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Sands Inn私属海滩上,Chauchau匍匐在脚下,我和青华无聊地并排坐着。Www.Pinwenba.Com 吧
海滩上暮色四合,一轮皎洁的明月从海上升起来,七八颗星在天。风很冷,海浪声很大。
我们之前因为误判下船以致和Bonny,梦凡分散了行动,也错失了共赴海峡群岛的机会。青华和我一度心情郁结,有些失落和彷徨。所以在这海滩静坐下来之前,脑子里全是怎样租到车子,找到旅馆之类的烦人心思。
但慢慢地,我欣赏起这片太平洋黄昏的海滩所呈现出那清奇静美的意境来,于是心情感染了这美好而变得舒畅许多。
心境比环境重要,去不了海峡群岛,有爱美之心,这里也是风景。我把这层想法说了出来,其实是想劝慰青华宽心些。青华笑笑做一个瑟缩的动作说:“美是美,但我觉得好冷呀。”
尽管是夏天,但加州昼夜温差很大,所以一入夜还是很冷的。青华早有准备,从背囊里取出厚外套穿上。脱了鞋并拢双腿侧放在椅子上,用一张披肩盖住保暖。她问我:“你不冷吗?还是没有备用衣服?”
“有,我背囊里有,不过暂时还可以。”
“梦凡有吗?她背囊在你这里呀。”
“哦,我想寄仓的行李中该有衣服吧。”我没多大把握,因为出门的行李向来都是梦凡打包的。
“要不,给她一个电话问问?”
“我想不必了。要真没有也送不了衣服过去。”
“就算送不了过去,但是问问也是一种关心嘛。”青华催我,不知是替我还是替梦凡着急。
“好,我问。”
于是我打了电话给梦凡,她说不必担心她有加衣,现在一点不觉冷。我听她兴奋地说他们一班游客和向导正在围坐谈天说地,不跟我细聊了。临了她说:“老公,我很高兴你能关心我。你自己也要注意穿衣保暖呀。”
“怎样?她是不是挺感动的?”青华问。
“是的。”
“有一种说法,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就是体现在一些嘘寒问暖的细节上,打动女孩子的心往往只是一句问候的话,一个关注眼神。”
我想青华这句话是在向不解温柔的我传授经验,还是暗指我不够爱梦凡呢?我不服气说:“你说的那是热恋中的男女吧?”
“不对,只要有爱,一定是这样的。”
青华说得或许有理,父母的爱不就是这样一种无时无刻,无微不至的体贴和照顾?只是情侣夫妻之爱,又有几人能细水长流?我感慨说:“时间久了,婚姻走向平淡,就象左手握右手,有时都忘记了对方的细微需求和内心感受。”
青华听了,兴起几许无奈,扼腕叹息说:“所以午餐时见到的那对无话可说的老夫老妻,Bonny或者猜得对。她们之间,不是爱情,甚至连亲情也不是,只是凑合着过日子而已。”
我突然想起平日和梦凡相处,只要我默不作声,她一定要问我在想什么。我有时嫌她烦,这时我才明白她的用心。夫妻之间的沟通交流,谈谈心,意会和默契是不够的。把爱说出来表达出来,语言不是多余的。
我又想到青华的感情如此细腻丰富,作为她人生伴侣的Bonny,很Man很阳刚,但一定有她欣赏的铁骨柔情之处。我不禁说道:“我想,Bonny一定对你很细心体贴的。”
青华笑笑不置可否。
可我已经敏锐地猜得到,青华的不置可否其实已透露出她内心的几分秘密了。如果Bonny真是位细心的男生,她肯定不解藏善,早已赞不绝口了。至于没有否定甚或抱怨,那只不过是聪明的女孩子不抱怨不扬家丑罢了。
从离开船的那个电话,一直到现在,并不见Bonny有再主动打来一次问候青华的电话。我是六年婚姻归于庸常,青华三年的同居生活怕也是平淡如水吧。
一轮明月清辉炯炯,深邃夜空中飘着几片轻薄的浮云。我和青华各怀心事,一时沉默不语。夜涛如雷,更显周遭的寂寂恬静。
望着异国他乡的明月,我有感而发。“有句老话说月亮还是外国的大。奇怪是,来到加州发现,天空真的比国内看到的高远,月亮真的比国内的圆。”
“或者是这里的纬度高过广州,云层也要薄一些。再或者,就如你刚才说的,由于心境问题吧。”
说到月亮,仿佛触动了青华的心弦,她出神地望着那清朗的明月,私声窃窃地说:“再圆再大,也是国内看到的同一个月亮,也是曾经照过你我的那轮清辉。”
“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国内的月光了。好想念好怀恋那旧时月色。”青华情绪有些不能自已。
我静静地倾听。月是故乡明,思乡情发,我感到青华今晚的思潮起伏一如海涛激浪。
“在南加州生活了不长不短五个年头。有时候白天,我望着满眼阳光,天际白云悠悠,静悄悄没有一丝微风的西柯汶纳山谷,有时候在晚上,我望着深蓝星空,中天月光茫茫,那一片清寒冷寂的夜色。我就会心想,人生真是一场奇妙旅程。
“我想,当我此时在这样境况下,正在经历这样一种美式生活,和二十年来我快乐而又枯燥的学生时代有何关联?又和我六七年前所从事的无聊沉闷工作有何瓜葛?我当年在国内拼的分数,求的业绩,遇到的感情困扰,做的事,发的梦,似乎和现在统统没有因果承接。”
我怎会不明白青华的心?这是青华要刻意割断和过去的联系,她要把国内的人和事告一段落的隔离。
那一晚深圳城中村相见过后,青华就换了手机号码和我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信。而对我们在美国相识的那段往事,对有梦凡这个朋友,青华也从未向Bonny提起过。
可是,我们终究还是重逢再见面了,以这样一种巧合的方式,也算是缘分未尽吧。
我问青华。“你看看海的尽头有什么?”
