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楼下种树,谁碾压了我的树我就划谁的车。”林思气呼呼地,好像真地看见有人开车正在碾她那还没种下的树。
她之所以说要种树,是因为她们楼后把边的地方有上百棵不到两尺高的树苗,那还是三四年前管理处种的,说是种,还不如说是密密麻麻挤得像蒜瓣一样摆在那里的。总部要求搞好绿化,他们就象征性地买了约有四五百棵树苗摆在那块差不多有十六七平米的因修管道而绿化遭毁坏的空地上。也算那些小树命大,借着楼后阴凉不见阳光,还真活下来一多半,只是棵棵树苗苗都长得瘦瘦小小,就像后娘养的,要死不活,要活不死,顽强地生存下来。三四年过去了,当初每棵树苗跟部装土的拳头大的黑灰色小塑料袋还完好无缺地像“脐带”一样和小树紧紧地连在一起,只是倔强的小树根早已穿破袋底,顽强地扎进土里,真正落地生根了。每次林思从这巴掌大的小树林经过,都觉得它们太委屈了,这本来该种草坪的地方,怎么会种上了这帮不幸的小树呢?她不明白管理处是怎么想的。再说,窗根下种这么些树,它也招蚊子不是?如今好了,物尽其用,这些不幸的小树可以派上用场了!拒绝停车,就得在草坪上种树,也可趁机把这些可怜的小树给解放出来。
“种树来不及,还是划车快。”阿文又说。
“明天休息,我一定下来种。”林思干脆地说。她还真不是随便一说。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真种下了七撮树丛,每丛都有好几棵小树。
“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把车停在我的树上!那边不是有那么多树苗吗,明天我就来挖!”林思边走边观察那些停进草坪上的车说:“明天就让他们没地方停了。”
“给你,拿着。”阿文也跟过来,还递林思一片东西。
“这是什么?”林思接过来问,等她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片碎碗碴子。
“那车一天都没走,把它给划了吧。”阿文指着一辆好长的蓝色车说。
“你怎么不划?”林思下意识地说,她没想到阿文还挺上心,“现在不能划,给人看见就糟了。”说完,她又看了看那碗碴子,“还很锋利,”心里说,“她比我还痛恨那些车呢,明天一定种树。”
“划,没事,这里没有监控。”阿文还在鼓劲。
“不行,今天不行,等等看吧。”说完,林思就把那碗碴子一个弧圈扔进了不远的垃圾箱。
“那就砸车吧。”阿文眨眼又想出个点子,她还真比业主更爱惜这两小片草坪。
“怎么砸?”林思不假思索地问,她没想到这阿文竟这么敢想。
“用啤酒瓶从上面扔下来。”阿文以为林思会同意,还抬起胳膊比划起来。她之所以能想到砸车,可能只是因为她在门前攒了一些捡来的啤酒瓶子。
“我的窗下没车,没法砸。”林思给她那大胆的主意给搅懵了,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她看见阿文的窗前有车停,可她住一层,没法砸,那会很容易给人发现。林思住六楼,可她那排房子是凹进去的,车没必要开到墙根底下停;但就是因为是凹进去的,通风不畅,汽油味散不开,就扶摇直上,从阳台漂进屋里,让她很恼火。
“那咱俩就上楼顶,把那个车给它砸了,保证没人看见,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见林思没否定,阿文说得更具体、自信、还有点得意。也难怪,她常到楼顶打扫卫生,自然会想到那居高临下的“战略”高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大功告成。
“那很危险,酒瓶一碎,迸进那个屋里就麻烦了。”林思看着一楼框架层下那个只有铁栅没有玻璃的窗子说。她是怕把里边的人给伤着了。
“看看,还是心太软。”都这份上了,阿文还有心开玩笑。
“不是心太软,这不行,”林思好像刚想清楚:“砸车这事太大,违法,不行。”这会儿,她完全清醒了。这人一气,在突发事件前就容易失控,就不理智,就会听从于人,好在林思只糊涂了一小会儿,不然真爬上楼顶去砸了车就难免摊上大事了。
“就这屁股大点的草坪,停了那么多车,又吵又臭,那汽油全都进我屋了。”阿文愤愤不平地诉说起来:“在这里停车,把环境都破坏了,那两辆车今天白天都没走,草都压死了。”如此,她担心的还是她每天辛辛苦苦打扫的小区环境。
