还押在县公安局拘留所里,万一这俩小子有一扛不住的胡说些什么,我就惨了!八十年代,法制还不健全,万一真追你家来抄你个底儿掉,你也一点儿脾气没有!说实的,凡喜欢收藏的,百分百都在地摊儿上买过岀土的物件儿!中国的收藏家和中国最早富起来的企业家们都有一共同之处,就是很少没有原罪的!不过随着改革开放,他们的原罪也在变小……”
孙凤娇碰一下听得专心致志的姐姐,讥讽地抢过话:“不行,得打断他了,姐,不然他不知又转哪儿去了!行啦,言归正传行吗?快说,茂德和姓周的那倒霉催的什么时候放的?之后马上说那有灵气的玉!我说岳大绕,咱们到底有没有那有灵性的玉啊?”
孙凤霞马上笑了起来:“你不说,我差点儿把那有灵性的玉的事儿都给忘了!听得还真惊心动魄的!”下意识又打个很大的冷战。
岳贤顿一下,脸上又带出总被妻子嘲讽的酸笑。孙凤娇敏感地一下坐直身子……
夜色中,岳贤提个手提包走进吴伯远住的大杂院之前,先警惕地回头偷觑一下,胡同里阒无一人,他这才走进院子,径直来到吴伯远家,也不敲门,直接拉门就进。
吴伯远坐在屋当中,只脱下一只袖子正让老伴儿揉弄一只胳膊,老两口儿不由都一愣。岳贤进屋后马上拉上房门,关切地问:“师娘,老爷子肩周炎又犯啦?”
老两口儿顺口应着,同时好奇地去看岳贤手中的手提包。岳贤掩饰地一笑:“还是为藏品做存档的事,又拿来些东西,也想让老爷子再好好儿给断断!”
吴伯远马上推开老伴儿去穿衣服,岳贤赶忙说:“您先接着让我师娘弄,不急,我给您放里屋去。”说着便向里屋走去。
吴伯远仍穿好衣服,马上也跟进里屋,疑惑地说:“岳贤,你前天送来的那些玉我还没拿去给我师弟看呢!”
岳贤立即说:“没事儿,您千万别急,也用不着特意去,多咱您出门顺路时,想着就行了!”
吴伯远审视着岳贤,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十五号,就是后天,老伴儿单位报销医药费,我连去报销,顺路把玉也送过去了。今儿又拿什么来啦?”
岳贤把手提包放到床与柜之间的空当儿处,掩饰地一笑:“一些瓷器。不急,老爷子,这些瓷器可以长期放您这儿,您什么时候看都行!走吧,老爷子,您还坐外屋去,我今儿也尽尽孝,给您揉揉膀子!”
吴伯远没动,直视着岳贤的眼睛说:“小子,论你爸爸和我的交情,你说为我尽孝一点儿也不为过!”
岳贤马上错开目光去搀吴伯远:“那就走吧,老爷子,我爸爸在世时,我可没少给我爸爸揉肩膀,我爸爸也是肩周炎……”才发现吴伯远没动地方,而且充满怀疑地偏过脸去审视自己。岳贤掩饰不住,一下面红耳赤了。吴伯远表情严峻地马上说:“说吧,到底出什么事儿啦?干吗把收藏的东西一股脑儿的都搬我这儿来?”
岳贤先是一下语塞,紧跟着便热泪盈眶起来……
讲述被岳贤自己终止。岳贤突然站起身:“对不住,去趟卫生间!”说罢转身匆匆就走。孙凤霞有所感觉地去看妹妹。孙凤娇用手示意地去指眼睛,孙凤霞惊讶地立即转看匆匆而去的岳贤。
岳贤一下阁楼径直跑进卫生间,双手扶着洗手池,身子剧烈颤抖着,悲痛地哭泣起来,为了掩盖哭泣声,他打开水龙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自来水马上冲击着白色的洗手盆发出哗哗的流淌声……
几分钟后,岳贤拿着条毛巾重回阁楼,故意让脸还湿漉漉的:“对不住,洗了把脸,精神精神!”他掩饰地用毛巾擦着脸,又假嗽一下嗓子:“嗯!接着给你们说!”
