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黄振甫的黑色现代汽车正停在分局一进大门左侧的停车场里，他独自坐在车里，眉头紧锁、心神不宁地等着岳贤接电话，但手机还是遭到拒接被挂断。黄振甫不死心地重又将电话打过去，这次传来呆板的录音提示声：“……已关机！”

黄振甫气恼地放下手机，急剧思忖起来，隔着车窗可以看到几个公安人员向紧挨黄振甫黑色现代汽车停靠的一辆警车走来。黄振甫心虚地忙把手机往副驾驶座位上一扔，之后急忙将车开走。

通往里间屋的隔门再次开启，沉思中的岳贤一惊，转过头去，还好，没再有哭声传出来。稍许关队长先走出来，随后孙凤娇搀扶着虚弱的孙凤霞也走了出来，两姊妹的眼睛明显都红肿着，看来刚才都哭得不善。岳贤微皱眉头，忙站起来。关队长伸手往长椅示意：“先坐，先坐吧。”之后转对岳贤解释说：“放心，岳先生！没别的，让夫人和大姐坐下稍微休息一下，我们司机马上到……”

岳贤赶忙说：“别，别麻烦，我们打个车很方便……”

关队长马上把话又抢过去：“不麻烦，应该的，你们主动来协助我们工作，理应送送，而且才知道岳先生是正要住院手术的病人。再次为我的迟到表示歉意！”

女警员不再忙乎，抬起头，下意识地和关队长把目光一起直直地都投到岳贤的脑袋上。岳贤感觉到了，不自在地赶忙解释说：“谢谢，不客气，我这病只要不发作就好人一样！凤娇，扶着大姐，咱们还是自己走吧！”

孙凤娇马上又扶着姐姐从长椅上站起来……

岳贤所住楼房的对面，负责监视与保护证人的面包车还在，被岳贤发现并误会成跟踪的刑警亮子裹着件旧军大衣，并把大衣领子竖起来，尽可能多地护住耳朵仍坐在司机座位上，他鼻头有些发红，不时用攥在手里的一团卫生纸擦一下淌出的清鼻涕，但一双眼睛丝毫不受影响，一直不落空地盯着进出岳贤所住单元楼的所有人员……放在汽车档把处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来。亮子马上拿过对讲机，用大衣领子护着低声说：“请讲，关队！”

对讲机清晰传出关队长的声音：“精着点儿，亮子！刘局刚又特意叮嘱，要绝对保证岳家所有人的安全！”

“明白，关队！还有何指示？”

“听好！岳家已封的阳台上有一棵人工做的带彩灯的圣诞树，只要彩灯一亮，就说明他们需要帮助，或是面临了危险，你们必须马上冲上去！再过十来分钟左右彩灯会被点亮，那是我安排他们试的，到时你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们，你们会保证他们的安全就可以了。”

“明白，我一会儿也会向小赵传达！顺便问一句，关队，是不是解除对岳家人的监视啦？”

“我说过这话吗？”

“明白了，关队！”

“另外，嫌犯洪达远的照片已发过来了，正派人给你们送去。先记一下体貌特征，五十岁左右，体形偏瘦，身高一米六五，瘦尖脸，头上有伤，所以很可能会带帽子。完毕！”

“明白，五十岁左右，体形偏瘦，身高一米六五，瘦尖脸，头上有伤，很可能戴帽子遮掩。完毕！还有什么指示，关队？”

“天冷了，你俩衣服带够了没有？”

“谢谢关队的关心，衣服带的足够多了，只是小赵让问问关队，能不能给换辆空调能用的车呀？”

和亮子倒班工作的刑警小赵突然从后排座位上抱着大衣坐起来，气恼地嘟囔：“你小子又拿我说事儿，是不是？”

亮子立即又笑着说：“小赵又说算了，那好，不给关队添麻烦了，完毕！”之后窃笑起来。小赵气恼地从后面去掐亮子的脖子。

“嘘！有情况！”亮子立即说。小赵马上也住手并回躺下去；亮子则全神贯注从反光镜去观察，原来是一辆黑色现代汽车驶进楼区。

黄振甫先把车停到岳贤住的楼门口处，但犹豫了一下，马上又将车开走，绕了个弯停在了亮子和小赵的面包车前面不远处的位置上。

黄振甫显然也觉得从这儿更便于观察。他先用手机拨通岳贤家的座机，等了稍许，见无人接听，便关掉手机不再打。他打开点儿车窗，明显烦躁不安地从兜里摸出盒烟和打火机，才发现烟盒是空的，气恼地将空烟盒随手往车里一扔，往窗外注视稍许，忍不住烟瘾又拉开车门，下车后也不锁车便快步向楼区中央的便民小店走去。

