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4吊人(二)

2018-04-15 作者: 倾城日光薇娜
第二十四章24吊人(二)

我返身坐在床前的地上,捧着杯子的手有些发抖。不就是格子外套吗?我有些奇怪自己的反应。

过了一会,门被敲响了。起初我坐在地上没有动弹。好一阵,门还在咚咚响着。我只好去开门。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他就站在门口。黑框眼镜,方格外套,运动裤,白球鞋,眼神好像没对好焦,又像在看我又像没看我。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他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好,我是朴允浩。”

说完他就从我身边走过,进了屋。我怔了几秒钟,关上了门。他胖胖的身子走起来倒是很轻盈,看到地毯上一个个黑鞋印,我皱起眉头,随即想到,没有鞋印,也没有这个人。可是此刻如此真实,他的笑脸,镜框里的小眼睛,格子外套,滴水的头发,更荒谬的是他手里还提着一条鱼。

“刚钓起来的,我去厨房煮鱼汤了。”他快活地说,就拎着鱼进了厨房。我跟在他身后也进去了,厨房的景致与我这间27楼宿舍的窗景大异,碧沉沉的河水近在咫尺,地上铺着草席,天花板由烟熏油污的塑料片搭就。不过我不能挑剔,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厨房。

朴允浩背对着我收拾那条鱼,他把鱼鳞内脏全都扔进脚下的河里,小锅里煮着生姜水。他还在说话:“你知道吗?河边有好多老太太跳舞。我走过她们身边,那些扇子就擦着我的脸,也不说一声对不起。”

“因为没有人看得见你。”我冷冷地说。他好像没有听到,继续说:“河边还有好多戴着草帽的人在捞小鱼,我们也去捞吧,捞回来煮汤也好,油炸了腌起来也好。”

他在胡说。雨天不会有人跳舞,也不会有人打渔。我离开不存在的厨房,靠床沿坐上闭上眼睛。或许等我睁眼,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但是我闻到了鱼汤的香味。朴允浩捧着一个青蓝色的瓷碗,走到我面前,盘腿坐下。

“你喝一点嘛。”他的神情与语气无比自然,无比熟捻,好像与我生活了一辈子。

也许……这是真的。

刚才我站在窗边看河,就是想喝鱼汤了。我接过他手中的碗,触感滑润真实,乳白色的鱼汤在青色的碗里微微起伏,香气浓郁沉醉,几乎要让我哭出来。我看着他微微眯起的小眼睛,喝了一小口汤。仿佛真有什么滚过舌尖,梦一般的滋味。他咧嘴笑了。

“好喝吧。”

我打了个冷战,想到此刻的真实情景,我一个人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捧着空气啜吸。

这间小屋开始令我一分钟也忍受不了。我跳起来跑到门后,抄起挂着的风衣飞快套上,甩门出去了。

“你不要跟着我!”

眼前的陌生男子惊恐地看着我,电梯镜里只映出我们两个人。我省过神来,呐呐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朴允浩站在那人身边,眨着小眼睛,低声说:“我看你没有带伞,出来送给你。”

已经决定克制了,还是忍无可忍。“你认为你送来的伞能挡雨吗?”我又喊起来。

电梯还没到一楼,那个男人就一脸害怕地跑出去了。又进来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说有笑,他们聊的是昨晚的电视节目。

朴允浩委屈地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一把伞啊。”

我紧紧抿着嘴不让自己开口,同时瞥了一眼他胖手里那把白底蓝花的小伞。

咖啡馆人满为患,我刚进门就想出去,坐在靠角落里的两个人适时起身离去,我就坐了下来。往常我很讨厌人多的地方,但今天实在不想回去。朴永浩坐在我对面,好奇地东张西望。

“从我们家的窗户能看见这家咖啡馆的绿屋顶呀,我记得这里还有一节伸到河面上的栈台,栈台呢?”他站起来观望,在后门的雨篷下看到了那个平台,满意地坐了下来。

我很讨厌他说“我们家”。

外面的木头栈台不属于这家咖啡馆,但他们还是摆了七八套桌椅在栈台上,天好的时候人们都喜欢坐在露天看河,高谈阔论。从27楼的窗户望下来,他们就像是一群……

“蚂蚁。”朴允浩接口。

我也讨厌他在我脑子里的感觉。

“你拿手机干什么?噢,不想被当成神经病。”他微笑。

我把手机放在耳边,望着他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可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请你不要再跟着我。”

他认真地说:“我明白,我对你来说也许挺诡异的。可是,或许你没想到,你对我也一样。你还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在看着你。你和许多人都不一样,我看到的你是吊在半空中的,你偶尔睁眼,你眼里全是空白,大段大段的空白……”

我放下手机,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眼里全是空白,你是讽刺我没内涵吗?”

他摇摇头:“不是啦……”思索了一下又说,“不过看你写的东西,确实也谈不上内涵……”

“不好意思小姐,今天客人太多,这个位子有人坐吗?”思绪被打断,穿黑衬衫的女服务生指着对面的空椅子向我微笑询问。

我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坐着的朴允浩,他无辜地看着我。

“没有人。”我说。

“谢谢。”女服务生微笑,轻轻巧巧地搬走了椅子,朴允浩登时向下摔了个狗吃屎,黑框眼镜也摔得老远。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很是快意。他摸到眼镜戴好,站起来看着我委屈地说:“你为什么让她抽走我的椅子?”

