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在做什么集——街头弃犬

2018-04-15 作者: 离予
第66章 他在做什么集——街头弃犬

【就像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充满危险。】

BGM——丝绒公路《夜幕下的通州》

初晨的微光浸透了这座古城。

古老的戏言咿咿呀呀,唱着风月歌着离合,广场上阵阵沉静的洒扫声,一**挑开稀薄的晨雾,上班的人脚步匆匆,白发老人在柳树下对弈,孩童排队拉手等待着红灯转绿,绿灯再按部就班的转红。

然而每座城市都不止一面,在看不见人影的弄堂小巷,旧楼如树根盘错,照不到半点光,垃圾堆积成温床,夜还在沉沉梦中尚未醒来,罪恶仍随着病菌与老鼠屎一道蔓延滋长。

而林牧正在这里,寻找着他的生存。

他十四岁了,一个人吃睡,一个人赚钱,一个人流浪到今天,整整七年。

每天,他路过喧嚣的菜市口,路过熙熙攘攘的人行天桥,路过道旁行乞的老人,路过香喷喷的豆浆摊,路过跳广场舞的大妈,把拉长的影子留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从早到晚,形单影只。

这天,当他再次不厌其烦地翻开废旧衣物回收箱时,一场意料之外的邂逅发生了,命运的齿轮开始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回转,绞出火花铿锵有声。

一个男人。

秋天快到了,古城的夜晚很凉,他似乎是把自己埋在这里取暖。

男人有着格外英挺的侧脸,照得狭小巷道蓬荜生辉。汗水把他的衣服沾在身上,勾勒出强势的身体线条,那饱和的肌肉没有一丝赘余,又不过分焦躁,还保持着修长的美感,带着一触即发的攻击性,这让林牧本能地感到害怕。

但是他有着一副苍白而脆弱的表情,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格外让人心碎。林牧觉得,如果此刻不拉他一把,他可能会放任自己死在这里。

林牧把手心在衣襟上擦了又擦,焦急地思考着该怎么把他叫醒,正在这时,男人低垂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时间,林牧说不出话来,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好像揉碎了满天星河,光华璀璨。

男人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发现了呆立在眼前的男孩,“这是哪里。”他疲倦地闭上眼睛,声音低哑生涩。

林牧没由来的紧张起来,站得端端正正,象是新兵训话,“我我我……我叫林牧,树林的林,牧场的牧,就住在这四方街外的桥洞底下,是……是是个捡垃圾的。”

男人扯开嘴角笑了笑,“好了。”他从柔软的衣物上支撑起自己,手臂微微发抖。

“你走吧,”男人把声音放得很柔,揉着胸口的动作却有些粗鲁,他皱起眉,细细的冷汗聚在额角,好像把自己弄疼了,可脸上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很是无所谓的样子,安慰着抖成一团的林牧,“害怕成这样,就不要勉强自己站在这里了。”

他试着迈开腿,其实对他来说,膝盖上的擦伤并不算什么,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前进。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见自己的汗水顺着鼻尖滑落,却看不清它有没有落到地上,稍远一些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

林牧发现了男人片刻的失措,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你到我家休……休息一下。”瞥见男人抬头看他,林牧攥紧了衣角,“因……因为这条街很乱,你这个样子呆在这里,会遇到坏人的。”

林牧把自己的小推车往前拽了拽,笑着露出了一口小白牙,这个脏兮兮的小抬荒,站在太阳底下,紧张得出了汗。

林牧就这样捡回了一个男人,桥洞下的小木屋迎来了史上最夺目的客人,河边的芦苇荡都兴奋起来,随着风发出哗啦啦的笑声。

风越来越急。

入夜没过多久,耳边渐渐响起雨点打在窗棱上的声音,以及单薄的屋顶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雨很大,下了一天一地,铺天盖地的水声席卷而来,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这寂灭般的雨。

过早的雨水带来秋天特有的寒意,阴郁入骨,窗户上都结上了薄薄的冰碴。

而坐在窗台上的男人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一条长裤也是同样的纯黑色,整个人笼罩在冷清的月光之下,虽然笑着,却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屋内柔软而温暖的烛光到了他身边,好像都会被他周身的冷漠驱散。他微微眯起一双寒气逼人的眼,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不知在想什么,挺拔的肩膀有些萎靡地垮着,斜倚着窗框,任由月光勾勒出侧脸和身体轮廓,线条凌厉张扬,带着危险而难驯的野性,像一头正在假寐的猎豹。

不容打扰,不许靠近。

拒绝温暖。

林牧想要提醒他不要坐在窗台上,免得着凉,可惜裹在毯子下的手朝他伸了伸,终究是没敢开口。

算了,他心想,那个人看起来强壮得很,也许这样的寒冷对他来讲,还算不上什么。

男人非常的高大,黑色让他显得更具压迫感,说实话,在林牧十四年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庞大的生物,他一站起来的时候,一间屋除了梁顶的白炽灯,数他最高,矮小的木屋快要被他顶破一般,随着林牧一起发出畏惧的战栗。

