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104章

分局刑警队的关队长也就四十岁,个儿也不高,超不过一米七,但身板壮实,透着干练,岳贤与其一握手便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安全了。

关队长说话也极痛快,首先请岳贤三人原谅他因为开会爽约了半个多小时,之后马上开门见山地说:“请两位女士再稍等片刻,我和岳先生先进去聊几句,两位请坐吧!”说完礼貌地等孙凤娇和孙凤霞坐到贴墙而放的木制长椅上,才引领岳贤走向通往里间的隔门。隔门很厚,似乎带有隔音功能,果然,当门关上后里面一丝声响也传不出来了。孙凤娇和孙凤霞于是把目光从隔门上收回,开始好奇地四下张望,分局刑警队接待室外屋共有四张办公桌,不过眼下只有一个年轻的女警员戴着耳机一直在电脑上不停操作着。稍许,她拿过一个记录本在上面很快地写起来,之后又起身去操作一旁的打印机,很快一张中年男人的彩色半身像从打印机打印出来。

女警员立即把打印的相片夹到记录本里,之后起身走进里间屋。隔门开合的瞬间,孙凤娇和姐姐马上向里间屋张望——光看见迎门摆着的黑皮沙发和玻璃茶几,但沙发空着,没有岳贤和关队长的身影。

里间屋除了沙发,靠里还有两张办公桌,岳贤和关队长此时隔着其中一张办公桌相对而坐正在交谈,一个年轻男警员坐在旁边另一张办公桌后负责记录。

女警员的到来将岳贤的诉说打断。女警员上前,默然打开记录本先将打印的相片拿到一旁,之后再把记录本呈送给关队长去看。关队长很快看完,拿笔在记录本上签上字,之后把记录本一合又推回给女警员,女警员拿起记录本,默然又走了出去。

关队长马上又拿起打印的彩色照片明显思忖地看了稍许,之后将照片看似往办公桌上随便一放,实则把刚才反着面对岳贤的照片正了过来,之后不动声色地向岳贤伸手示意:“对不起,请继续吧!”

岳贤下意识又瞥一眼正过来的照片,才字斟句酌地说:“作为一个公民,我觉得我有义务协助政府工作,当然,我所反映的并不一定就是事实,还须你们进一步核实。”

关队长微微点下头:“谢谢,明白!就你了解的事实部分,还有什么要向我们反映的吗?”

岳贤想了一下,才又字斟句酌地说:“我们今天来,除了要向你们反映我们所了解的事实外,还想强调一下这件事给我们全家造成的困惑和担心……”

“完全可以!”关队长伸手示意一下说。

“还是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电话!”岳贤有意加重语气:“黄振甫雇的伙计说的案发时间和我们接到大呆,噢,就是许永岱手机的时间,差了足有六个小时,太令人费解了!难道是凶手给我们打的吗?那可就太恐怖了!”

关队长不置可否地一笑:“你先接着说,你有什么想法和问题,都可以反映给我们,岳先生!”

“别的……没有了。”岳贤说罢喘了口长气,之后明显寻求帮助的去看关队长。

关队长把两只胳膊放到办公桌上,促膝谈心般地说:“先问个问题,岳先生!”

“您请问!”岳贤则立即坐直身子。

关队长继续口气平和地说:“您刚说黄振甫是昨天下午两点多钟到的你家,待了没一刻钟因为接了一个电话,于是马上就走了,对吗?”

岳贤马上点头:“对!”

“那您一定当时就发现黄振甫雇的俩伙计说的案发时间,和你们接的外号大呆也就是许永岱给你家里打电话的时间有近六个小时的出入,对吧?”

岳贤明显顿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而且当时黄振甫也明确告诉了你,许永岱已经被杀死了,公安机关也已经开始调查了,对吧?”

