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忆

在苍穹大陆的尽头，碧落与人间的边际，有一座城。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

这座城，和千千万万的城一样——百姓、民居、热闹。但，惟独一样，它独负异禀，令人为之拍手称奇。

十里长堤，风物深邃，有暗香浮动，经久不绝。

苍穹大陆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怀藏异香的城池，必定是藏龙卧虎之地。

十六年前。夏至。

赤红的流云，染了半边天。碧海翻滚，青天不安。

城中热传：天有异象，必有祸害。

有人称，城东梧桐林时有鸟兽凄厉惨叫，闻所未闻，听之教人心生寒意。城西的青皮竹林，五百年开一次花，五百年结一次实。碰巧，十六年前，竹子成实，却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妖孽降世，祸害无穷。请城主，主持公道！”穆容秋，在屋檐上，冷冷地睥睨堡外的群情汹涌。百姓，就是如此，前方一群人愤怒交加，恨不得把石门砸破。而随后的另一群人振臂高呼，眼神却是一片的茫然和幸灾乐祸。这个世间，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人总不会少的。

“哼！”只是，苍穹大陆中，怎么少得了这种人的存在。

“赤月。”穆容秋向暗处微微点头。

石门顿开。一道光，顷刻照亮堡内的常年的阴沉黯哑。

带头的一名青衣男子，甚是眼尖，“城主人何在？我们要见城主！”

“大家请稍安勿躁。城主也听闻城中的异象。所以，着我妥善处理此事。”一道泠泠清澈的嗓音，顿时按捺住众人的躁动。

“殷家自恃是城中大户，包庇妖孽，罪不可恕！”又是那个青衣男子，尖嘴猴腮，令人生恶。

“碎嘴！”更是不能饶恕！

“啊！”青衣男子突然放声大叫。他，一脸痛楚，拼命掩住裂开的嘴唇，但掩不住指尖间漏下的殷红鲜血。只是这样，他仍不忘向四处张望，似乎是大要把暗地里的那个人煎皮拆骨。

众人，面面相觑。

不远处，一声轻笑，泠泠作响，似出谷黄莺。

一片竹叶，蘸着人血，倒是格外澄亮，。只是，风一吹过，便不知飘往何处。

天渐渐发青，眼见是朱曦渐困，事情总不能拖得太久。正当众人不知所措之时，已有天，替他们回答。人群中，不时有怒叫传出。家人失踪、良田被毁、家畜暴毙等消息从匆忙赶来的家人口中传出，他们垂足顿首，大叹悲伤，但亦无可奈何，随亲友匆匆离去。这不知是天作孽，还是人惹祸。

“定然是，殷家人暗中使坏。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殷家人竟然会如此下作！”

“就是！”“如果，殷家人再不交出妖孽，定教他们不好过！”

“自古商贾多奸诈，诚不欺吾！”一时，咬牙切齿之声此起彼伏。

甚至，有人惶恐：“妖孽报复，怨气冲天！”

穆容秋，嘴角抹笑，一脸满意。

殷家。

“老爷，夫人。‘鬼手’领着一大帮人，冲着殷府而来，气势汹汹，怕是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要来的总会来的。问莲，就按老太太的意思去做吧。”

“只是，老爷……”

一直在颔首捻珠的夫人，“去吧。”

问莲欲张口对驳，只是想到夫人已然应允，便无转弯余地。倒是可怜了那孩子，真是作孽。

当众人汹涌而至，殷家大门已是早早敞开。

“会不会是，有阴谋？”

殷家老爷，扬起左臂，“我们殷家，出此妖孽，有辱门楣，祸及乡亲，我殷廷天在这里向大家致歉。我儿孽障，今在此，任凭处置！”旁人不难读出他眼中难掩的悲怆，早是压制不住。

“既然，殷老爷能以大局为重，就是最好不过。赤月，代苍生谢过了。”赤月迈步向前，正要从殷夫人手中接过一直哭闹不已的婴孩。忽然，手一阵刺痛，遂忙抽手察看：一道鲜红血痕横踞手背，深可见骨，当下暗叹幸亏无毒。

心下好一阵怒恼，自己素来稳重谨慎，何曾有过如此狼狈之时。赤月双眸布满阴霾。

“阁下未见现身，暗藏闪躲，不见得是英雄。宵小之辈，还不速速现身！”

一阵迷迭幽香像一张铺天罗网，把每个人的嗅觉都捕捉住了，醉人至极。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们也愿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众人未及看清来人的身影，殷夫人手中的婴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人群中有几个耍过家子的，当下惊呆：好俊的轻功！

