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番杜丹鸾进门来,带来的并非教女郎欣喜的事儿,抑或说,此番杜丹鸾带来的人,那是能教女郎心生不耐的人。
来人面如冠玉风神俊秀,大袖飘飘白衣如仙,风尘仆仆反倒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除尘的味道,进门深深一揖扬声拜道:“周丰来迟一步,所幸未曾错过要事,殿下恕罪。”
周丰,字长都,河北人氏,籍金陵,长和二十九年,天子开恩科,金銮殿里点三元,周丰人才出众文章华美,当殿六篇佳作压余众,天子遂点当科第一,名为状元,号称鳌头。而后,编修院中效用三年期满,选左拾遗。长和三十四年秋,擢翰林学士院学士。
此人才华出众,中鳌榜上第一名那时,也不过弱冠年纪,至此方二十六七岁,官居五品显贵闻达,天下传言,天子颇有以此人为天策府长史之意。
如今,他到了马家坡子镇,来意如何?
阿蛮没有料错,此时的焦南逢愁眉不展束手无策,卫央来到红袄寺,正与快马自东来的一人说话的焦南逢便知恐怕祸事到头,不出眨眼工夫,卫央一伸手两个字“给钱”,便验证了焦南逢的预料。
卫央要钱,且以“宿金”的名头,焦南逢确无二话可说,只是他清贫惯了,一身的内外衣物也穿一年又凑合一月,哪里有随手掷千万钱的慷慨?当时央卫央饶半日时辰待他筹措,卫央也大方,抱刀在大殿门口一坐:“如此也好,便饶先生半日,我在这里候着,先生请便。”
焦南逢没奈何,哪里敢教卫央在这里久候,倘若揪住幔后那人等,岂非坏了大事?
当时教巡边事使行辕数十人聚拢,强令无论金银帛钱,但凡有的只管拿来,一时凑足了五千钱,卫央使袋子都装着,教王孙肩头搭了,冲焦南逢拱拱手出门翻身上马,不忘招呼一声:“这些许的钱,恐怕熬不到先生一行破了连环的杀人凶案结束,过几日,待先生再凑一些,我使人来取,不可迁延。”
焦南逢气结,这还不够?咱们整日里吃的喝的都是自己掏钱,纵在红袄寺里安身,那也与你守备营无丝毫干系,当时不满道:“卫百将岂不知饕餮么?此举与此兽何异?”
卫央笑道:“对对对,你就把我当饕餮好了。废话不多,这钱你给是不给?给就在这先住着,不给立马滚蛋,惹急了咱们这些配军,不问规矩不知长短,一把火烧了你这存身之地,瞧你还不得风餐露宿去?”
焦南逢只愿这人就此滚蛋,再也不与他见面,摆着手连声道:“但凡凑齐,一并教人送到卫百将处,如何?快走,快走,咱们这里照应不得大军。”
卫央大笑,回程路上王孙掂着肩头上的钱袋子笑道:“百将这法子好,想必周队正此时也讨到足量宿金了,我瞧镇里米粮店铺,自此恐怕三五日也不必开张哩。”
卫央喝道:“你这厮,又起什么贪心了不是?回去之后给我传令下去,谁敢用这法子勒索镇民,不必军棍伺候,一刀砍了丢出去,省得败坏我的名声。”
你有屁的名声,敲诈勒索的都是大人物,这圈子里的名声还能不臭名远扬?
虽在平日与卫央怎样说笑也无妨,但在军规上,不见有几个兄弟至今走路还在一瘸一拐么,甲屯里那可谁也不敢犯卫央的军规,本生了三只手凭此吃饭的,如今也规规矩矩甚么乱子也不敢做,王孙怎会轻易去触这个霉头?
快马回到了镇口,数十来帮着将宿处并着工事完工的本镇壮汉早已告辞而去,窦老大生恐挨军棍,叫苦连天道:“不是咱们不尽心,这些日子来,多凭百将教导,咱们与镇里的上下老少十分相善,只是人家听闻百将设法凑钱要请一顿酒吃,某也千万好说庄稼地里事已毕,不如吃酒驱这一秋的乏,奈何一个个归心似箭似的,拦也拦不住。”
卫央笑骂道:“甚么归心似箭,你当是咱们这样的人么?去,看周队正归来没有,将钱在镇中换酒肉米粮回来,问赵乡将多借锅碗,请各自家眷并镇中人等无论男女老少,一齐都在这露天地里聚它一餐,你只管请乡老们,将咱们的打算说来,自有这些德高望重的乡老出面,不怕再推辞。”
话音未落,周快大笑而归,将两个钱袋子往窦老大脚下一丢,笑道:“幸不辱命,数万钱都在这里。”
“辛苦辛苦。”卫央笑道,“咱们先去瞧瞧这预备来抵挡突袭贼军的工事有哪里尚待完善的,不能贼到镇前,咱们尚在睡梦当中。”
镇口早变了样子,自大槐树以西,平缓坡地也挖出了深深浅浅的陷坑,坑后三道深足六尺宽足一丈的坑壕,里头刺满削尖深埋在里头的尖刺,坑壕之后方是低矮的架子,斜斜地布在陡坡上,最前头左右各有一间望所,望所之后不有几步便是三间略大些的军舍,那是卫央三人的。
身先士卒,卒必肯为死战,这个道理卫央还是懂的。再说就这百人之屯,再往后躲,倘若敌军真来,能躲在哪里去?
