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有多远（四）

其实,他最爱的人应该是姐姐吧。

只是他没有发现,直到姐姐离开后,他才知道。

那样深爱着一个人,才会痛到极致。她也爱着他,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那时候,有姐姐在的时候,她默默的爱着他,姐姐走了,她却是无法用自己的身份去爱他。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她和他,从结婚,到生子,在看着儿子的儿子出世,儿子的女儿出世。他们已经白发苍苍,却在这样的环境中依偎着。、

他或许永远不知道,又或者是,明明知道,却在装作不知道。

这有什么关系呢,到了最后,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依然是自己。

是她,白雅雅——

替他盖好被子,一只手被他紧握着,另一只手枕在头边,就这样看着他。最近他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睡眠中渡过。

他已经老到上几级楼梯都困难了,记忆也越来越混乱了。

梦中的那个少年,已经苍老到这种样子了。她觉得就像是做梦一样,她和他,从来没有吵过架,他每天都在用最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

可她总觉得,他看的并不是她——

就算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她已经拥有了他很多年了,得到幸福很多年了。就算是以后,她死了,她再把这个人交还给姐姐好了。

她伸手抚触着他的眉眼:涵江,你知道吗?我是雅雅,你每天都在叫我筠筠,可我希望哪一天,你可以叫我一声雅雅。我想念你叫我的名字,涵江,你真的很希望,你能叫一叫我的名字。我是雅雅,知道吗?你知道吗?

从她决定自己选择做白果筠的时候开始,她就注定了这一辈用自己去爱别人。

白雅雅推开那扇门,原涵江就定定的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他的目光落在白果筠苍白的脸庞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她想象过,如果有一天,她和原涵江再一次见面,会是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和他却在这里,太平间,在自己姐姐的遗体旁边。

姐姐死了——

她的亲人,死了。

她见过白果筠的每一个表情,一个笑容,可是没见过这样的白果筠。就这样躺在冰冷的铁板上,从肩部到光着的脚踝,盖着一张白色的床单。

她才刚和她相认没多久,就立刻失去了。

“是不是很冷?”

良久,她听见耳边有一个人在说话。房间里只有她和原涵江,可是他——

“很冷,对吗?”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原涵江再一次的在说话。

“你躺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跟着你受冻吗?白果筠,快点起来,我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了。我也……我……不生气了。你起来我就不生气了,我原谅你,不会再……不会……不会向你发脾气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哀求,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哀伤。

白雅雅走过去,眼眶里露出眼泪,“姐姐再也听不见了。”

原涵江抬头狠狠的瞪着她,“你在说什么?她能听见的,只是睡着了而已。”

白雅雅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害怕,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和厌恶。

“原大哥,姐姐,已经不在了。你这是在干什么?不是你把她找回来的吗?”

“谁说她不在了。她明明就在这里!她句躺在这里的。”他用着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雅雅一时之间感到无比的难过,她是谁?是之前的白雅雅?还是现在的白朵拉?

她咽了咽唾沫,干渴的说:“我,是,雅雅。白雅雅。只是我变了一个样子。你认不出我了?”

原涵江皱着眉,“白雅雅?是谁?是你吗?”

白雅雅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人,他似乎很混乱,眼神飘忽不定。

“是啊!原大哥,我是雅雅啊!你不记得了?你怎么了?”她紧抓着他的手。

原涵江厌恶的用力推开她,“不知道!你出去!你会吵着筠筠休息。”

她跌坐在地上,双眼空洞的看着躺在那块钢板上的遗体。

这是怎么了?他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为什么……

“好了,我不吵你了。你安静的睡吧,我守着你,就像以前一样。我守着你。”他对着白果筠无限温柔的说,看向她的眼神中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陌生。

他轻握着她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颊。“为什么收这么凉?我给你暖一暖,好不好?等你睡醒了以后,我带你去外面晒太阳好吗?你最喜欢有阳光的天气,你知道吗,其实你在太阳下笑起来的样子是最美得,以前我没有告诉你,现在我偷偷的告诉你。还有你撒娇的时候,其实我知道你能做到的,但是明明知道却还是想要放纵你。你耍赖的时候,那种可爱的样子,是我最想看到的。你看,我对你多好。从来么有骂过你,没有欺负果你。筠筠,我一直都在……”

他把白果筠的手放入衣襟里,笑着说:“这样,你就不冷了。是吗?以前,你最喜欢这样取暖的,是不是?”

白雅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此刻的原涵江,依然当做她还活着。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情——

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她的原大哥了。

他是那个姐姐口中所说的涵江哥哥,对她很好的原涵江。

眼泪凝固在脸上,她就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原涵江几乎是在不停的说话,她就在不停的听着。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跑过来,她茫然的抬起头,瞬时瞪大了眼睛。

一身浅蓝色的病服,凌乱的长卷发披散在肩膀上,一双手不住的在颤抖着。她颤颤巍巍的走过来,脚步跄踉,猛地紧扣着旁边的门。

“果筠……”

原涵见抬头看着门边站的的那个人,“你来了,品昕。筠筠好,你看,品昕来了。你该起床了。”

刚刚清醒过来的慕品昕还记得她在昏迷期间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就是果筠,她在跟自己说话。好像还是刚刚之前才发生过的事情。为什么等她醒来以后,等来的却是——

她不相信,不相信康医生说的那些话。

他说果筠不在了。

她拔掉身上所有的东西冲出房间,来到这里。

面前躺着的人,好像真的是她——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果筠这样躺在这里了。而罪魁祸首,竟然还站在旁边若无其事的在对她笑。

“品昕。果筠在睡觉,你能叫醒她吗?”

