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东西,一旦你对它感兴趣之后,你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的一直追随它。
原涵江对白雅雅就是这样。
从那天以后,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寻着她。白雅雅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她总是很安静的呆在房子的某一个角落,有的时候她会呆呆的看着房间里的植物,发呆。而且一看就是好几个钟头;或者是趴在窗台上伸出手去抚摸着窗台下种着植物的叶子,头仰的高高的看着天空;但是只要一个抬头就会看见她。
隐隐中,能给他一种安心。
如果是白果筠,会把他当成动物园里的动物,眼睛会一直盯着他看。这让他感觉到很怪异,自己不止一次白过她一眼,可是每次换来的都是她的傻笑。
但是白雅雅,跟白果筠是不一样的。
虽然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但是他能通过她的肢体语言明白一些。
她,很孤单。
白雅雅会透过,看见原涵江正浅笑着望着自己,脸颊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赶紧从窗台上下来,脚踩空在凳子的支架上,身子朝着地板扑下去。
原涵江看着她笨拙的从凳子上摔下来,还带着那种木呆呆的表情,似乎还没弄懂自己是怎么从木凳上摔下来的。
换成是白果筠一定会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欲哭无泪的叫他过去扶起她。
正当他站起来准备走过去拉她一把的时候,白雅雅却自己起来了。
她很安静,没有哭,也没有双眼包含泪水。
一脸的从容,还有淡定。
反而是她抬眼看着自己的时候,让他有些局促。他就是那个旁观者,眼睁睁的看着她最狼狈的一面。
可是她的眼睛里,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安静。不急也不躁。
换成是白果筠他一定会又吵又闹的寻求安慰。
原涵江有些尴尬的将目光移向别处,却看见她膝盖上红肿一片。
“别动。”他说。
白雅雅听见他声色俱厉的说,愣在远处。
原涵江一个打横抱起她,放在沙发上,从里面的房间里拿出急救药箱,找出消毒药水,用棉签沾了一些,“消毒的时候会很痛的。你忍着点。”
白雅雅的神思还沉溺在刚才的那一抱当中——那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一个人抱她。
小心翼翼的,那么稳稳的抱着。
直到膝盖上传来刺骨的疼痛她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正在为自己擦药的人。
他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专注。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她,在美国的时候,她的身边也有很多的朋友,可是那些‘朋友’们和这里的每一个人存在着极大地反差。
连一个小小的伤都会为自己处理。
原涵江贴上帮贴的时候,感到意外的是她居然至始至终都没有吭过声,连痛也没有叫过。
她和白果筠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你,不痛吗?”
白雅雅愣愣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没有哭出来?换成是筠筠,房顶都快掀起来了。”
他说的是姐姐,哭是女孩子最擅长的事情。可这是她最不擅长的事情。
她不明白,遇见伤心难过的事情,哭,就能解决事情了吗?
姐姐很爱哭,在她看来,那不过是撒娇。
就像她们那边的小朋友们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需求。
她发现,只要有原涵江在姐姐的身边,姐姐就会变得很安静,很有活力。
可是原涵江不在的时候,她往往比谁都还坚强。
“哦。”
她轻轻的说,看着膝盖上贴好的帮贴。
原涵江收拾着东西,简单的来说,白雅雅的话并不多,比整天只知道不停说话的白果筠好到了哪里去。
她适时的安静,和简短的话语更能让他觉得难得的轻松。
急救箱里的东西收拾好后,原涵江忽然发现少了一把剪刀。他在桌上仔细的找了找,旁边传来白雅雅懦懦的声音:“你在找这个吗?”
眼角边忽然多出来一个尖锐的东西冰冰凉凉的,他吓得赶紧猛转头,却不小心扭到头。
“你没事吧。”
原涵江看着白雅雅手中直直的拿着他正在寻找的那把剪刀,尖端正朝着他。
“不能这么拿。”
白雅雅看着手中的剪刀,“为什么?”
原涵江走进一些,拿过她手里的剪刀,“你这样拿很危险,要这样拿,知道吗?”他握着剪刀的尖端,用尾端对着白雅雅说。
“为什么?”白雅雅瞪得圆圆的眼睛问。
“这样会刺伤别人啊。”他拉过她的手把剪刀往白雅雅手里一塞,亲自握着她的手演示,“看见没有,要这样。知道了吗。没有人教你吗?”
白雅雅偏着头,仔细的想了想:“她们没有教过我怎么拿剪刀。”
原涵江看见她认真的表情愣住了,“她们?她们是谁?你妈妈?”
