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5吊人(三)

2018-04-15 作者: 倾城日光薇娜
第二十五章25吊人(三)

他的解释并未让我感到靠谱一点,但我还是坐下了。

“我可能得了精神分裂症。”我开门见山地说。

他眉毛一拾,拢住双手,看着我的眼睛问道:“精神分裂?你能和我具体说一说吗t”

“我写了一个虚构的人物,现在这个人和我住在一起,每天陪我说话,看书,出门,还做饭给我吃。”我也回视他,面无表情地说。

林医生的眼睛睁大了,他坐直身子,抬手说:“等一等,你……是个作家?”

“只是个三流撰稿人。”

“这定位……”他摇着头,带着笑意,“你刚才说虚构人物,你是写小说的?”

“不是。”我对他说了实话,朴允浩是假冒游记里的主人公。

“挺有意思的。那么,除了做撰稿人,你还有别的工作吗?”

“没有。”

“生活很不容易吧。”他的声音很温柔。

于是我又说出了我整日宅在家的事实。

“你从有没有受过伤,比如说,摔到过脑袋?”

“没。”

他默然一会,问道:“他现在在这里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侧头向左望去,朴允浩正跪在沙发上,捻着窗帘玩。

“他昨天说我是个吊在半空中的人,眼睛里都是空白。”我望着他,有些失神地开口。

“半空,空白?”医生沉吟了一会,问道,“你有过记忆缺失的经历吗?”

“最多是三四岁之前的事不记得。”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转过头来,对上医生沉静的眼睛,问道,“我有分裂症吗?”

“你知道什么是分裂症吗?”他温和地说。

我摇头。

“世界上分裂症最严重的一个人同时拥有二十几种人格,你只不过多了一个,这不算什么。”他随便地说,还转起了笔。

他真的是医生吗?

他继续说,“想听我的诊断吗?我认为,你没有问题。”

“我没有问题?我跟一个虚幻的人物生活在一起啊!”我声音大了起来。

“应该说你创造了一个人。”医生认真地说,“其实所有的人都是通过意识与情感在创造想法。可是许多想法,我们看不见也摸不着,没有办法看到,听到,闻到,触碰到。大多数人只能依靠媒介,比如说喜欢艺术的人,他们可以通过戏剧,电影去想象和感受形象,可是你连媒介都不要。你没有病,你只是一个具有创造力的人。”

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对面,我的脚被他抬起,轻轻捏了一下。“啊!你干什么?”我坐起身子,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医生的神情依旧沉静:“但是凡事有利有弊,创造力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越是敏感的人,越是容易感到恐惧,时时刻刻都想逃避。看,你的脚弓是弯的,像猫一样,猫随时都踮起脚准备逃跑,你也是。”

“所以……”窗边的朴允浩转过头来看着我,“他来到了我身边……”

他没有身体,没有负担,随时都可以逃。

“现在的问题是,你想不想要他?”

“不要。”我冷冷地说。

朴允浩好像生气了,推门出去了。

林医生坐回桌子那头,翘起嘴角,一脸戏谑,又变回开始那个水电工:“可不要口是心非哟。我有一个女病人,她是个文艺青年,上回来我这儿,不知怎么回事就谈起了电影。她认为电影才有资格称为艺术,电视剧都是垃圾,看电视就是浪费生命。我就问她,她记忆中最悲伤的电影情节是什么。她回答:瑞秋与罗斯分手的那场戏。”

我笑了出来。

最后他送我上电梯的时候对我说:“你这个问题,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当然,如果你需要药物辅助,我也可以帮你。”

回家的路上,朴允浩把手放在口袋里,一言不发。我就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喜欢那个医生。你不要把我的事都告诉他。”他闷闷地说。

“说得你像真人似的。”

“是不是真人有关系吗?我不想离开你。”他的眼神很忧郁。

我怔了半秒,不屑地看着他:“我要你有什么用?你连包都不能帮我提。”

“我可以!”他倔强地说,向我伸出手来。他的胖手摊在阳光下,每个指节都那么清楚。于是我放下肩上的提包,将包带放在他手里。他随即握紧。

包啪地掉在地上。我轻轻捡起包,一个人向前走去。我知道他在后面看着我。

傍晚我们来到地铁站,却发现入口已经被封起来了,人群堵死了通道。

“死人了。”我听见他们说。

警车已经开到路口。于是我转身,过街去坐公车。回家后上网才大约了解详情,死者是一个年过花甲的乞丐,这几年来一直睡在地铁站,这天下午地铁里人尤其多,他还蒙头睡在阶梯中间不挪窝。保洁员想要赶他换个地方,掀起他的被子,才发现,人死了。本来老人猝死也是寻常事。但是,这个老人颈上有一圈乌紫的勒痕,他是被勒死的。

消息传开后舆论一片哗然,网友都在痛骂这个冷血的凶手,为何连老乞丐都要下手。“残忍、畜生”之类的词在几天内占据了所有网页论坛,一刷屏就能看到有人问候凶手的十八代祖宗。老乞丐陈尸地点在入口阶梯拐角处,完全的监控死角,凶手显然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还有一个细节在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后来却成为风口浪尖上的焦点,这就是老乞丐尸体的奇怪之处,他的右手小指被割掉了。

