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对话,戛然而止,傅华昔并未逗留在翩雅这处,也未应承莫泽,许是莫泽对傅华昔心中的思量有些把握,是以神色里浸了几分沉着,临了还将寻自己的法子给了傅华昔,并用复杂的神色瞥了一眼傅华昔腰间的上邪铃,留了一句“将军随身不离这玩意儿,无论身份如何变化,终是能败露,那位太子殿下可就是将这个戴着不离身的!”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是陡然将压在傅华昔心头对姜祁霄隐隐而生的一丝怀疑抖落个干净了,若是姜祁霄愿意佩戴者上邪铃不离身,那么如何行事,都会留一丝无奈之下的违心之举,他眼下困境重重,稍有不慎,便会被别人利用了去,自己又如何不能待他多宽容上几分呢?
因着这话,临别一刻,傅华昔待莫泽也柔和上几分,只是,以着莫泽的心思,大约只会以为是自己一番诚意的劝解触动了傅华昔吧!
傅华昔最后在城北一处僻静的知君客栈歇下脚来,她知自己的行踪未必是隐秘的,哪里知晓宿下第二日,便遭人叨扰了,是未素不相识的书生,眉目清朗,衣着风雅。
“小生是这知君客栈的老板,知有雅士登门,特来叨扰!”神情恭敬,傅华昔是挑不出一点刺来,且这人气韵温雅,瞧着倒是让人生不出厌烦来,便侧身让他进了门来。
“公子贵重,宿在我这篷门漏户的小店之中,先道上一声歉意来!”那位老板说道,“小生姓彭名重,字知君,若是公子不嫌弃,可交了小生这个朋友!”
傅华昔抱臂斜斜靠着门廊,打量着彭重,“老板对每位来次留宿的客人都如此礼遇?”
“篷门漏户,少有公子这般贵重之人到来!”
“呵呵!”一丝笑意自嘴角流出,“不知公子眼中如何算作是贵重?我如今落难,身上银两,怕是付了房费,就顾不到吃食了!”
彭重笑意温润有礼,“公子贵重,又岂是银两可估价?”
傅华昔倒是起了兴致对答,“客栈开门迎客,若是不估银两,何以为生?”
“自有营生的法子,客栈开门,便是交天下有缘之人,横亘在俗物在中间,岂不是瞬了因缘流转,如公子这般姿容,如何还会到我这处来?”
傅华昔正了正身姿,“果不亏是知君客栈的老板,如此风雅,倒是少见,看来我落难之时来此处倒是对了!”
“这处客栈虽是简陋了些,之时个中布置,是我一手摆弄,院中植株也是我一一安排,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安顿下来,自会留意,只是,这处是小生颇为得意之作,实是耐不住要先同公子你点拨上一二了!此刻雪霁天晴,雪将融未融之时,后院临湖有处景致,颇为难得,小生来此,是想邀公子赏上一二!”
傅华昔未疑有他,且彭重此人看着温雅,便点头应下了。
这处知君楼,后院居然是临着夕月湖,此刻湖面结了薄薄一层碎冰,零星积了些许白雪,湖面飘着好几艘画舫,大约风雅文人携着青楼女子一抒心中文墨,寒风带着股凌厉的劲,划过湖面,堪堪碾过几片白雪,湖岸上光秃的柳枝僵硬得摆弄着姿态。
“倒是不知老板所为的景致是那般?如何我都瞧不出一点难得之处来!”傅华昔才道说完,一阵掌风迫来,傅华昔触不及防,堪堪偏身躲过,回身望去,身后的碰撞依旧是清俊风雅的模样,仿佛刚才迫人的掌风不是出自他这般。
“这便是景致的难得之处?”傅华昔沉声问道。
彭重眉眼间无甚被挑破的尴尬,“不过是起了好奇之心,想来瞧瞧能让主子在意的人,有几分能耐而已!”
“主子?”
“主子交代了不必瞒着的,我便同公子你挑明了,是才出宫建府的那位?”
姜祁霄!傅华昔一瞬间生出这般想法来。
看来真是白白担心姜祁霄了,这京中形势,可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呐,自己不过是选了处僻静的客栈,就又到了他的地盘,到底,他还藏了多少暗桩呢!
“主子交代了,公子不必揣测,他若是没这点子能力护着你衣食无忧,如何又能同你担个结发之好!”彭重说得轻描淡写,可傅华昔听在耳边,瞬间涨红了耳根来,僵硬得双手有些不自在起来。
怎么什么混话都往外说去!傅华昔心中暗暗腹诽道。
“主子闲来爱摆弄棋子,棋盘之上多摆些,临了就有可用的了!”彭重恭恭敬敬地说着,态度间是一丝不苟的庄重,倒叫傅华昔才起的腹诽无处落脚了,“这处知君楼僻静,平日里用不上,想不到眼下倒是派上了大用处了,能给公子你留个安心歇脚之处!”