白雅雅黯然的低下头,“不是。”
原涵江看见她忽然之间低下头,觉得似乎是自己说到她的什么伤心事了。
她是白叔叔的另一个女儿,和白果筠是不一样的。提起她的妈妈,她这样的难过,难道她也……
他轻拍着她的肩膀,“没关系。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来找我。我教你。”
白雅雅的身体猛地挺直,有些迟疑的抬头看着他。
这句话,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可是对她而言,却是她有史以来听过最美的一句话——
原涵江,是她到这个家来之后,第二个欢迎她,对她好的人。
她默默的记着就好——
一个很安静的夜晚里,躺在床上的人猛然的惊醒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旁边,枕边的人平稳的呼吸着,正在熟睡之中。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记得刚才那个梦,是那么的清晰啊。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皮肤松弛,眼睛浑浊,可她依然记得。
有一个少年,站在自己的头顶上,暖暖的大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却是那样的迷人。
清澈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犹如璀璨星空的色彩。
他就像是自己灰暗人生中出现的第一抹绚丽的色彩,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白色,空白的一片。是他为自己增加了最美丽的颜色。
可是只要想起他,白雅雅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另一个人的笑容。
那是她的姐姐,白果筠。即使是死去了那么久,她和自己也从来没有分开过。
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么的苍老,如果还活着,或许这个样子就是她吧。那么自己呢?不知道,她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她忘记白雅雅的样貌,忘记了白朵拉的样貌,只记得,白果筠的样貌。
她深远的长叹了一口气,身后一双大掌抚上她的双肩,浓厚的声音缓缓响起:“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笑了笑,握着肩上的那双手,“没什么。吵醒你了?”
“你一定有什么事情,不然半夜干嘛起床?看看,都凌晨四点了。”
“我啊,只是想到咱们的立骍,我哪里还睡得着。”
“哎。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你呀,就别想这么多了,快点休息吧。这么冷的天,看看,你的手这么凉。你呀,从小手就凉,偏偏喜欢用我的手来暖。还爱哭,动不动就哭。你的眼泪都能组成长江了。”;
那双手握着她的手,是那么的大,可是他说的话,却是比这深夜更加的寒冷。
她反握着他的手,“你还记得我以前的什么事情啊。”
“你还很喜欢做蛋糕,你做出的蛋糕啊,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蛋糕。”
他牵着她的手,晃晃悠悠的朝着床边走去,满脸的幸福。
“能娶到你,我真的很幸福啊。”他无限感慨的说着:“筠筠,你看,我们实现了当初的承诺,白头到老,执子之手啊。”
她看着他,很是满足的说,“是啊。涵江,转眼,我们都老了。”
“可你一直都陪着我。”
他轻轻的拥她入怀,那么的满足。
她侧耳听着他缓慢跳动的心跳,“你也一直陪着我。”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记忆就紊乱了,可是她也习惯了,习惯听着他在说姐姐以前怎么样,习惯听着他在说自己现在怎么样。听多了,她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也就麻木了。
她比谁都清楚,在她还是自己的时候,他和她的话题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关于姐姐的话题,他喜欢自己的安静,却又喜欢着姐姐对自己的依赖,
他说,他爱自己。为了她,可以做出那些事情去残忍的伤害姐姐。
可是,姐姐彻底的消失以后,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拉着自己的手,叫的却不是她的名字,而是他最恨的那个人的名字。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原涵江。
其实,他最爱的人应该是姐姐吧。
只是他没有发现,直到姐姐离开后,他才知道。
那样深爱着一个人,才会痛到极致。她也爱着他,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那时候,有姐姐在的时候,她默默的爱着他,姐姐走了,她却是无法用自己的身份去爱他。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她和他,从结婚,到生子,在看着儿子的儿子出世,儿子的女儿出世。他们已经白发苍苍,却在这样的环境中依偎着。、
他或许永远不知道,又或者是,明明知道,却在装作不知道。
这有什么关系呢,到了最后,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依然是自己。
是她,白雅雅——
替他盖好被子,一只手被他紧握着,另一只手枕在头边,就这样看着他。最近他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睡眠中渡过。
他已经老到上几级楼梯都困难了,记忆也越来越混乱了。
梦中的那个少年,已经苍老到这种样子了。她觉得就像是做梦一样,她和他,从来没有吵过架,他每天都在用最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
可她总觉得,他看的并不是她——
就算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她已经拥有了他很多年了,得到幸福很多年了。就算是以后,她死了,她再把这个人交还给姐姐好了。
她伸手抚触着他的眉眼:涵江,你知道吗?我是雅雅,你每天都在叫我筠筠,可我希望哪一天,你可以叫我一声雅雅。我想念你叫我的名字,涵江,你真的很希望,你能叫一叫我的名字。我是雅雅,知道吗?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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