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梅花坞,临进院子的时候,佟嫣然轻声地叮嘱梅雨:“你先去准备,多带些衣裳食物和银两,大姐姐最缺的,应该是这些。”
嗯。
“对了,你悄悄的,只告诉梅晴一个人便好,奶娘那头,最好不要告诉她。否则,我们谁也走不了。”
这有些困难。别看奶娘成日在东厢房里将养身子,可她整个心思和注意力全在小姐的身上。更何况,外头还有豪叔与依伯他们呢,小姐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佟嫣然低头一想,“要不,索性告诉奶娘实情,然后,带上奶娘一同去。对外便说,我们陪奶娘烧香拜佛去?”
“奶娘怕是不会同意罢?”
佟嫣然边上台阶边道:“那就要看我用什么办法说动她了。”
“小姐……”
“你和梅晴悄悄的准备去,我们明天就出发。”
是。
佟嫣然径直往东厢房走去。
小丫头正蹲在门前的梅树下抓石子儿玩,见人来赶紧站起,跑过去掀开门上的珠帘子。
“去玩罢,我跟前不用你们侍候。”
佟嫣然转身进入里屋。
“奶娘。”
奶娘披着一件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坐在窗前的绷架前分彩色丝线呢,见闻,忙站起,冲佟嫣然笑笑,又把她强按在绷架前的鼓凳上坐下。
佟嫣然从绷着的红色绸缎上扫了一眼,见上头用黄线绣着足有百十个神态各一的孩子,胖乎乎的,甚是可爱,“奶娘,你不躺着休息,绣这些干什么?”
奶娘笑着指了指佟嫣然,又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佟嫣然便笑:“奶娘也太性急了些,我还待宇闺中呢,哪来的孩子?”
奶娘将佟嫣然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慈爱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佟嫣然的脸。
“他?嘻嘻,奶娘要失望了,他今儿领兵出征,平叛去了。明儿的好日子呀,奶娘怕是要失望喽。”
奶娘仍是笑容满面,举手比划了几下。
“他不日就会回来?回来便回来呗,我又不是一个物件,总在老地方等他!”
奶娘轻轻地打了佟嫣然一下,带笑嗔怪地嗯了一声,又急急地写了几个字。
“我明白奶娘的意思,可是,我真心不愿嫁人,这辈子就这样陪着奶娘了。”
不行不行!
奶娘拼命摇手。
佟嫣然知道,就这个问题,哪怕与奶娘讨论上一天,也不会有结果的,依然是鸭同鸡讲,讲不到一处去。
便立即转移话题:“奶娘,我们离开沐雨山庄有多久了?你可想念?”
奶娘嗯嗯了几声,点着头,一脸的响往。
“那里依山傍水,空气好,附近的村民更好。往年的这个季节,村里的百姓都会做绿蒿粑粑,家家户户轮着给我们送来。奶娘,我好想吃绿蒿粑粑啊。”
奶娘也频频点头。
“我们趁武王殿下平叛去的这段日子,去沐雨山庄住一段时间吧?”
奶娘一愣,眼里便放光,似乎在问:这样可以吗?
“自然可以,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作主。再说了,我还征求了老巫婆的意见,老巫婆也答应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对外说,就说陪奶娘你去西山脚下的佛庙烧香还愿。”
奶娘想想,也无碍,豪叔的人大多活动在西山脚下。何况,身边还有梅雨呢。
小姐在西山庄院生活惯了,被拘在襄王府也有好几个月,是该外出散散心了。若等武王殿下凯旋归来,小姐成了武王妃,到时候就更身不由已了。
奶娘思忖半日,好不容易点头同意。
“咱们啥时候走?”奶娘用眼神问。
“明天一早就走。”
奶娘心想,豪叔这段时日回了乾元国,并不在龙翔国国内。所以,须得将小姐准备出门的消息通过他人知会他,让他火速从山里派人来保护……。这个联络虽用飞鸽传书,却也得花些时间。
便笑了笑,在佟嫣然的手里又写了几个字。
“奶娘的意思是清晨踏露走不好,最好是午饭后再走?”佟嫣然不假思索,嗯了一声:“好,就依奶娘的。”
回到自己屋,梅晴和梅雨正开开心心地准备行装。
梅雨看了一眼梅晴收拾的衣物,嫌弃道:“你以为是进宫谒见啊?准备这么多拖地的长裙做啥?我告诉你,咱们这是赶路坐车,最好拣一些便于行动的衣裳。”
梅晴头也不抬:“咱们不是去西山的沐雨山庄么?听奶娘提起过,就在襄王府家庙附近。离京城又不远,坐车也就二三个时辰。所以,我还是得收拾些家常穿的衣裳。穷家富路,出门么,总得多准备一些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我懒得理你。”梅雨丢下衣物,嘟嚷着,转身出去。
“这蹄子,脾气越发的大了。”
佟嫣然走过去,拍了拍梅晴的手背:“别跟她计较,狗脸生毛的家伙。”
又道:“你说的没错,衣服多带一些,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依我的主意,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带些。”
梅晴一愣,笑道:“咱们不就是去住一段时间么,怎要带四季衣裳?”