“别担心,会有办法的,这么多人都反对呢。”林思反过来安慰道,“先回去吧,明天再说,不行就去总部投诉。”说完林思就推着阿文往回走,可她不肯回,就又往路口走去。
“回去看电视吧。”林思又喊了一声。她当然知道,去总部投诉没用,“子不教,父知过,”林思想,“这总部也没起什么好作用,可以说,他们的管理理念有问题。”
“我先上去了。”见阿文没理她,只顾往前越走越远,林思就上楼去了。
损人不利己,亏心事莫做。
第二天,停在阿文窗子斜对面的,也就是这断头路尽头草坪上的一部白色车子没走,可方向盘这侧的车门上明显有几道划痕,一看就知道是新伤疤,虽然划得不深,可也像那刚剪的指甲在美女脸上狠抓了一把,肯定影响观瞻,肯定让车主心疼不已,大呼悔不该把心肝宝贝车停在人家百倍心爱的小草坪上。可是,这是谁人所为,就没人知道,也没人追究,想必那车主是个识时务之人。
几天后,有保安来说:管理处说不再往草坪上停车了,因为清洁工说有人要上楼顶砸车,他们怕出事,就决定满足住户的要求,不再让车进来了。
林思得知此说,如释重负,不然还得接着种树。当然,她也有新发现,也很佩服阿文的大智慧。
这不该发生的小插曲总算很快就过去,阿文也松了口气,她认为管理处这回是过分了,他们不就是想借收钱查不清、多少不入账之机来扩大停车场、多发年终奖吗?可这奖与她无关,一毛也进不了她的包包。
“这年头,真是当官好,哪怕是个芝麻官,也能瞎指挥,胡乱管,也能敞开口袋捞大钱,可我们工人,连拿个年终奖都是白日做梦,这太不公平了。”阿文后来跟林思说。
在小区里,给物管打工的工人多是从乡下进城来谋生的外乡人,别看他们读书不多,可贡献很大,怎么说都是保证社区和谐的主力军,没有他们,社区工作就得瘫痪,脏乱差就立马降临,立马影响居民生活。可他们得到的与他们付出的相差甚远,而他们都默默地承受了。就像阿文,她比谁都辛苦,晴雨不论,冬夏不分,每天早早就开扫了,可她从未尝过拿奖金的喜悦。她要不是家里没钱没上多少学,凭她的智慧和勤劳,准能作为一番,谁也不敢小觑她。可现如今,她只能靠卖收集到的垃圾给自己“发奖金”。林思本以为她那一大车垃圾怎么也能卖一百多块,可她说,最多只能卖二三十块。她说运气好时,偶尔有人找她去家里做晚饭,可以多挣点,林思没问是多少,可看阿文笑得开心,想必她很满意。能挣到外快当然好,重要的是这证明她有本事,要不是因为要积分入户,她也不想干这保洁员了。她已经40出头,在这家物管公司干了十几年的保洁工作,也不觉得对公司有感情,只是认真的天性让她每天一丝不苟地完成好自己的工作,管好这七栋楼里里外外的保洁。每天,只要看见楼前楼后那跳动的小红帽,就知道是阿文在清扫;那火红的小鸭舌帽,衬着绿树青草就像一副动感油画,给小区增加了一抹亮色。尽管每天穿着土黑色工装,阿文看上去很普通,可她笑时露出明星一样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觉得只要她穿上漂亮的衣服,一定好看。林思没见她没穿过漂亮衣服,每天手里的道具就是一把扫帚和一个用长方形油桶做的大垃圾铲,凭着自己乐观热情的性格,赢得了住户的好感。当然,她也有发火的时候,那就是因为有贪心偷懒的拾荒者把她拾回堆在门前的垃圾给拿走了。她一看见,必定大吼,十分震人,像是拿着话筒喊出来的,让你不自主地就会扒着窗子去看个究竟。其实,她也不是想表现自己有多厉害,她只是想把那些想不劳而获想占小便宜的人给吓回去,不然,那些人总来“回收”她的劳动果实,那不是打破了她阿文每月都给自己发奖金的美好计划。
管理处不关心员工的福利,他们只关心怎么增加自己的奖金。一些人认为,干物管没出息,可林思认为物管也可当成一种事业来做,只要有服务精神,就能干好,而且成功还看得见摸得着,功劳还天天有人念叨,是个让人笑口常开的工作,大有奔头;反之,一心奔向钱去,不仅没出息,还会整天挨骂。一个业主一句恶语,就能呛得他们喘气不顺。
管理不透明,收支去向不明,乱停车就无法根治。在小区里,有车轮下的小金库,在大路上,有马路边的大金库。车轮滚滚,还真给某些人带来了财源滚滚,还真填满了某些人的包包,可同时也遭人恨,给人添堵,让人大气不顺。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杰。”官无大小,权无高低,无有此气节,当不成好官。可问题是,有此节气的人他也当不上官;换句话说,百姓气不顺,多半都能与为官不正、有权乱用挂得上钩。