这时又一辆和黄振甫一样的黑色现代汽车驶过来，司机技术极好地一停、一倒，便停在了黄振甫汽车前面。司机是个时尚小伙子，头发很新潮，被染黄几绺，他边打手机边从车里下来：“我已经到了，亲爱的，已经到你们家楼下了，你不信？那你马上从窗户往下看吧！说好了，如果看见我可得马上下来！”小伙子随手将车门一关，打着手机也没锁车便急切地向车头正对着的楼房走去。

黄振甫走出小区便民店，一出门先停住，急切地先点上一支烟，突然明显一惊，一辆带着警灯的警车驶来，黄振甫忙抬手假装抓痒痒，挡着自己的半边脸匆匆离去。

黄振甫匆匆来到停在自己前面的那辆黑色现代车前，猛然隔着挡风玻璃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相拥在车里，正昏天黑地地吻在一处。

“你们可真会找地方！下去，快下去！”黄振甫一下拉开车门，脸全气青了地说。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女孩儿又惊又羞地忙推开车门就跑。坐在驾驶员座位上的小伙儿先莫名其妙地从车上下来，一下发现黄振甫停在后面的黑现代，一时也蒙了，赶忙说：“对不起，我们上错车了！我开的也是黑现代！”说着忙转身去追跑走的女朋友去了。

黄振甫理所当然地坐进同样的现代汽车里，手机突然又响起来。他警惕地看罢来电显示，才将手机接通，没好气儿地张口就问：“干吗？！”

“你说干吗？”黄振甫妻子气势更胜，“我还在店里等着你换我回去吃饭呢！你四十分钟前就说已经从分局出来了，对吗？”

黄振甫才想起来，口气一下也软了：“那什么，我突然觉得该和岳贤聊聊，听听他的见解，算了，我不去他那儿了……”

“我不听废话！马上过来接我！”黄振甫妻子抢过话并不容置疑地挂上电话。

黄振甫气恼地边嘟囔边熟练地将车启动，之后迅速将车开走，一直驶离小区。

面包车上，刑警小赵讥讽地笑了：“三个糊涂蛋碰一起了，咋整？”

“我怎么觉着开错车走了的那小子不大对劲儿呢？还是问问关队咋整吧？”亮子说着拿过对讲机，急切地打开。

小赵马上有所意识地拉开车门跳下车，迅速走到黄振甫的现代车边，四下看看再伸手去开车门，车门马上开了，而且车钥匙还插在钥匙门上。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小赵身后，并用手一杵小赵的后腰命令说：“不许动！”

小赵平静地关上车门，边转身边讥讽地说：“早看见你了！把嫌犯照片拿来吧！”

一个也穿着便装的男刑警笑着马上将卷在报纸里的由彩色打印机打出来的洪达远照片连同报纸一起递给小赵。

“还真光嫌犯的照片儿呀！靠，那就不请你上车唠嗑儿了！”小赵说着转身便朝面包车走去。

男刑警一笑也转身而去。小赵回到面包车上，马上打开报纸认真去观看洪达远的照片。亮子和关队长还在用对讲机对话。对讲机正传出关队长的声音：“……如果你们认为与我们的案子有关，我马上单派人过去，确定的了吗？”

亮子立即一转身将对讲机伸向小赵。小赵马上老练地说：“目前看就是开错车了。嫌犯照片已收到，关队！”小赵说着把洪达远的照片递与亮子，对讲机继续传来关队长的声音：“岳家一男二女的安全可全交给你们啦！”

亮子将对讲机又从小赵嘴边拿回：“放心，关队！咱们的车已送他们回来了，我们正等着岳家开圣诞树上的彩灯呢！”说着已把目光投向岳贤家的阳台。

岳贤和孙凤娇姐儿俩刚都换上拖鞋，岳贤马上关切地说：“让大姐先躺会儿吧！”