孙凤娇故意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只露出一点儿缝隙说:“不必接着说了,这段可以省略了,我们已经猜到结果了,令人尊敬的吴老最终不惜冒着身家性命帮你保护了那些藏品。”
孙凤霞亦不敢去看岳贤,自己窃笑起来。
岳贤马上全明白了,忍不住也苦笑了……
岳贤和母亲正在吃晚饭,突然响起很急的敲门声。声音不大,可岳贤仍被吓了一激灵,心脏也夸张地一下提到嗓子眼儿。自打从保定回来,岳贤的神经便变得格外脆弱起来。
“是他赵姨吧?洗衣裳盆用完您放当院就行啦!”由于屋内亮,外面黑,岳母完全是凭着猜测马上充满热情地说。岳贤这才出口大气,刚要埋头重去吃饭,屋门突然被拉开,岳贤一个激灵地又抬起头,马上惊得光嘴唇动换,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两个剃着光头的年轻人先后走进屋子,岳母这次也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马上叱责道:“你们找谁?怎么自己就进来啦?”
“阿姨,是我们!”周陆抢在茂德之前说,之后两个人略显尴尬地又都抬手去胡噜自己的秃脑袋。
岳母仍奇怪地问:“你俩这是?”
“我俩去了趟外地,才回来……”周陆又抢着说,之后狡黠地冲岳贤挤眼一笑。岳贤这才缓过神来,惊喜地起身冲了上去:“走,走,到我屋儿去!”
岳贤把周陆和茂德让进自己住的西屋,马上急切地问:“真的就这么把你俩放啦?”
茂德立即讥讽地说:“哟!岳哥,您的意思不该就这么把我们哥儿俩放了,是吗?”
“没有,没有,怎么会?”岳贤赶忙解释,突然开心地又笑出来:“哥儿俩咋都这模子啦?”
周陆和茂德摸着自己的秃脑袋又笑起来。岳贤首先忍住笑,又迫不及待地问:“就算彻底完事啦?”
周陆讥讽地又抢着说:“明明买的是为了收藏的铜镜,全他妈给没收了,又带警察叔叔们到沈家庄去抓了大嚎,不放我们还要怎么呢!要不是沈文贵那厮跳墙跑了,我估计第三四天就能放我们走了。这下倒好,在拘留所一下住了半个月,整整十五天!不过还好,从第三天就不再死关我们哥儿俩了,白天让我们哥儿俩去伙房帮厨,八点以后才回号里。警察叔叔们对我们哥儿俩也越来越不错,我们这次回北京,搭的还是他们给我们联系的县粮食局到北京来办事的一辆面包车,比坐老史那辆破吉普强多了,茂德感动得都哭了……”
茂德义愤填膺地抢过话:“你丫快打住吧!那我他妈的也不念他们好儿!”
岳贤笑着立即点头,说:“是呀,不管怎么说,小周儿买了犯禁的,你不就买了个银耳挖勺吗?而且那耳挖勺还是名副其实的传世品,触犯什么了?也给关了十五天!”
周陆讥讽地又抢着说:“我开始也奇怪,后来跟警察叔叔都熟了,一问才知道,原来茂德罪过比我大!共两点,第一,当时捕咱们时茂德不该跑,这叫拒捕!第二,他进去就说买这耳挖勺自己用就完了,他真实在,说买这耳挖勺是因为便宜,倒手就能挣钱!结果案由成了涉嫌倒卖清代金银器,都够判刑的了!”
岳贤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别说,那耳挖勺确实够清代了!”
茂德愤然地干吐一口:“呸!他们真该判我,就为买个耳挖勺儿,那就真成千古奇冤了!”
“快打住吧!”周陆制止茂德再说下去:“我现在都想通了,你还别总觉着冤,茂德,你真应该感谢政府及早把你抓捕归案,这要是等你把耳挖勺儿卖了再抓住你,你倒卖古代金银器的罪行还就真成立了!”
岳贤一下笑弯了腰……
讲述被打断。
孙凤娇姐儿俩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岳贤则一点儿不笑地看一下手表,故意一惊一乍地说:“哟!十点都过了,那有灵性的玉改天再讲吧?”
孙凤娇马上收住笑,大喊:“不行!离上床睡觉还有25分钟呢,就现在讲。马上,赶快!这次表现还不错,自己转到正题上来了。”
孙凤霞也收住笑,感兴趣地瞪大眼睛。
岳贤这才面带讥讽地微笑起来……
傍晚时分,吴伯远家屋门半敞。岳贤手里提着包东西走进时,吴伯远和老伴儿一起动手,正在为一只刚用臭烘烘的鱼皮鳔粘好的红木杌凳上卡子。
“老爷子,师娘,您受这累呢?您言语一声,我拿走找人一粘不完了嘛!”岳贤说着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就去帮忙。
吴伯远老伴儿立即热情地说:“岳贤来啦!这孩子,不年不节的买什么东西呀!”
