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贵不敢隐瞒,据实说道:“若无坐视韩德让毒杀三千镇守锐士在先,又无戕害镇中百姓在后,天大的罪过,事已至此也只好单凭朝廷发落,想必断送由氏一门倒不至于。www.pinwenba.com 品★文★吧然坐视韩德让握了中寨,毒杀了锐士,又为虎作伥当时猪油蒙了心撺掇着于胡虏贼寇出主意,屠戮寨民,这死罪定难逃脱,叛国贼的名声,儿是坐定了。”
老妇慌了神,分明方才燃起些盼头,怎地又教在这里掐断了?
由贵长叹一声,抱着佩剑道:“走到了这一步,咱谁也怨不得,只恨当年……”顿了顿,略过先父那段尴尬,恨恨又骂,“又很韩德让这贼步步紧逼,三恨王师进步迟延,龙旗不能早日中寨里飘展,因此铸成儿今日的弥天大错。以儿看来,贼虏定不能抵挡王师,沙坡头为王师所颇,只在旦夕,上将军军法森严,大唐国法无情,天下地上儿再无它路可走,只好以死谢罪。”
老妇婆媳两个早知如此,免不了当时又一番哭号。
由贵道:“儿一死,虽有恨,恐怕无人会理。唯今所忧,唯有老娘幼子,今夜叵测安危不可动摇,明日时,儿自会使心腹奉家眷往国内去,这些年积攒颇有些积累,到时都带着,寻个人少处,使钱财沟通当地官吏不是为难的事情,隐姓埋名聊度残生也便够了。”
两个女人忙劝:“何不一同逃走?”
由贵苦笑,摇着头一声长叹:“儿是天字第一号叛贼,天下岂能有容身之处?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朝廷绝不肯善罢甘休。何况,何况内卫已到寨中,至今不知是谁,儿岂有逃走的机会?若强行要走,反而连累你们。”
天色已不早,点起三五个家仆在外头等候,由贵教老娘妇人卷许多细软,内中包裹着金银珠宝,大略也有十数万钱的价值,将两个妇人臃肿地十分不堪。
由贵尤嫌不够,又两巴掌拍醒睡眼朦胧的中庸儿女,强令也在衣下卷了些钱财,算一算收买逃亡之地的官吏用度,又算一算往后三五十年安稳日子的用度,大略不差了,这才甘心。
当时秘谓妇人:“这一去,老娘年迈,子女尚幼,大小事都须你来操持。须记住,外人万万不可信,纵是随我三五十年的老仆,须知有财帛动人心的教训,一路上去,钱财不可外露,当仔细再谨慎,存十二个小心才行。”顿了顿又恨道,“待将来,教后辈只可作富家翁,莫为公门人,咱们为朝廷卖命,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这世道,越乱越好,休理那么多。”
安排妥当,方教忠心的家仆进来,在后舍一间屋内启起火炕,炕下竟是个别处通风的密室,修整地甚是安逸,将这五六人藏进去,再三叮嘱:“算着三五十日后,战罢此间安宁了,你们方可自后头暗门处出去,混在人群里,切莫教人发觉,只要出了寨,想必万事妥当了。”
亲手盖上炕盖,不放心由贵又揭开探头下去嘱咐:“谨记,切不可提前离开。”
老娘眼泪汪汪地问:“你妹子也不要了么?”
由贵恨道:“外嫁的女子,别人家的心,恐怕早与侯化密谋着以她兄地人头换前途去了,不必管她。”
随后出后舍,安排仆役里年老的妇人假扮成老娘婆娘的模样,又教取年幼的两个男女来扮作子女,密令铁了心的心腹时刻看着,已是四更时分。
空荡荡的镇守府里,一股怪异牵连着上下的人,由贵又教心腹精锐尽皆外出,都在那密室暗门外的周围盘查,教天明时分无论如何尽皆返回,回眼往独留着的个老仆瞧瞧,心中盘算:“若想个法子,教这老仆随后也自行了断了,世间当无人知晓我老小家眷去处,啊呀不好,那密室,老娘是知道的,她怎会不对妹子讲起?这又是个祸害!”
所谓无毒不丈夫,为图他的后路安排,那也顾不得再多的了。
咬咬牙一横心,又到了四更二刻时候,由贵心道:“侯化这厮,他要图大事,当我不知么?也好,我不来阻拦你的好事,你也该作些报效才是。”
将几日里贴身藏着的毒药往冷酒里溶了,由贵教老仆:“去东寨取娘子回来,就说老娘忽然发作起来要死要活,教她回来安抚。”
那老仆将这一番勾当瞧地仔细,心生悲凉,他一无子女又无牵挂,平生吃由家的饭,如今由贵的命令也违逆不得,踉跄着应了声正要出去,灯下门前一条黑影骤然跳出,双臂一展,翻腕处,咔嚓两声脆响,把门的由贵心腹家将应声而倒,教眨眼间这人掐断了喉咙,叫嚷也不及发出,到底死了。
奇怪的是,由贵竟没有害怕,他只是遗憾最后一个会泄露他家小的祸害没有根除,徐徐往酒盅了倒了一杯冷酒,看了那老家仆一眼,捻着酒杯冲来人一笑,问道:“内卫么?你叫甚么名字?”