岳贤不自在地又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没当时就向我们反映你们的怀疑与不安呢?”关队长目光一下变得犀利起来。

担任记录的年轻警员明显也抬眼去看岳贤,岳贤一下语塞了。

“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吗,岳先生?”关队长催促起来。

岳贤窘迫地涨红了脸:“怎么说呢?当时想过向你们反映,可……怎么说呢?”

“就实事求是地说吧,岳先生!我注意到您的窘迫了,我希望听到实事求是的解释!”关队长连声音也变得犀利了。

岳贤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充血,在发烧,终于嗫嚅地说:“我会实事求是,当时我太太和孩子大姨确实提出马上报案,但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我正在抓紧时间搞创作,我怕被干扰!就这样,非常抱歉!”

“你今天能来向我们如实反映情况,我们仍然非常感谢!岳先生,请在笔录上签字吧。”

岳贤有些意外地愣住了,他原以为关队长至少会批评他几句,但没想到关队长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于是忙顺从地起身走过去在年轻男警员的记录上签字。岳贤签过字直起腰,顿了一下才又不无歉疚地转对关队长,说:“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关队长又拿起女警员刚送进来的彩打照片看,听到岳贤问话才抬起目光,平和地说:“暂时没有了,对了,”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将手中的照片递向岳贤,“你出去时把这张照片交给我们刚进来的那位同事,就说我问她,她刚把这张照片送进来干什么!”

岳贤顺从地伸手接过照片,下意识地又看一眼:“好的。那好,那我们就先回去啦,关队长!”刚转身突然猛地又站住,急剧思忖地反复观看起照片。

担任记录的男警员偷着与关队长交换了一下目光,之后和关队长一起审视地去看岳贤。岳贤终于抬起目光,一脸惊诧地去看关队长。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岳先生!”关队长继续审视地发问。

岳贤这才急切地说:“我想说照片上这个人,很像跟我过去同住一个胡同儿的一个叫达远的男孩儿!”

关队长正色地马上说:“很像不行,究竟是,还是不是?”

岳贤又仔细去看手中的照片,终于坚定地说:“没错儿,肯定是他,洪达远!七几年我记不清了,就是闹‘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那年,我们胡同里有好几家包括洪家,举家都迁往农村老家去了……”

关队长突然抢过话:“今天星期四,你和洪达远最后一次见面是星期几?”

“您问我吗?”岳贤诧异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关队长直视着岳贤的眼睛用力点点头,这让岳贤一下想起妻子经常直视着他的眼睛命令说:“看着我的眼睛,岳大宝!”但妻子只是戏谑,这位刑警队的关队长显然在动真格的!这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事了!岳贤立即睁大双眼与关队长的眼神去碰撞,同时正色至极地说:“洪达远从和全家迁回老家再没回来过!我们够有三十多年没见过了……”岳贤说话的当儿,当初和洪达远一起偷回那对粉彩富贵白头套盆的一幕瞬间出现在脑海里,这让他本来坦荡的目光突然闪烁起来,神情亦一下不自在起来。这一切当然逃不过做了二十多年刑侦工作的关队长的眼睛,他马上目光犀利地又问:“就通电话来着,是吗?”

岳贤由不自在而变为窘迫,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于是赶忙辩解说:“通电话?怎么可能呢?我们分手那会儿谁家里也没有电话,而且洪达远迁回老家时,单位派我正在大连贝雕厂学习,我们从此也就失去了任何联系!”突然疑惑地瞪大眼睛:“莫非洪达远在北京惹什么祸了吗?”

“你认为洪达远会惹什么祸呢?”关队长紧逼的口气显然已经是在审讯了。

岳贤感觉到了,而这时恰恰当年和洪达远“偷”回光绪粉彩富贵白头套盆后,遇到几个顽主,洪达远抡大棍子追打两个顽主的一幕不合时宜地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岳贤一下语塞了。

关队长不给岳贤喘息的机会,马上逼问:“一月七号,中午十二点零三分时洪达远用许永岱的手机先给你家里打过一次电话,之后,你在十二点二十分、二十一分时分别给洪达远打了两次电话!一月八号凌晨两点零五分、两点零七分、两点十二分、两点三十三分你分别又给洪达远打过四次电话,这其中穿插着往许永岱家的座机上也打过三次电话……”

岳贤不等听完已惊得目瞪口呆了,一时间他光看见关队长的嘴在动,而听不见关队长在说什么。

“难道是洪达远杀了大呆吗?”