海的尽头一片漆黑,偶尔有电光闪过似的。
青华不明白我想问她什么?换了一个盘腿姿势,用疑惑的眼光望望我又望望前方大海深处。我正见她那好看的轮廓剪影,在海天恢弘的背景下,线条是这般柔和顺美。
“海的尽头就是太平洋彼岸,是大陆,是我们的家。”我说,“谁说没有因果承接?它就是你我的本心本源,它就是我们骨子里割舍不下的那个中国情结。”
青华沉吟着我的话,语带遗憾地说:“来到美国之后,五年来我一次没有回去过。”
“回去一次,真的那么难吗?”
“哎......”青华深深叹了一口气,眼内闪烁着黯淡的神色。“总是有一千个不回去的理由,归根到底就是欠缺义无反顾的那份勇气。”
“青华,你想家了吗?”
我这句扪及青华心灵柔弱处的问话竟然把她惹哭了。我不知她是触景伤情,是感怀身世,是起了乡愁,还是三者兼而有之,总之她泪眼凝噎着说:“有谁知道我为了所谓梦想付出的代价?”
于是,青华絮絮叨叨地把深藏内心的苦衷向我尽情倾诉。我一路听青华诉说,一边唏嘘不已,一边好言抚慰她那颗疲惫的心。
我这才体会到她来到美国这几年,举目无亲,报喜不报忧。相比当年深圳的漂泊颠沛何止辛酸百倍?在读书期间打两份兼职勤工俭学,每月生活开支不超38美元,因缺勤给学校下退学令。她的艰难这是我已了解的。但是,我不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我不知道她在拿到OPT实习许可,由F1学生签证转H1-B工作签证等待移民局批准期间,如果离境回国就会丧失在美身份。而她母亲正是此时突然得重病过世,家里人为此隐瞒了她。以致她一直都在为不能见母亲最后一面,背负着良心谴责的枷锁。我不知道她的痛心。
我不知道她在第一份传媒的工作本来有一个极好的总部老板巡视的面谈机会,却因为前一晚突发急性阑尾炎急送医院做了手术,从而把唯一一个晋升名额拱手送给了不比自己优秀的同事。我不知道她的遗憾。
我也不知道她因为这次手术而负债至今。美国不是全民福利社会,青华以为自己年轻体健,在购买医疗健保计划时为了节省月供,选择了一款低赔付的保险。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次意外手术的昂贵费用她必需用五年的分期付款才能支付。我不知她的拮据。
我还不知道她现在和Bonny同居,却是不敢告知父亲的。爱上一个有14岁女儿的大叔,这是她父亲所不能接受的,她不知如何向父亲交代这样一个事实。我不知道她的迷茫。
我当然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工作签证,还没正式拿到美国绿卡。本来和Bonny结婚是改绿卡身份的捷径,但她从不催促,免得别人误以为她在利用感情。她情愿等工作签证满年限才靠自己资格改变身份。我不知道她的无助。
我更不知道她象大多数华人第一代移民一样,并没能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美国是多元文化没错,他们不会排斥你,对你很友善很热情,但青华打比喻说,如果每种文化就是一样食材,那所谓的融合,只是各有味道的涮涮锅,而不是共冶一炉的大杂烩。我不知道她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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