林思上班有不顺心之事,下班也有不顺心之事,说到底都是两个字闹的,那就是“认真”,这正是很多手里有权的人所缺少的。可如今“认真”好像又有另一番色彩,说俗了既是:死心眼,或不识时务。林思就是太“认真”,成不了“俊杰”,只能怄气、不快、闹心了。可她还是一根筋,非要论个对错,能气顺吗!这种人,是没有闲情去“看亭前花开花落”,更没有心情去“望天空云卷云舒”,有的只能是“战斗”。林思也常想,要是生在“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年代,她一定是个勇敢、坚决、猛烈的斗士。
这次拦阻停车不是她第一次战斗,她每次投诉物管都是一场战斗,而这次算是场大战,好在有个满意的结果;以前的很多投诉多没什么结果,她不罢休,还坚持战斗,还要去总部说,还告诉他们到网上去看她的投诉。她之所以要上网,还是因为管理处为了挣钱而乱收费。
她的帖子就叫《挣 钱 有 方》,一点一不夸张,说得实事求是:
“五月底,小区东北角新修的大铁门启用了。加装大门的意图不过是为了增加安全系数,可实际上怎么看,这门都是多余的、别扭的、影响小区美化的。说它多余,是因为它起不到守护安全的作用:上面的电子锁只管进,不管出,也就是说,不管贼人偷了多少值钱的东西,也不管是大件还是小件,都可以自己按一下按钮,大摇大摆地撤退,既没有监控窥测,也没有保安过问,更没有业主盘问,小区到处都没大门,随便出入,你去问人家拿的是啥,那不是找骂吗。
最不方便的是每天需要从此门出入走,走过小区回家的人,他们每每被冰冷的大门挡住去路,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就是不明白,这个由好几个小区组成的开放社区怎么到这儿就给封闭住了。再看看那大门设置,左边是行人走的小门,右边是两扇大门,一看就知道是供车辆出入的。如果真有车想从此出入,你安个门也行,可问题是,就算你倒找给人家钱,也不会有司机想走这个门,因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门外几米开外就是五六级的台阶,他们的车还没那么高大上,跟本开不过去。
如此说来,这门就是个摆设,而且还是个碍事的、惹气的、招人烦的摆设,连门旁楼上的住户都不满意了,因为下雨时门下积水,他们不想趟水进出。
先不多说管理处是如何圈地为牢,给大家造成出入不便,最起码他们就没有干人性管理的事。既然这门那么不招人待见,可他们为什么还要装呢?
其实谜底不难揭开。原来小区里有四栋30层的高楼。年初他们就在其中的两栋之间修了个不大不小的门,如今又在东北角修个大的,这样他们就有了两个门;这可不是一般的门,这门好就好在它有钥匙,想从此进出的人首先要配备钥匙,要武装好了才能进出;更何况这门也是花钱修的,不留下买路钱,就别想走。
看,现在这眉目就一清二楚了不是。可这买路钱还真不是个小数目,算出来准吓你个跟斗。这样算吧,一栋楼里最少有90家吧,一家最少也需要三把钥匙,一把钥匙卖10快钱,那是不是就有差不多3000千的进帐了?四栋楼都加起来,那是不是就有上万元的收入了?谁家若丢了钥匙,还得再买,这就有了回头客,多好啊!
修两个门,一下子就轻而一举地挣到了业主的钱,多有才啊!”
这,不算林思多管闲事,她也花冤枉钱买了钥匙,不然每天下了班车就得绕道回家。之所以说是冤枉钱,是因为别的物业管理处给业主两把免费的小区大门钥匙,想多要就两块钱一把,这天壤之别能不激起一场战斗吗?这次林思没过激,只小小地用笔调侃了一通。
别看林思往那一站总让人觉得文静软弱,这也是多数内向性格人的外在特点,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以为这种人好应付。然而,性格内向的人内心很复杂,想的也很多,只是话少,所以看不出来而已。这算不上优点,但也不是缺点,只是谨慎了一点。重要的是,性格内向的人大都比较有正义感,自制力较强,讲诚信,守信用,可靠(不然阿文也不会毫无顾忌地给她出主意),欠缺的是,不善交际,不好交朋友,喜欢独来独往,自己认为对的事,不计后果地去做,十头牛也拉不回,百辆车也挡不住。这种人,一发火,一爆发,烈焰就会奔腾不息,一泻千里,汹涌澎湃,势不可挡,与那山洪、火山、雪崩差不多。这种人,做不到“世事何须扼腕,人生且自舒眉。”这种人,更关注阴影里的东西,活得较累。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