“你倒是得你家主子信任,他可将什么话都露给你了!”
彭重摇了摇头,“主子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下属能揣摩的,主子同我把话挑明,不过是要我多放些心思,护持这客栈,我们知晓了公子贵重,自然会尽心尽力为公子差使!”
“差使?”
“公子在京中行事,多有不便,身边没个可用之人,难免束缚手脚,便差了我来!”彭重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道是叫傅华昔起了几分好奇了,姜祁霄那个妖孽身边居然能养得出这般人物来!
“你引我来这里,只为了说明此事?”
“主子还交代了,他眼下在府内养伤,选妃宴之前大约不会出府门,公子若是念得紧,小生可为公子安排,解了公子的相思之苦!”彭重神情语调从头到尾无一丝一毫的变化,方见他是,觉着他是性情中人,眼下瞧着,就是十足一木讷之人,挨不上风雅的一丁点儿的边。
“他的原话?”傅华昔僵着唇瓣,一字一字刻板得吐了出来,心头压着一丝极不自在的怒意,冰在了湖边的寒风之中,自然,少将军是不会承认自己不过是承了几句话而已,就华丽丽地害羞了!
“主子的话,自然是要一字不落地带到!”
傅华昔实在是受不得姜祁霄借着他人的口舌言语调戏了,硬生生压下那丝僵硬的怒意,吞下了湖边一股子冷风。
“你能安排我入太子府?”
“自然是的,不过得委屈公子你扮作个小厮才可!”
傅华昔应下了,前一日才倒要离了姜祁霄身边,好好将事情瞧个明白,转眼之间,竟然是巴巴将自己送到了太子府,瞧着倒像是送上门去让姜祁霄消遣了!
终究是说不清道不明,理不顺剪还乱了啊!
“为何要带我来此处,只为着挑明你的身份?”傅华昔抬手捻拨开树枝,片片积雪飘落下来,落于傅华昔的掌心,沁出一丝舒淡的凉意,一下让心境开阔了不少。
“主子交代了,要让公子瞧瞧这新岁年下,京中达官显贵如何在这夕月湖之上醉生梦死,但主子绝对不会同他们一道同流合污!”彭重声音依旧是无波无澜,态度倒是端得极正,要傅华昔看得大约是湖面上的精致华贵的画舫了。
他只是个传话的,不过这话接了他的话递给傅华昔,傅华昔依旧觉着大不自在了,她能习惯姜祁霄在独处时的口不择言,却是断断受不得第三章传话的。
傅华昔到底点头应下入太子府,彭重第二日一早就安排了傅华昔入太子府。
晨光甚艳,斜斜自窗户爬进屋内,姜祁霄倚靠在软榻之上,床头摆着个小几,大约是百年松木所做,年轮纹理清晰可见,散着沉郁的松香味,和着小几上熏笼里的沉香味,吐纳间沉入肺腑,顿觉一股清雅之气流入脉髓。
“你来了!”逆着光,姜祁霄淡淡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傅华昔看不清姜祁霄的神情,只觉着晨光勾勒出的人姿容卓绝,周身一股清和之气散于晨光中,如此人物,要说是醉心权势功名,此刻,傅华昔是有些不信的,眼下的姜祁霄,如何都只是个无邪雅致供人赏玩的贵公子而已,这么看着,她傅华昔收了他姜祁霄倒也是绰绰有余了。想到此处,傅华昔唇边逸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渐渐爬上眼角,带动整个神情都浸入一种莫名的欢喜情绪中。
“娘子,可是欢喜为夫这个模样?何不近些同为夫处着!”低沉的声音里满是逗弄之意。
傅华昔正了正神情,“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想着殿下你风姿绰约,即便是不争名夺利,一样可衣食无忧!”
姜祁霄听罢起身,逆着晨光,走向傅华昔,衣袖摆动间果然是带了一丝潇洒的绰约风姿,“可惜了,为夫这一世是跟定了娘子,娘子落魄了,为夫便注定是不能靠着这副皮囊在娘子那儿谋个温饱了,便得为自己多谋划些!”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笑意,走过去自然地搂过傅华昔。
“怎么就偷偷从靳府出来了,娘子可知为夫着实担心地紧呐!”
“你……你离开靳府时,我已经醒了,那些话,我听到了!”傅华昔咬牙低低说了出来,“我本想着离了你们身边,我好将事情看个明白,却不知才离开了两天,又自个儿跑你身边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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