慕品昕走过去,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白果筠就躺在那里,她伸手去握白色被单下她的手,是那么的冷,慕品昕低头,惨白的手腕上居然有一圈又红又紫的伤痕。不仅是这只手,连另外一只手上也有。

“你别碰她!”慕品昕推开原涵江,抱着白果筠的肩膀。“你伤害她伤害得还不够吗?原涵江!你滚!滚出去!带着你的白雅雅给我滚!”慕品昕用尽所有的力气在咆哮,“从你出现在果筠面前,她就一直被你伤害着,你毁了她两次!两次!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她?她做了手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为什么你还要回来?现在果筠死了,你开心了,你开心了是不是!”

“品昕,你在说什么……我毁了她两次?为什么是我?我不会的,我那么的爱她……”

“爱?原涵江,你也配吗?你爱她,她却躺在这里。你爱白雅雅,为了她去伤害果筠,这就你说的爱吗?原涵江你是我见过最可耻的人。果筠已经不在了,你说这些话还有意义吗?还有吗?她不在了……是你害死她的!是你!”

铺天盖地而来的愤怒压砸在他的身上。狂风暴雨似的砸在他身上每一寸地方,痛到他连连往后退,再也站不起来。

眼前是慕品昕刻骨的憎恨眼神,还有白果筠的遗体。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把她关在一个箱子里,他就站在外面,听见她害怕的在哭喊着,可他却在笑;她让他相信她最后一次,可他,却想要掐死她;他对白果筠说过,她害死了这辈子他最喜欢的雅雅,他也要她尝尝那种滋味,要她生不如死……

他做到了。

可是为什么,生不如死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他呢?这是为什么?

他看着同样是跌坐在对面的那个人,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是谁?

涵江哥哥,你看,下雪了。明天我们去堆雪人好吗——

涵江哥哥,你看,这个雪人像你吗——

涵江哥哥,你很怕冷吗?越是怕冷的人越要不惧严寒——

涵江哥哥,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星星吗?你喜欢哪颗星星,我以后就成为那颗星星好吗——

涵江哥哥,你以后再捏我的脸我真的要生气了,到时候变得不漂亮了怎么办——

涵江哥哥,你再笑一次给我看好吗?我喜欢看着你笑,你一笑,我就不痛了——

原涵江轻轻扯动着嘴角,怎么也笑不起来。

筠筠,你想看我笑吗?

可我,没有了你,以后还笑给谁看?

眼前,忽然一暗,他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慕品昕紧搂着白果筠,如同以前那样。她和白果筠一起长大,她陪着她,无论是什么时候,她都陪着她。

她们相识于幼时,这些年来犹如亲人一样。她们就像是双生的姐妹,知道彼此的秘密,知道彼此的难过。

可是现在,她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白果筠,她看上去又蠢又笨,其实她比谁都聪明,她为任何人都在着想着,唯独没有为自己。

你太傻了,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离开?你知道我们有多伤心吗?你知道我们会有多痛吗?无论如何,我们都陪着你,你知道吗?我们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你反而放弃了我们。

果筠,果筠……你回来好不好?

尾随而来的金利诺看着被医务人员抬出去的原涵江,趴在白果筠身边哭的慕品昕。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只有二十岁的白果筠就这样,走了。

那么,哥哥怎么办?要告诉他吗?

脑海中忽然想起白果筠对他说过的话:不要告诉他我死了,你就说,我结婚了。过得很幸福。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这是我最后心愿,你能帮我完成,对吧。

金利诺走过去,心痛的看着哭的伤心欲绝的慕品昕,握住她的肩膀,想要将自己的力量给她,“品昕。果筠她……是幸福的。”

“不!不!她的幸福是等到她白发苍苍的时候,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还有环绕在身边的那一群孩子,这才是她的幸福……这才是真的幸福……现在算什么,究竟算什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原涵江造成的!是他!三年前,他背叛果筠,三年后他为什么还要来伤害果筠?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看,你看看果筠,她才二十岁啊!她的人生都还没开始!”

金利诺搂着几乎是发狂的慕品昕柔声的说,“有时候我们追求的正是别人想要放弃的。品昕,你听我说,果筠已经死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去挽回了。你好好的跟她告别好吗?然后我们送她走。”

“我不要!我不要!诺,我不要!果筠……不该是这样的。”

“品昕,你冷静一点。我在果筠的房间里找到一个东西,是她……没有离开前录制的一段影像。我带你去看看。”

“我不要。金艾洛在哪里?你知道对不对?你告诉他,去告诉他……让他回来看看果筠最后一眼,你让他回来……让他……”

慕品昕激动的说着,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陷入了晕厥之中。

金利诺赶紧的抱住她,内心百感交集。

白果筠来找他的时候,他不敢告诉她,哥哥,失踪了……

在摩亚多瓦国内,失踪了。

他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怎么办品昕,我好像也失去了亲人,你跟我一样都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