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次失足之后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月夜，苯男独自攀上四十米高的大烟囱，当爬到距离顶部还有最后一步时，他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望着空中的半月，与先前相比，似乎变得更近了，也更大了。现在他十分清楚，再上一阶就可登顶，但登顶之后剩下关键的一步怎么走，关于最后的具体细节，他从来没有想过，所以要慎重地想一想，想得周到一些。

突然间，竟有些伤感，因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想过类似的问题。一个人正常人一生都不会想这样的问题，现在他要想，他必须去想，他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个问题太过严肃了，不该由他一个人去想。或者它就是一道考题，在这场考试中谁也别想有个好成绩。但作为唯一的考生来讲，他还有机会说不么。

他没有机会，他只能向前走……

他用力抓住最后一道Ｕ形钢筋，他太紧张了，也许是用力太猛，Ｕ形钢筋突然开始松动。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来，但为时已晚……

他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恐惧，仿佛有一只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他大喊一声……

就在快速坠落的刹那间，他突然醒来了。睁开眼睛一看，以为又像上回一样睡在出租屋的床上。但很快就发现他竟睡在一片芦苇丛中，几只麻雀就在他身旁跳来跳去，闹得挺欢。他不想打扰它们，但他又不得不挪动一下身体。他觉得自己的腰部好像伤得不轻，轻轻动一下都会疼得钻心。他腾出一只手在腰部摸索着，似乎没有明显外伤，略略放心了些。

苯男就这样坐着休息，看一群麻雀在吵吵闹闹，听风声掠过草丛的顶部，看昏黄得让人心慌的天空，只是不知道身在何时何处。

过一会他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扑扑身上的泥土，寻找稀疏的地方往外走。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样子，来到一条宽阔的大河边。但河水是浑浊的，不能饮用，他只能忍着极度口渴，然后沿着河边一直向有船的地方走去。终于遇到一位打渔的渔夫，向他打听拓城怎么走，渔夫说，这里是南边市一个叫南边镇的地方。镇子离城不太远，但从这里过去只有水路可走，也就是说必须租一只船才能到达镇上，到镇上再去往县城就容易多了，各种交通工具都有。

苯男问到哪去租船，渔夫说，船有的是，只要你愿意付钱。不过，价格很高哦。

苯男一惊，连忙去摸口袋，咦，钱还在。喜出忘外地赶紧把钱掏出来，好大一卷十元钞啊，有三百多张。心想，我这里有三千块呢，别说租个小船，就是出国也没问题。

渔夫看见他有那么多钱，说：我来帮你找一个吧。说罢亮出一部崭新的红色平板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苯男一看，傻眼了，好家伙，刚上市的最新款大西红柿。心想，可别小看渔民啊，人家用的可是眼下最新款的手机呢，还是国际一流大品牌。就是在拓城，能拥这么一部新款大

西红柿都够抢眼的呢。

渔夫说：船我给你找好了，马上就到，你只要等着就行了，价格你自己谈。

苯男连说了好几个谢谢，目送着渔船突突远去，感叹道：还是这里的民风好啊。要是在恩城，不相关的人，才懒得理你呢。

不一会，一只装改装过的机船快速靠过来，但离岸还有一点距离。苯男一看，哇，船主竟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孩。打扮够时尚，还化着妆。女孩问：是你要租船么。

苯男点头说是。

船又往边挪了挪，女孩说，只能这样了，水草太多，我怕缠到。

关掉发动机后，女孩将一根长杆伸向苯男，让他抓紧不要放松，然后说：我喊到三的时候，你就顺着我的拉力往这边跳，注意不要跳到水里去啊。

苯男按着她的吩咐，在她喊到三的时候猛地一跳，正好落在船中央。但巨大的冲力也把小船弄得东倒西歪，差点翻了。女孩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把长杆固定好之后，手一伸：给钱吧。

多少。苯男问。

女孩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数：五百。接着又补上一句：没得价还。

苯男吃了一惊，心想，我刚才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身上有这么多钱，简直就是一个大款。没想到这丫头一张嘴就啃去六分之一，这也太黑了吧。于是没好气地对女孩说：你让我重新跳回去好了，我不坐你的黑船行了吧。哪有这么要价的，就这几步路，竟要五百，你这跟抢有什么两样。要是在我们恩城，这么一点距离最多二十块钱搞掂。

女孩说：你这位大哥恐怕是从外星来的吧，二十块钱，没病吧。不过要是在二十年前还差不多。

他这么一说倒把苯男提醒了，是啊，人家这是二十年后呢。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忘了今昔是何年。于是他自嘲道：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呢，不要当真。

玩笑可不是这样开的。女孩说。接着又摇了摇脑袋，反问道：你知道我们每天打渔能有多少收入么。

苯男似乎不懂她话的含意，反问道：这两者有必然的联系么。

怎么没有。女孩又说。我们一天打渔收入相当于拓城一个高级白领的收入的两倍还多。先生你知道拓城吧。

苯男说：我本来就是拓城的，怎么不了解拓城呢。哦，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这些渔民每天的打渔收入都在一千多，那一个月就有好几万的收入了。