岳贤说:“我二舅来了,从老家带来点儿自己做的五香花生米,我妈让给拿过一些来!”
吴伯远老伴儿立即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地说:“哎哟,这可是新鲜东西。谢谢,谢谢你母亲!还总想着我们老两口儿。”
吴伯远瞥一眼桌上的包,明显讯问地又去看岳贤,说:“别上手了,完事儿了!自己弄,不解闷儿嘛!”
岳贤回看吴伯远,忍不住笑了:“果然虚惊一场,老爷子,那事儿——就算彻底画上句号了!”
吴伯远马上从心里笑了出来:“还是让我说着了吧,少爷,不是“文化大革命”那会儿了,怎么可能总无法无天的呢!完事了好,但也要从中吸取教训,喜欢收藏是好事,但一定要遵纪守法!地摊儿上的东西不是不可以收,包括有机会到下面去了,遇见一些确实值得一收的东西,只要我们不是倒买倒卖,完全是为了收藏,我认为没什么不可以收的!我最近去单位,遇上领导们也公开这么对他们说,我希望他们当领导的多向上面呼吁呼吁,应尽早制定新的文物政策!事实证明,现行的文物政策已经跟不上形势了!一味禁止文物流通,不仅禁不了,而且人为造成国内与国外的文物形成较大的价差,反而致使文物大量外流!”
吴伯远老伴儿透着还心有余悸,忙抢过话:“哎哟,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要知道你上单位尽说这些不着调的,以后取工资、报销医药费还是我去吧!”
岳贤笑了:“师娘,您多虑了,今后因言废人的事不会再有啦!”
吴伯远也插话说:“即便还有人愿意干因言废人的勾当,可我已然退休了,而且离八宝山没多远了,他还能怎么着我呢?”
吴伯远老伴儿马上说:“让你快点儿去八宝山!你以为呢?”
吴伯远马上起身,用京剧道白调侃地说:“姥姥,可否给我们沏些茶送到屋里来呀?”
岳贤开怀而笑了。吴伯远老伴儿也笑了。吴伯远一进里屋马上开抽屉拿出一个布口袋:“正好儿,一会儿连这些玉件儿一起拿回去吧!”
岳贤忍住笑,眼睛一亮,马上问:“让您大师弟给看了吗,老爷子?”
吴伯远边说边打开布口袋,小心地把里面的玉件倒到床上的褥子上:“看了,弄得还很认真、仔细。你看,每件玉件上全给你贴了标签,年代包括名称都注上了!”说着拿起那件黄玉牌子爱惜地看了看,又问:“这黄玉牌子多少钱买的来?”
岳贤马上乐了:“买时是两件,还有一方红丝砚,一共两百块!”
吴伯远感慨地咂一下嘴:“啧!这就是文物不允许流通的结果,知道吗?少爷,你可逮了大漏儿啦!这是乾隆造办处制作的正经宫里的东西,民国时就得值几千现大洋,好好留着吧!总有一天国人会认识到它真正的价值。”
岳贤兴奋得眼睛直闪亮,马上信誓旦旦地说:“您放心,老爷子,这东西在我手里绝对传代了!”
吴伯远满意地连点几下头:“那就对了!那你小子就抓紧时间把对象先找着,别让你母亲总为你操心!”
岳贤咧嘴笑了:“行嘞,听您的,我一定抓紧!那什么,我让您问的、想改成玉勒子的那件残件儿为什么除了中间有眼儿,两个侧边怎么还有两个眼儿?您肯定忘问了吧,老爷子?”
吴伯远不屑地哼一声,从玉件中拿过一个纸卷儿,打开,用两个指头捏着那个残玉件儿,先轻叹一声,才说:“咳!可惜了,这正经是汉代三大避邪物之一玉翁仲的身子!玉翁仲历朝历代都做,真正汉代的极少!这玉翁仲要是完整的,哪怕断了,只要头还在,那都够博物馆级了!我这大师弟说得不错,我也记起来了,故宫里有完整的汉代玉翁仲,我年轻时见过,没错了,肯定就是玉翁仲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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