“宵小之辈，还不配见吾尊容。”嚣张的声音，听之妙音清脆。这，竟是一个年青女子！

不远处，穆容秋一脸玩味，眼中却是深意凝重，“你终是来了，此番一见，却是如同陌路人，此番话怕也是对我穆容秋说的吧，哈，哈哈……”

“主公。”

穆容秋无语，缓缓抬首，闭上了双眼。

“属下听命！”

洛水悠悠，潋滟碧波，煞是耐看。杨柳依依，落花迷离。

但是，洛水此时却映出一张愁闷不忍的脸庞，正是听命于殷家的问莲。竹篮里的婴孩因为问莲的温柔抚摸而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像极了小少爷窗前那串小风铃的碰撞之音。

问莲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痛得无法呼吸。她，慌乱地别开了头。

渐渐地，见暮色渐浓，问莲知道这事不能拖太久了，只怕那些人会搜查到此。一个狠心，抱起篮中婴孩，亲了亲她的额头，把怀中玉佩挂在婴孩的脖子上。

望着，随波而去的竹篮，问莲双手合十，诚心祈祷：“小小姐，但望你吉人自有天相，跨过这关，日后定能大富大贵！”

远处，黑影，暗眸，无声地把这一切收敛眼底。待问莲袅娜远去，黑影才从万里芦苇海中飞身而出，掠过江面，一把抓起小竹篮，折回岸边。不待身子稳落，黑影便迫不及待地掀开襁褓，至瞧见婴孩背上的印记，才长舒一口气。“兰儿和孩儿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想及此，黑影竟眼中泛情，似乎能滴出水来，想必亦是有所牵挂之人。躲在杏树林中的问莲，不禁在心中一阵叹息。但纵使你情可撼天，终也是逃不过命运这翻雨覆云手。怪只怪，你追随的人，由始至终，太过心狠。

黑影不敢在此多作久留，不消一会儿，怀抱婴孩不见——他人竟身若闪电，问莲心中一惊，是祁连派的人。旁人说穆容秋的势力已至顶峰，自己还半信半疑。现在一见，心中了然，怕是越发难以与之抗衡。劫数，终会来，是早是晚，就要问因果了。

问莲离去的杏林，冷清骇人，老鸹的尖叫浮游在这一大片的空荡的林中，越显凄凉。鸦啼，悲切，祸难，人间不知又掀起何等的风浪。

“问莲，快快起。现在，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这一跪，不就折了我们的福嘛。”殷夫人假手扶起跪倒地上、等待复命的问莲。

问莲眼中的诧异与疑惑，自然逃不过一向耳尖目明的殷夫人。

“问莲，你来到我们殷家，不知不觉已有九年。”

问莲一阵慌乱，似乎怕得很，“夫人，不要赶我走，这个秘密我会誓死守住。若有半点泄露……”殷夫人欢慰一笑，轻轻地抓起问莲的手，轻轻拍了拍：“放心，我们不会赶你走的。只是，你再在沧浪城待着，我怕这暗里的那些人不会放过你。你就随着姑奶奶她们避一避，亦好。”

问莲，颔首，“是，夫人。”

沧浪城，这个满带神秘色彩的城，或许在别人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仙城。但，此时此刻，在问莲的心中，已然把它视作一个死城，永远也不可踏足。亵渎也好，诽谤亦罢，问莲心中的那个沧浪城早已死掉，留在此，不过徒作悲伤。或许，远走，也是一种解脱。

巷外，一对对痴男怨女，情话绵绵。

巷内，只有一个问莲，空对半弯月，叹不尽流觞。

问莲，苦笑，施施然步入里屋。燃烛，盖上灯罩，喝下一杯放了不知多久的明前龙井，问莲清清嗓子，唱起吴地小曲。这一唱，竟整整唱了一个时辰。

梁上终于清静了。

一呼一吸，这么大的动静。

问莲，嗤笑摇头，夫人找来的人是越来越失水准了。

取下灯罩，房里顿时大亮，竟如白暂。问莲手腕那道延绵而上的黑线，更是清晰可见。

她，依旧是不相信自己，无关时日。

问莲轻轻叹了一口气，蘸上笔墨。心想自己怕是以后也再难见她，也该留些话给她。毕竟，大家一场姊妹，总不能一辈子这样恨着。尽管，只有自己一人知道，但心里大抵是有些不舒坦的。

“姊妹十年，忽若黄粱一梦。为姊望你……”读到最后，殷夫人纵有木石心肠，亦然化作一湾春水，潺潺向东流。十年，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除了是殷夫人外，还是苏李丹月，还是那个骄傲的巫家大小姐。殷夫人，右手紧握成拳，贴向左胸，向着东方作拜，“但愿，今次，大家都能逃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