是的，女孩说。所以，你坐我的船，我收你五百并不过分。再说了，你看我的船，双推进器，时速跟小汽车差不多。还有我这副装扮，看看吧，看看吧，本小姐的身价就是船的身价，要不是别人介绍，我还不想拉呢。

苯男开始有点哭笑不得了。说，我租你的船，又是买你的人。怎么能这么算呢，人和船部不能捆绑销售吧。

女子脸一翻说：不会说话就别说，还好遇见本小姐，要是遇上别人，不把你扔到江里才怪呢，不要费话了，快给钱，否则我就走了。

苯男忍了忍说：我也不吵了，给你三百怎么样。行，就马上开船。不行，我跳回岸上去。

女孩一听，差点又蹦起来，不知为什么她又忍住了，狠狠跺几下脚说：三百就三百吧，早知道……算了算了，给钱吧。

接过苯男给的钱，女孩又不高兴了，说：都是这么小的面额，有没有一百的。

苯男摇摇头。刚要说没有，但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改用温和的语气说：行了，大人不和小人争，我还是给你五百。但有一点，你得把我送到离车站最近的地方。

女孩接过钱，说了声这还差不多。然后往口袋里一塞，说了声开船罗，小船的屁股后面发出一阵震耳的噪声，箭一样射了出去。

小船停靠在镇上的码头，女孩将船拴好，带他上岸，指着远处的一处蓝色建筑说：那里就是汽车站，半小时就到城里了，城里有去各地航班。

苯男刚想说声谢谢，但话嘴边却变了：你叫什么名字。

干什么，想追我是不是。女孩说，忽然又大笑起来。

苯男说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说不定哪天又能见面呢。

我姓芋，你就叫我芋芋好了。女孩大方地伸出手来。苯男上前握了一下：我叫苯男。

但就是这一握却握出长长的一串缘份来。

很久之后俩人经过无数次相遇后的再一次相遇时，芋芋问他，为什么后来又来找她。苯男说是你的手引我来的。

我的手，手怎么了。芋芋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苯男却把话岔开了，说：芋芋我跟你说，在这个世界上，无论男男，女女，或者男女之间产生缘份，说开了都没有什么理由。我与你也是，没有理由，就是因为拉了一下你的手，感觉到你的手好温暖，好柔软，心想，要是能让这只手永远这样拉着多好。

芋芋脸红了，打了他几下说：你真够坏的……哦我知道了，主要还是软。

苯男笑而不答。

苯男在南边花了两千元才购到一张飞往拓城的机票，这太让他肉疼了。心想，看来下次还是尽量不要把恩城的钱拿到拓城来花，这样会很快破产的。

到了拓城后，他身上只剩下五百块了。没想到从富人到穷人的距离这么近。而从梦幻者时区到未来时区的距离又那么远，远得让人心惊胆战。严重的时候，竟然连一步都不敢迈出。

这次回到拓城也是出于无柰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后果，根本没有去想。只是在快要到达烟囱顶部时才开始想，但那时已经迟了。

虽然有惊无险，苯男却一点都不觉得轻松。不敢想的是，万一要是所谓的“微光”软件失效了呢，或电脑染上病毒了，系统出故障了，甚至别的什么原因，那后果多严重啊。

回到出租屋，一切都原封不动，这让苯男很安心。但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就是降落点的偏差。比如这次，好好的怎么就落到南边去了呢，而且还是一片芦苇丛。为什么不落到江面上呢，落到某一辆行驶中的汽车或火车的顶上，甚至一架正在航行的飞机的机翼上呢。

苯男很清楚，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那么很可能在某一天会降落到另一片国土上。到那时就不光只是路费的问题了，还将面临外交的问题。

看来这其中还有不少玄机，会是什么呢。

为了这个问题，他专门去了一趟电脑城，希望找到从前一位比较熟悉的前辈，向他请教关于GPS定位精确度测量等相关问题，但到了那里一问，人家说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到此时他才如梦初醒。

当然了，还是老毛病，总把自已的处境给忘了，所以才不停地闹笑话。

看来这是一个暂时没法解决的难题，只能先放下它再说。

接下来他要计算这次回去的时间节点。首先，他表现得比从前聪明多了，就是不能太早，

也不能太迟。早了等于白忙一场，说不定还会误了大事。但太迟也不行，牵扯到的人和事太多也会难以收场。但最让他为难的是苑永，本来苑永已经死了，他一死就再也没有人纠缠菁菁。但这次行动却有可能让苑永避开一劫，会不会这样，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苯男心里清楚，如果案件再这样一拖再拖，菁菁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所以他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马上启程

像上次一样，他又回去了，可是机器却把他带到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