那人十分年轻,盯了一眼老家仆,那老仆便觉双膝一软险险跌倒,他一路闯将进来,悄无声息不知无声无息杀死了多少人,外风灌入,森森都是冰冷,彷佛他刀一样的眼睛。
“卫央,你应该听说过。”来人双手抱起放在胸前,甚是自在地靠着门扉笑吟吟地道。
由贵讶然,上下打量了卫央一番才道:“原来不是内卫,我听说过你,你好。”
卫央笑着,哪里却有真的笑意,他摇摇头:“我不好。”
由贵徐徐举杯一饮而尽,一只手悄然抓住了立在身边的佩剑剑柄,他知道卫央,这人只是个百将,不由教他有高高在上俯瞰着的感觉,也摇摇头,摆着一根手指道:“不,你很好。”
卫央淡淡往他握紧剑柄的那手臂瞥一眼,笑容一敛,冷冷道:“你错了,我不很好。”
“为何?”由贵感觉肚腹里已剧痛起来,那是毒药的效用在发作起来了,他很满意,略微带着点遗憾。
卫央后背已离开了门扉,双手垂了下来:“杀人的感觉,总不那么教人愉快。何况,我的来意已经很清楚了,但这讨厌的砧上鱼肉竟然还不愿意配合,怎能不是不很好?”
刷的一声,佩剑出鞘,卫央飞身扑来时,却发现自己还是将人看地高大了。
由贵并未想着在他手下反抗,他的剑,是奔着那老仆去的,一剑穿心,当时毙命。
骗过了卫央,由贵大是快活,腹内的毒酒一股脑真发作起来,黑红的血自嘴角溢了出来,砰的一声自座椅上跌倒下去,侧身躺在地上,由贵荷荷而笑,咬牙切齿地道:“王师若早早背上,由某何至于落到这个田地?我知你定要以我这原镇守将军的名义合寨中万人为力量与诸军相持,嘿,由某必死之身,何必多次一举?这乱摊子,瞧你怎生收,还有个高继嗣的阴谋,我看你怎样破,嘿嘿。”
那毒酒甚烈,只在这片刻,烧坏了由贵的五脏六腑,卫央知大罗金仙来也救不得他再活片刻。
大口喘息着,由贵得意盯着卫央面色瞧,没在他脸上找出教他痛快的气急败坏,好不失望恼火,鼓起最后的力气叫道:“你怎地不怕?你还有甚么手段么?”
“你这样的人,是无法改变的。”卫央叹了口气,摇摇头从背上布囊里扯出一方火红的布匹,展开瞧,那是大唐的龙旗。
“有龙旗在,唐人便是唐人,只你这叛贼的治下,唐人方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一旦龙旗飘展开来,有多少雪片,便有多少壮士。”卫央似怜悯又嘲讽地将龙旗展开,在睁大双眼嘴里咕嘟嘟往外冒血泡的由贵面前一抖,侧耳往外头一听,转到后头俯身在无力地伸出手要拽过龙旗扯破的由贵肩头拍了拍,“这会儿,我料那契丹探子头目早跑出了中寨,到天明时,沙坡头,又回到大唐的手中。”
由贵奋力倾听,可他哪里能听到外头的声音?
愈是努力去听,愈是六识模糊,终于,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刺眼,终尔尽都归于了黑暗。
“可惜啊,你是瞧不见了。”将呼吸已没了的由贵尸体往旁边一推,卫央转过身从那死不瞑目的老仆尸体上拔出那柄佩剑,抬起脚在靴腰上抹掉了血迹,又叹了一声,“生死关头,人还真他妈复杂。”
由贵叛国,便走上了死路,在这条路上,短短这些日子他毫无轨迹地做了多少事情,错的是错了,对的或许也错了,但他毕竟作为沙坡头守将的那些日子里,还是做过不少功业的。
是由贵这些年一直假作有为的唐人了么?临死的这几日,真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了么?
谁又能说得清呢。
正如这五更天里的人,谁能保证天明之后日头会如常自东山上出现呢?
大唐有锐士百万,来到沙坡头的只寅火率区区两百余人,然就算只是两百余人,在唐人眼里,尤在沦陷区的唐人眼里,那便是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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