“住在庄院附近的乡民,很多是衣不裹体,家徒四壁的。武王府那边不是送来了上百套的四季衣裳吗?依我的主意,包上几个大包袱带上,反正,我对他的审美观不感冒,搁在那里还占位置。这些衣服,除了自身需要,大多可以送给乡民穿用,这也不啻是一项善举啊。”
小姐如此打算,梅晴连连赞同:“还是小姐考虑周全。可不,小姐又不喜欢那些衣裳上的花样,搁着也是白搁着,不如送人。”
“还有这个,”佟嫣然提出两只紫檀木的箱子来:“这里头是各色首饰,我们也带上,免得人不在家,遭贼人惦记。”
梅晴看了一眼便笑:“武王殿下也着实看重小姐,人家下聘的头面最讲究最豪奢的也就是十三四对,他到好,足足准备了三十二对!奴婢也算是见过豪门大户嫁娶的,还从未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聘礼!”
“他哪是看重我?他是到我面前炫耀他的财富来了。也好,我正好派上用场。”
“武王殿下怕不是这个意思罢?”梅晴小心翼翼地辩解道:“依奴婢看,武王殿下是真心看重小姐的。若不然,他也不会说,小姐的棺椁他都要娶回府!”
佟嫣然脱口而出:“若真是这样,他就不会一声不吭就开溜!”
梅晴察看着小姐的脸色,度量着:“武王殿下一定是事情紧急来不及来跟小姐说一声。奴婢觉得,待武王殿下回京,他一准会来解释,并向小姐赔礼道歉。”
佟嫣然哼了一声:“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梅晴一下子弄不懂小姐的意思了,听小姐的话意,似乎在责怪武王殿下的不辞而别。难道,对武王殿下在婚前突然离去,小姐不是很开心么?
“别去管他的狗肉账了,我们还是快点准备行装吧。”
哎。
清晨,凉丝丝的晨曦从半开的窗门里透进来,将一夜郁结的闷气散了出去。
迷迷糊糊中,佟嫣然却是被外头的喧闹声给闹醒的。
“梅晴……”
梅晴没答应,却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与叫嚷声。
佟嫣然便觉得有些奇怪。
往日,自己醒来无论早晚,睁开眼睛的刹那间,总能看到梅晴带着两个小丫头子守在窗外,自己咳嗽一声,她们便齐齐地进来侍候。外头,只要自己没起床,总是安静得如无人一般。连梅树上的栖鸟,也懂得三缄其口,三三两两,啄羽毛的啄羽毛,相偎依的相偎依,所有的活动,都是无声无息地进行着。
“梅晴!”
佟嫣然提高声调。
梅晴仍是没答应,却听得杂乱的脚步声冲进了上房。
不等佟嫣然发问,便见小丫头佩儿与玢儿满脸闪着惊奇的光,小脸通红,像个小刺猬似的披着一头乱发,显然,她们是从被窝里刚钻出来的。
“小姐,小姐!”佩儿玢儿扑到床上,笑嘻嘻地说:“快起来,接亲的来了。”
什么?
佟嫣然分别给了两小丫头一个毛栗子:“是睡迷糊了,还是想着要嫁人了?小不点儿,你们还没长大呢,这样的梦最好不要做。”
“小姐小姐,不是做梦,真的是接亲来了,那挂着大红披带的新郎倌还坐在马上呢。”两小丫头争先恐慌后地说:“来了好多人哪,都在院门口站着呢。”
佟嫣然眉头一皱:“你们的梅晴姐姐呢,叫她过来。”
“梅晴姐姐正和两个接亲娘子在说话哩。”
佐证丫头话的,是外头传来一波又一波的吵闹声。
这么说,还是真事?