孙凤霞立即说：“我没事儿，别管我，还是赶快去开圣诞树的彩灯吧！”

岳贤马上又审视地转看妻子：“刑警队姓关的队长吓唬你们了，是吗？”

“没有啊！”孙凤娇赶忙矢口否认。

“那你们刚才干吗都哭得呜呜的？”岳贤讥讽地又问。

孙凤娇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见我姐一哭，我就怎么都忍不住了。”

孙凤霞马上不无羞赧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见那俩警察就感觉可有靠山了。昨儿晚上确实吓着我了，再一听那位关队长说会全力保护咱们的人身安全，我就感动得再也忍不住了！”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岳贤下意识去看妻子，见孙凤娇也要热泪盈眶，赶忙说：“歇，快歇！咱们赶快先打开圣诞树上的彩灯验证一下，怎么样？”说着已快步走进阳台，哈腰将圣诞树的插销插到墙脚的电源插座上，又打开开关，圣诞树上的彩灯立即光彩夺目起来。

岳贤、孙凤娇、孙凤霞马上都屏气凝神地转看客厅茶几上的电话。电话立即便响起来，三个人欣喜地马上笑了。岳贤又抢过去并有意按下免提：“喂？”

电话里传来亮子稳重的声音：“你好，岳先生，圣诞树上的彩灯很醒目，请放心，我们会对你们的安全负责！”

“非常感谢！”

“不客气，您要没什么事？可以挂机了，彩灯也可以关了！”

“好的，再见！”岳贤挂上电话，马上又快步走向阳台将圣诞树上的彩灯关掉，但插销继续插在电源插座上。

“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孙凤霞兴奋地说。

“业！”孙凤娇同样兴奋地说。

“行啦，你俩快坐下歇会儿吧，我去热饭，我可真是前心贴后心了！”孙凤霞说着兴奋地走向厨房。

“我也是！”孙凤娇说罢原本也想走向厨房，但又停下，关切地去看丈夫。

岳贤明显心中有事，回到客厅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之后两眼发直地看着摆放在茶几和嵌螺钿香几上的两个粉彩富贵白头的套盆急剧思忖起来。

孙凤娇顺着丈夫的眼神也看一下那对粉彩富贵白头的套盆，之后探询地小声儿说：“刑警队姓关的队长也向我们问起这俩套盆了……”

岳贤立即抬起目光关切地问：“你俩怎么说的？”

“我姐说不知道，不清楚，我回答得很干脆，我丈夫当年只是拿回原本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而且特意强调，之前我丈夫也给那对老夫妻钱了，事后还给他们放下了一盆当时算很名贵的龟背竹！”

“关队长怎么说？”岳贤打断妻子的话，显然更急于想知道关队长的态度。

“关队长乐了。”孙凤娇脸上也现出宽慰的笑容：“关队长说那盆龟背竹在当时不好淘换是真的，但还算不上名贵。那就没必要跟他较真儿了。”突然讥讽地又笑起来：“岳大宝同志，我们去公安局是向他们反映情况，协助他们工作的，当然，同时我们也希望他们保障我们的安全，可您怎么扯到与此毫不搭界的这俩套盆儿上了呢？是不是一进公安局、一见警察，您老人家就有点儿乱方寸啊？”

岳贤难掩尴尬地刚想说，话又被妻子抢先说出来：“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老病’瞒着自己妻子哪？”

岳贤一下笑了出来。孙凤娇眼睛马上一亮：“看来真有！那快交待吧，我可等着听哪！”说着一下坐到丈夫的身边。

岳贤这才止住笑，马上正色地解释说：“真没有，亲爱的，这对套盆儿属于特例！我之所以主动跟警察说，是防止日后洪达远说，到那会儿我再解释就被动了……”

孙凤娇显然满意丈夫的解释，马上话题一转仍不无讥讽地说：“那什么，你不总想打听洪达远的下落吗？这下有下落啦！”

岳贤苦笑地点头。孙凤娇越发讥讽地说：“先不说您当年的这位粉丝怎么变成了杀人犯，就说他跟大呆媳妇儿傍一起这段儿，什么档次啊！我瞅他照片儿都想呕吐！”

“是巨恶心！”岳贤认同地点头，又长长地吐口大气：“不聊这巨恶心的了，要不一会儿都没胃口吃饭了。说点儿别的，刚在公安局时振甫紧着打我手机……”