岳贤突然近似恐怖地问。接下来关队长说的话,他听清楚了!

“洪达远杀了大呆后为什么那么快就给你打电话,岳贤?”

岳贤诧异得瞪大了眼睛,并又再次语塞起来。

关队长的策略看来就是不给岳贤喘息的机会,马上严厉地又说:“你必须跟我们讲实话,岳贤!你和洪达远肯定不是一般的街坊、邻居的关系!这可是牵扯着人命的大案!赶快坦白吧,岳贤!”

岳贤越发窘迫了,姓关的刑警队长已明确使用了“坦白”这样刺耳的字眼儿,看来是拿自己当了帮凶了。岳贤惊悸地意识到若再瞒着不说,后果一定非常严重。“好吧,现在不怕说了!”岳贤苦笑一下,再接着把那对光绪粉彩富贵白头套盆失而复得的过程如实讲了一遍,之后才如释重负地说:“因为那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东西,是‘文革’中被非法抄家抄走的!所以我不认为我和洪达远做的事有什么不光彩的!只是现在想起来,我当初也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万一出事儿,安你个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反攻倒算’的罪名,给你扣个‘现行反革命’帽子,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说洪达远跟我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只有这件事,再无其他!洪达远随全家迁往农村后我们便失去了联系,我真的不知道他和大呆一直有来往,如果知道,我肯定也早主动和他联系了!说到这儿,我顺便想说一下,我不太相信洪达远会和大呆妻子弄到一块儿去……”岳贤说罢反而坦然了,也不必鼓起勇气就可以坦然回视关队长咄咄逼人的目光了。

关队长的态度也明显起了变化,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思忖地转看一旁记录的年轻警员,年轻警员迅速记完,先冲关队长示意地点一下头,之后感兴趣地与关队长一起抬眼去看岳贤。岳贤立即又坚定地接着说:“我还想说一下仅供公安机关参考的话,洪达远从小极爱干净,是个极利落的人!从照片你们也该能感觉出来,可大呆媳妇儿太邋遢、太没品位了!所以,这两个人不可能是情人关系……我好像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关队长!”

“能再说说你认为的洪达远杀死许永岱的动机吗,岳先生?”

关队长不再直呼岳贤的名字,令岳贤彻底松弛下来,他轻岀口长气再坐直身子郑重其事地回答:“人命关天的事不应该去猜,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关队长干练地也一下坐直身子:“岳先生,之后你又想起什么可说的,随时可以打我的手机。下面我们再谈一下你和你家人的安全问题,洪达远既然主动给你打过电话,就不能排除洪达远会去找你,或者约你到外面见面的可能。但你尽管放心好了,公安局会绝对保证你们的安全!另外,公安局对你有个要求,希望你能配合,很简单,就是每天一早一晚,你以遛弯儿的名义到小区里转转,有出小区的事更好,总之,该出门出门,该干吗干吗,只要别挂相儿。安全上的事有我们,你和你的家人尽可以放心!”