四周早就坐得满满当当,我抱着肩说:“那你再去找一把来啊。”

朴允浩转身,径直出门,走到外面雨中无人的栈台,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举动。栈台中央有个小孩托腮看天的铜雕像,他在雕像前站住了。等我看清楚不由愣住了,他竟然开始试图搬起小孩屁股下的铜椅子。有五分钟之久,他一直在与那张固定住的椅子奋战,姿势滑稽。起初我还在嘲笑,忽然间感到一阵寒意,不对劲。

完全不对。既然他不存在,他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那么……就是……

我站在雨中,双手还放在铜椅的扶手上,玻璃门里的人们都异样地望着我。我放开双手,走回去。脸色尴尬的女服务生抱着一把椅子站在门口,愣愣地望我,呐呐说:“小姐……这里有……”我低头接过,走回刚才的桌前,将椅子重重往地上一放,**地坐了上去。

朴允浩很得意地望着我:“生气了?”

我的头发还在滴水,青筋现出,双手发抖。朴允浩看到我一副想打人的样子,吓得站了起来,说:“别生气啊,我也去淋一会雨总扯平了吧。”他站起来,脱下格子外套放在我手里,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到栈台上,爬上了栏杆,张开双臂,来来回回走了起来。他的姿势很笨拙,像熊猫。他还不时向我用力挥手,我把举起一半的手臂生生收回。

他穿的是白衬衣。雨越来越大,风灌满了他的衬衫。他突然站定,微笑地看着我,双臂伸向青灰的天空,向后倒了下去。我低呼一声,冲上栈台,伏在栏杆上俯身看下去,只看见波纹微荡的灰色河面。然后,我睁大眼睛,看着栈桥底下缓缓漂出一双惨白的脚、贴在脚踝的青黑裤角,然后是一个人的背脊和水草一样的头发。

身边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我抬头,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栏边已站满了人,面色俱惊惶,有人弯腰呕吐,还有人打电话报警。水里那个人已经完全呈现在栈台前,他背朝天漂在水上,被风吹动微微打转。

“你们能看见他?”我疑惑地问。

没有人理会我。“啪啪啪”,不知是谁起头拍照,忽然间四处都是雪亮的闪光,我顿时头晕目眩,向后踉跄几步,眼前一阵黑一阵亮,整个天地都倒扣过来,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光影中那么多木然的脸孔中有一个是朴允浩,他打着一把白底蓝花的小伞,怜悯地望着我。

three

神秘的心理诊所。第二件命案

事后我得知,那具尸体卡在栈桥的支架下已经很久了,那天却鬼使神差地漂了出来。他在水中也不知浸泡了几个月,早已腐烂见骨,死者的身份和死因还在确定中。至于我,那时我晕了过去,被人抬去咖啡馆的沙发上休息,后来是怎么回的家,我好像完全失去了这段记忆。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序幕。

得从绿藤心理诊所讲起,从前上班时,每次车过平安街转角,抬头就会看见它那面有着甜美笑容小护士的巨幅广告牌,我不知不觉就记下了右下角的号码。电话打过去预约第二天见面。

诊所的地址位于城西一个偏僻的小区,小区位于山坡上,走过一条很美的林荫道,再拐一个近900的弯,就看到小区的大门了。

这个小区里只有几幢高层,住户不多,我走进大楼,才看到一个抱着狗等电梯的老太太。楼道里有两部电梯,左边停单层右边停双层,我按了右边的。老太太立刻提醒我说:“嗳,姑娘,不要坐这部,这部不好,会跳。”这时右边灯亮,电梯门无声打开,看不出有任何不妥,我还是进去了。

半分钟后我就后悔了。电梯爬到一半,门没有开,它就自己戛然停住,接着猛地一震,轧轧乱响,好在过程不长,持续了半分钟左右,电梯又继续向上爬升,最后在十八层稳稳停下。我靠在壁上,额头冒汗,但是没有叫出声来。电梯门打开,我怔了一秒钟,才快步跑出去,心想,幸好它只是会跳。

阴暗的楼道如同迷宫,我转了一圈,终于看到走廊尽头一扇铁门边贴着绿藤心理诊所的木牌子,看不到门铃,我隔着铁栅敲了敲里头的木门,没有人应声。

“来了来了。”声音是从我背后传来的。

我回过头,由于逆光,只看见一个黑黑的剪影。他向前走了几步,我才看清楚,这是个中等个子的年轻男人,一身蓝色工装,袖子上还有石灰渍,他右手拎着一个桶,左手从兜里摸出钥匙,向我微笑点头,“不好意思,隔壁墙裂有些渗水,刚刚去帮忙漆了一道。”他又抬头看了看,“好像灯泡也坏了,一会儿还要换。你就是打过电话来的葛小姐?”我点点头。他打开门,请我进去。

“你先坐,我换件衣服啊。”他匆匆走进里间,关上了门。

老高层多是房型无理布局变态,能把居室切成各种形状,这个客厅就是三角加扇形结构。屋子并不大,没有多余家具,一张黑色书桌放在中央,相对两张摇椅。一圈皮沙发靠窗摆放,窗台上没有绿植。

男人走出来,摇身一变,已经换上了白大褂,戴了眼镜,跟刚才比像是换了个人。他的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嘴唇略薄,面色有些苍白。

“你好,我是这里的医生林凯。”

泥瓦工变医生,这实在寒碜得过份。

他好像看出我的想法,笑了:“我是这里唯一的医生。兼护士,兼水电工,兼勤杂工和会计。不过不要怀疑我的专业水平,我是医大精神病学毕业的,在医大附院做了四年精神科医师,这个诊所原先是我叔叔的,他出国以后把这里交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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