这些都是我上网看到的。一星期内与两起死亡事件擦身而过,令我觉得外界险恶,更加不想出门了。

我在网上买了一大袋鱼饲料,每天喂一点给金鱼吃。我养的是全世界最懒的一条鱼,它不肯游泳,每天悬浮在水中央发呆,越吃越胖。朴允浩很喜欢这条鱼,我看书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这条鱼,鱼尾巴轻轻摆动一下,他就很高兴地说:“你看它,动了动了。”

平时我叫外卖,朴允浩自己在厨房做饭吃。虽然他一直邀请,我也没有再吃一口他的饭菜,否则我就真疯了。朴允浩看到我泡茶,也会要求我给他泡一杯。结果是我天天一人喝两杯茶,搞到每晚失眠。

我有时问他小时候的事,是林医生教的。虚构人物肯定是存在破绽的,一旦破绽被揭破,他就不可能继续存在下去了。结果朴允浩兴致勃勃地回忆了好多事,他家门口的太阳花,他小时候坐在向南的阳台上晒太阳,从幼稚园到小学因为胖总是被同学欺负,好不容易有个女同学待他好,后来还转学走了。

“她长得有些像你。”他望着我感慨道。

我皱起眉头,我从来没有转过有关我像他女同学的念头,他好像有些跳出了我的脑子,自己设定了一点人生。不过当时我并未多想,轻易就把这件事落在脑后了。

有一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听见朴永浩在身后轻声说:“怎么了?又睡不着了?”妈的,他怎么敢上床来?就算他不存在也不该这样。他居然还轻轻拍着我的背,低低唱起摇篮曲来:

“宝贝宝贝,安安心心睡,妈妈爱你,轻轻拍拍背。梦里太阳照耀着你,你不怕雨打风吹。妈妈想变成玻璃鞋,陪你走全世界。”

他拖着尾音,唱得分外悠长,反反复复哼这几句。这旋律好像从前在哪里听过……我努力睁开眼睛,仿佛看到我们的黑色金鱼在鱼缸里欢快游动,然后,我睡着了。

Four

小指杀手

杀人案件又发生了。

这回的死者是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广告公司高级白领。周末加班后一夜未归,因为广告公司常常通宵加班,家人也未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下午她的尸体被发现躺在街心花园的灌木丛中。死因依旧是,勒毙。尸体同样被割去了右手小指。

有的办案人员就联想起了十多天前在河里发现的那具男尸,那具尸体被发现时腐烂残缺,人们并没特别注意他缺了哪个部件,隔了这么多天他的尸检报告再度被验看,果然,他也失去了右手小指。

相同的手法,相同的标记,种种都显示凶手是同一个人,连环杀手。

老乞丐之死引起的愤怒尚未消弥,可是这次人们的情绪更多地让位于恐惧。要知道,没有多少人会认为无名尸与乞丐能和自己的生活有多少联系,但这回的死者就不同了,她有正常的家庭,正当的工作,社会关系清白——她代表城市里的大多数人。如果这样的人也能成为连环杀手的袭击目标,那么所有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警方第一时间调取了监控录像,不幸的是灌木丛一带又是个死角。

树丛紧靠着花园里种樱花的山坡,视线完全被坡顶遮住了。但是那段监控还是传递了一些讯息。这些讯息打破了警方最初对案件的推测。街心花园在受害人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一开始警方怀疑她是在加班回家的路上被凶手拖进灌木丛勒死。可是那段夜间三点的发黄视频显示:影像模糊的灌木上方山坡上,有一个黑乎乎的物体慢慢滚了下来,正落在灌木丛中。看那个物体的大小轮廓,显然就是可怜的死去女人。那就是说,街心花园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杀死被害人之后才将尸体运去那里。以此类推,之前的咖啡馆、地铁站可能都不是案发地点。杀了人之后还不辞劳苦地将死者暴尸于城市里人群密集的地段,这算什么?炫耀还是挑战?

这个分析贴是第一个出现在论坛中的,连同街心花园那段视频一并流出,一天内就在网上疯传。

无数人看到了那个黑夜中尸体滚落山坡的情景,但是可怕的细节还在后面,视频的最后几秒被制成GIF动态图局部放大重播,细节终于出现:尸体滑落前,镜头边缘有一只手伸出推了它一下。

凶手的手!

那只手被定格成照片,无限放大,成为识别凶手的唯一标志。可是,谁又能看清那张图,能看见的只有一个个黑乎乎的马赛克而已。

由于他割小指的癖好,凶手从此被称为小指杀手。

街心花园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的那个下午,我还一无所知,我当时正坐在林凯医生的办公室里。近来我很喜欢去找他,他说的话总是让我感到轻松,收费也不贵。但是他那段时间也不消停,他所在的小区居民和物管起了严重的冲突,一方不肯交物业费,另一方就把生活垃圾堆满了小区。

“小区里都发臭了,本来这里住的人就不多,现在更要搬空了。”林凯无奈地说。

“你也可以搬走呀?”我建议道。

他叹了口气,转着手上的笔:“一星期就来你这一个病人,还只收五十块,你说我哪里有钱搬?”

我不想引起他涨价的心思,就开始转移话题:“不过你的办公室倒是一点异味都没有。”

林凯指着墙角一台长的很像饮水机的白色机器说:“我早封了窗户,用了空气净化器,不然肯定跟别人一样,早住不下去了。”

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我跟他说起朴允浩哄我入睡唱的那首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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