“谢谢,明白了,关队长!如果洪达远再来电话我也会主动和他约,到时肯定也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您还有什么交待的吗?”岳贤一脸严峻地直视着关队长的眼睛又问。

接待室外间屋里。孙凤娇不安地看一下手表,又瞥一眼只顾埋头操作电脑的女警察,之后偷着捅一下姐姐,示意地伸出自己的手表:已经十一点三十五了。

孙凤霞立刻也皱起眉头,之后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窗外,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警察们已开始去食堂吃午餐。孙凤霞突然使劲眨一下眼,因为她好像看见黄振甫也夹杂在警察们中间恹恹地从楼内走出来。

孙凤霞马上又使劲眨一下眼睛,正想仔细再看,妹妹突然又捅了她一下,她忙转过头来。

“都饿了吧?”孙凤娇低声儿问,同时把两块糖递过去。

孙凤霞下意识瞥一眼专心工作的女警察,忙伸手拿过一块儿。她先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之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把目光投向窗外,但已不见黄振甫的身影,孙凤霞顿一下,还是把头凑近妹妹想告诉妹妹她刚刚好像看见黄振甫了,这时通往里间屋的门终于开了,关队长客气地将岳贤送出来。孙凤霞不再说了,立即关切地转过身子。

“受累,岳先生!请坐外面稍事休息。”关队长说罢马上又客气地冲孙凤娇和孙凤霞点点头:“两位女士,一起进来谈吧!”

孙凤娇和孙凤霞马上起身,与岳贤擦肩而过时孙凤娇下意识去看岳贤,但岳贤没作出任何反应。

岳贤明显心事重重地径直坐到长椅上,刚才在笔录上签字时他才发现大呆的死已被公安局定名为“一零七”凶杀案,这让他倍感压抑。他下意识偷觑一下依然专心致志于电脑上的女警员,但他没有想到,女警员也是“一零七”凶杀专案组的一员,实际上正在整理关队长和他的谈话录音,并且又开始准备去录与孙凤娇和孙凤霞的谈话。见女警员头都不抬地继续操作着电脑,岳贤这才翻眼看着屋顶准备把刚才和关队长的谈话过一遍脑子,但通往里间的隔门突然又开了,并传出妻子和大姨子歇斯底里的哭声。岳贤一惊,忙举目去看,匆匆走出的关队长充满同情地笑着也正把目光看过来:“两位女士感情太脆弱了,只是才刚问了她们名字,岳先生!”之后冲女警员一招手:“纸巾!矿泉水!”马上又转对岳贤用英语连说了几次“Sorry”。

关队长接过女警员送过来的两瓶矿泉水和纸巾,立即又将房门关上,孙凤娇姐儿俩的哭声也立即被阻断得毫无声息。

岳贤忍不住轻叹一声,苦笑了,突然一瓶矿泉水塞进他手里。“对不起,招待不周了,岳先生!”

“谢谢!”岳贤赶忙说。

“别客气!”女警员说着已经离去。

岳贤看一眼马上又回到电脑前专心工作的女警员,头一仰又急剧思忖起来。通过刚才和刑警队关队长的谈话,虽然关队长没有明说,但他基本对大呆的死已经有数了,还真像黄振甫说的,大呆媳妇儿也参与了对自己丈夫的杀害!但伙同的凶手竟是三十多年没了音讯的洪达远,着实令人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他相信如若告诉黄振甫,黄振甫肯定也不会相信。尽管关队长没说过不让他与别人提及这件案子,但他仍不准备跟黄振甫说。这件案子和自己原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洪达远莫名其妙地把他牵扯进来,已经够令人讨厌的了。洪达远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之后妻子和他也把电话回了过去,洪达远为什么又不接了呢?简直令人莫名其妙!……上衣兜儿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岳贤马上掏出手机,警惕地先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黄振甫,他毫不犹豫地马上摁掉,之后下意识地又瞥一眼女警员,女警员仍毫无反应地只管埋头工作。于是岳贤又翻眼看着屋顶急剧思考起关队长问过的一个问题:洪达远杀大呆的动机!因为洪达远傍上了大呆妻子?NO!打死我,我也不信!仅仅是为了帮大呆妻子岀气就不惜杀人吗?NO!洪达远也不像那种没脑子的啊!那究竟为了什么呢?

正在岳贤百思不得其解时,手机又响起来,还是黄振甫!岳贤这次没有马上拒接,而是眉头紧锁地思忖起来。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