在这三间之后,方是新卒们的舍,一火一舍,舍后便是马厩。
果不其然,卫央只这样的将自家先置在敌前的所为,新卒们心安的很,有百将队正如此,咱们还有甚么好能说的?
只是有一样不好,这陷坑壕沟截断了镇民们出入的道路。
卫央命人将新就地丈八长丈宽许的木板,以仿水井上轱辘的木滑轮将长索吊着缓缓放下,一颠一颠地在上头走了个来回,笑道:“周大哥,你说我这个法子好不好?”
“自然不错,方便咱们出入,待夜里便吊起,敌来收起抑或索性焚烧,恐怕来他千人也须半日方能填平这些坑壕。”周快很是钦服。
卫央竖起右手食指一摇一摇:“不不不,周大哥你还没彻底了解我的想法,你看啊,这吊桥般的木板控制在咱们手中,而咱们又是守备军,任何人等不得随意冲撞,是吧?既如此,谁要进来谁要出去,那可不得全听咱们的?”
周快一呆,隐隐觉着有点不妙,这家伙又想作甚么?用来威胁别人么?
“现如今镇中这么多的金主儿,每日出出进进的也有那么一些,如今宿金算是缴了,可这过路费……是吧?”卫央满是向往地搓着手,而后双手画出好大一个圈,“一月半月,这么多有钱人足够咱们宰几番了,这算不算是自力更生创收入?周大哥,我觉着我有做生意的天赋,你怎么看?”
周快背转过身去,还道这百将搞出这样的防御工事是满心为御敌,早知他竟打这主意,周快自觉他决不至于这些日子来挖土伐木那样的卖力!
又听卫央心满意足地立在粗糙吊桥下指手画脚叹道:“山大王有台词怎样说来着?此山是我寨,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打此处过,啊呀呀,留下买路财!”
脚步一软,新卒们轰然笑倒一片。
卫央喝道:“笑甚么?有甚么好笑的?记住我的教唆,往后但有有钱人要进出,先伸手把过路费给我要来,多寡你等自己瞧着掂量,若有胆敢不给的,记住,有一个打一个,要进的打出去,要出的打回去,若不然,咱们只管杀,不管埋!”
周快飞身往镇内去了,说是协窦老大购买物事,实则恐怕受不住卫央这等山大王口吻才是真。
不过晌午时候,难得老天好意,发付日头出来懒洋洋照着崭新的工事,之后一片空地里新卒们有力气的抬水埋锅,有手艺的只管帮衬着家眷里女眷们淘米洗菜,难得这里有了笑声。
不多久,乡绅乡老们带头,满镇上千口老少男女尽都来了,赵乡将牵头埋怨道:“都是一处过活的,咱们尚望大军护佑周全,何必糟践这许多钱财,生生吃一番酒?”
便请有名望的都在壕沟边上寻木料石块坐了,卫央与他等说话,忽见徐娘子素手调羹,偶有俯身时,浑圆处微微一闪,去掉了厚重的笨拙重重衣物,尽将妙曼身姿摇曳出来,连忙将目光移开。
倒是小姑娘周嘉敏前前后后背着手四处捣乱,她生性烂漫,也无人肯与她计较,只是念着这小姑娘到了哪里那里便鸡飞狗跳,谁也不敢教她果真动手上阵,只好四处走走又回到徐娘子身边,叽喳地说着自己的话,日头下越发明媚俏丽,洋溢欢快的小脸,瞧地卫央心中十分满足。
与甲屯这些日子来交往,这虽都是些有劣迹的配军,镇民们却发觉,原来却过那些过往,他等也与常人一般,遂也往来中多了些随意。
有乡老遂问卫央求助:“这些时日也久了,咱们看红袄寺教官府中人看着,眼见铁线娘娘的寿诞怕也办不成,这怎能行?卫百将若能在官差们面前告咱们的心意,哪怕饶一进两进处教咱们去烧个香,那也算为铁线娘娘添了些许香火人气,这也十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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