林牧以为这个男人是无懈可击的,直到他毫无预警地倒在他的眼前。

林牧正望着窗口,纠结着如何跟这座巨型冰山沟通,突然,安静坐着的男人肩膀一抖,眉心紧紧皱起来,深如寒潭的瞳孔顷刻失焦,有些无措地微微张开唇角,象是遭到什么重击一般弓起了身子,然后他屈起一条腿,想要压制住什么似的,把胸口狠狠压上去,额角冷汗直冒,细密的汗珠一层盖过一层,很快打湿了发梢。

一声闷响,他从窗台上跌下来,好像手脚都使不上力一般,毫无缓冲地砸在地上,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响。身体深处一种直击灵魂的绞痛让他发不出声音,冷汗像有了实体一般,黏腻地裹住他的身体,束缚着他动弹不得,只能屈起指尖,徒劳的在石板上留下一道一道的血痕。

下一秒他猛地蜷缩起来,汗涔涔的手抓紧了胸口的衣服,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仿佛有一把锈蚀的尖刀,正在他的体内攻城略地,戳开内脏,搅烂血管,扭曲筋脉,不断制造着疮口和感染,挑战着他能够忍受的极限。

冷汗浸湿了脊背,随着体温不断被抽走,他对疼痛的抵抗力逐渐下降,他努力咬紧牙关,却渐渐关不住压抑的闷哼,沙哑而克制,撕裂一般低沉,透着虚脱与无力。灼热的液体自破损的内脏灌进肺腔,血腥味不可抑制地涌上喉口,他像一只饥饿的吸血鬼,将涌出的血块拼命下咽,敏感的食管感受到异物的侵入,不遗余力地顽强排斥,剧烈的抽搐让他险些被自己呛住,连呼吸都是负担。

缺氧让他头晕目眩,在一波疼痛的间歇,他抓紧时间缓了口气,吸进的空气却象是一股灼热的岩浆,在肺里灼烧着残存的意识。血液在喉间来来回回的循环,猛地咳出来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去,他不是不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增痛苦,他只是不想让孩子看到血,他觉得可能会吓到人家,何况那孩子看起来已经给吓得够呛。

太他妈疼了,快受不了了,男人咬着牙心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看到自己这幅样子,否则再见到她红着鼻尖瘪着嘴哭,他可能真的就没得活了。

全程目睹了这样一副场景的林牧是真的被吓坏了,他手足无措地躲在一旁,捂住眼睛不敢看他,心惊胆战地听着衣料与皮肉在地面上摩擦的声响,以及过分压抑的呼气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林牧移开挡着眼睛的手,看见地上的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沉睡中依然紧紧皱起的眉心,是他整个人身上唯一看起来还活着的地方。

林牧慌慌张张地凑了过去,抹掉吓出来的眼泪,颤抖的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肩膀,“……你醒醒啊……”

男人一动不动,身体渐渐发冷,嘴唇蒙上一层霜白,过了没一会儿,他的呼吸变得微弱而急促,脸颊开始泛出病态的潮红,皮肤像火一样烫手。

他发烧了。

可林牧上哪里去找退烧药?

他曾经亲眼看到一个乞丐,因身上的伤化脓感染,夜里发起高烧,绝望地挣扎了一夜,哭喊了一夜,天快亮起的时候,他不叫了,天亮的时候,尸体才被拖走。

这个男人,大概也会死的吧?

林牧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把男人抬上床去,可是任凭他咬碎乳牙,也没法拖动男人分毫。

男人的意识是清醒着的,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保持绝对的清醒,这是他的生存本能,虽然很痛苦,但是很实用。他很想叫这个男孩放弃,但是他动不了,高温烧灼着他的内脏,撕扯着他的神经,这个时候他有些苦涩地想,他的女孩果然是不一般的,她看起来一样瘦小,但此时如果是她在身边,一定可以用令人吃惊的爆发力,把他横抱起来,放到软软的床上,用温暖的身体驱散他骨缝里的寒意。

可是眼下,女孩跟他失去联系已经四天,还不知死活,他觉得好冷,真的好冷。

她丢弃了他,他丢失了她。

谁也找不到谁。

林牧惊呆了。

他不知道此刻男人究竟默默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他深色的衬衫和长裤已经完全湿透,身下晕开一滩水汲,卸去了所有蛮力的肌肉,终于老老实实地发起抖来,每一块都叫嚣着自己的不堪重负,好像被从头到脚一根根打碎了所有的骨,用缓慢而折磨的方式,外表看不出来,其实内部已经粉碎溃烂,否则,明明看起来这样强悍的一个人,怎么会露出如此让人心疼的表情呢。

夜太冷,夜太长。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