“说什么事儿了吗？”孙凤娇马上感兴趣地问。

“我哪儿还有心情接他电话。”岳贤不屑地接着说：“估计又从他雇的伙计那儿听到什么小道儿消息了。提醒你，别跟振甫提咱们去分局还见到洪达远照片儿什么的，对他说的咱们也别表示出多大兴趣，这事儿跟咱们没任何关系。我想赶快踏实下来，把我的创作计划完成了，之后我们才好去旅游，去尽享天伦之乐！之后我也好精神饱满地去挑战死神……”

孙凤娇立即将丈夫的嘴捂住：“别瞎说！哪有那么严重，亲爱的？”

岳贤推开妻子的手，依然一脸严峻地说：“有多严重我们彼此都心如明镜，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无比金贵，最好不要让任何与我们无关的事情再来打扰我们……”突然有所感觉地赶忙改口：“哎哟，亲爱的！怎么就不敢听实话呢？”

孙凤娇由啜泣而一下哭出声儿来，同时负气般地抬手去打丈夫：“……不许你这么说，你这么说就等于是盼着离开我们娘儿俩……”

孙凤霞突然也从厨房跑出来，不问青红皂白搂住妹妹，并马上放开嗓子与妹妹一起痛哭起来。

岳贤头一仰不由得也热泪盈眶了……

岳贤本不想把和关队长的约定告诉妻子，是怕妻子担心。但第二天傍晚他刚溜下楼就接到妻子嗔怪的电话，开始他想以写累了，得出去走走，换换脑筋为借口搪塞过去，但没用，妻子命令他必须！马上！立刻！回来！岳贤只好跟妻子和大姨子说了实话，妻子和大姨子这才不再阻止，但叮嘱他一定多加小心。为了让妻子和大姨子都不再提心吊胆，遛完回家后岳贤绘声绘色地告诉妻子和大姨子，在他遛弯儿时前后左右都有彪形大汉不远不近地跟着，洪达远不来则罢，来了只有束手就擒，反抗肯定会像捏小鸡子似的给摁那儿。其实岳贤遛弯儿时只有一次发现身后出现过人影儿，当时还紧张过一下，但人影高大的体形马上又让他安下心来，肯定不是洪达远，而且洪达远真的来了，倒霉的肯定不是他岳贤，肯定是洪达远！这一点岳贤是深信无疑的。

转天上午，岳贤又争着去买菜走出小区，之后还特意到马路对过儿超市遛了一圈儿。回来时，才发现妻子围着三角巾提着菜兜子在后面跟着自己。一到家不等岳贤埋怨，孙凤霞已气恼地责怪起妹妹不该招呼都不打就溜出去，再有下次，她保证拍屁股走人！说着还眼泪汪汪起来，看得出来孙凤霞真生气了。孙凤娇赶忙向姐姐赔不是，但无济于事，岳贤只好赶忙出面，故意高声斥责妻子：“你再怎么说也没用！晚了！大姐！我倒有个办法，等我再出去时，你也偷着溜出去一次！”孙凤霞一下笑出来，但马上又板起面孔。岳贤于是接着调侃说：“我以这捆韭菜和六个西红柿，外加俩小西葫芦起誓，洪达远肯定不会来了！北京人讲话，他早俩鸭子加一鸭子，撒（仨）鸭子了！再有，即便没有警察保护，你俩也不必吓得不敢出门儿，洪达远又不认识你们，你俩只要不跟我走在一起就行了。”岳贤说着说着突然无比愤懑起来：“但话又说回来，我跟洪达远没冤没仇的，你俩干吗非认为洪达远死乞白赖地也要弄死我呢？”

这次不光孙凤霞笑了，孙凤娇也哧地笑岀来，岳贤自己都气乐了，而且突然也彻底豁然开朗起来，他一下想起唐代陆象先说的那句名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可不想再做庸人，他的创作这几天基本处于停顿状态，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于是立即步上通往阁楼的旋梯。

中午吃韭菜鸡蛋馅儿饺子，孙凤娇姐儿俩在厨房一边包着饺子一边欢快地合唱起来：“……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噢……”

阁楼上，岳贤在潜心创作，厨房里妻子和大姨子一展歌喉，这意味着生活又回到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