今儿是四月初三,确是皇上太后亲定的迎亲日。可是,当事人武王已到江城去,哪来的新郎倌来接亲?
佟嫣然一骨碌坐起,也不用人侍候,随意将长发挽成了一个发髻,又披上一件香妃色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地便走。
刚走到院子,便见梅雨气哼哼地从外头进来,看见佟嫣然,便连声道:“死南宫燊燊,他这是又要唱哪出!”
“到底咋回事?”
“咱们都没想到,南宫燊燊竟会唱这么一出。他,”梅雨咬了咬牙,一脸铁青,就好象遭受巨大打击一般,“他竟然委派他的亲弟南宫燊淼来迎亲!现在,迎亲队伍就在坞门外,南宫燊淼穿着南宫燊燊一品武官的服色端坐在大马上,静等着开门。府里得到消息跑过来看热闹的丫头婆子越来越多。小姐,这该如何是好?”
佟嫣然的头绪,一下子乱成了麻。她觉得一个重重的拳头,正朝自己的面门砸来!眼前,金星四冒。
这样的局面,她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该死的南宫燊燊,他真会出馊主意!
怎么办,怎么办!
梅雨和两小丫头眼巴巴地看着佟嫣然。
佟嫣然眉头一皱,来了个且安的主意,赶紧吩咐道:“佩儿玢儿,你们出去告诉梅晴,让她找一些大道理先唬住他们,把他们撵到颐养堂去再说。梅雨,你翻墙出去,赶在迎亲人马之前赶到迎风阁,亲自告诉佟媚然,我们这里的情况。”
吩咐毕,佟嫣然扭身朝东厢房疾步走去。
她一时没了主意。
转上抄手廊,却见奶娘扶着一个老婆子掀帘出来。
佟嫣然也顾不得多说其他的,忙把事情简要地跟奶娘说了一遍。
奶娘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是喜庆还是吃惊,还是不悦,她只是直直地看着佟嫣然,用眼神在问:你真的不愿嫁给武王殿下么?
“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佟嫣然连连跺着脚,“奶娘,你赶紧想个主意,把那伙人撵出府去。”
奶娘呵呵了一声,摊了摊手,似乎是在说,无能为力。
佟嫣然哼了一声,扭身便走,边走边道:“我这是急糊涂了,奶娘一直巴望着我嫁进武王府,此刻,她巴不得哩,还会给我想法脱身?”
回到里屋,她气恨恨地坐在铜镜前,望着那张丑陋的面孔发呆。死南宫燊燊,对如此丑陋的人,正常人唯恐躲之不及,他倒好,为何一步步将自己逼到角落,非娶不可?
一定是别有用心!
对这样的人,自己自然不能随他摆布,自然要想法摆脱。
现如今,自己跟前的人也分两派,以奶娘和梅晴为代表,她们巴不得自己早日嫁给南宫燊燊!而梅雨,是势单力孤的一派。梅雨她自始至终反对自己嫁进武王府,态度坚硬,从来没变过!
此刻,佟嫣然只能寄希望于襄王妃与佟媚然了。
院门外,梅晴正口干舌躁地跟两位接亲娘子在解释,一直陪着笑,腮帮子都笑疼了。听了玢儿佩儿的传话,梅晴暗中叹了一口气,却不得不转变话风,细细道:“按照规矩,接亲的人要先到王妃娘娘跟前说明,然后,王妃娘娘得请各位坐席。这席得坐到晌午,人人都得喝尽兴喽。咱女家这头,得先打扮盛装起来,再由府里的长辈女眷陪着,先去辞了各房长辈,与姐妹们告别,最后才能上花轿。你们这样堵在门口,于情于理于礼都不合,所以,我家小姐恕难从命!否则,这随意便上了轿,若让外人知道,岂不要嘲笑我家小姐没家教没修养么?”
两位接亲娘子面面相觑,低声地说了一句:“规矩确实如此,二公子也忒性急了些,直接来接人,难怪新娘子不肯露面。”
另一位媒人模样打扮的婆子便道:“二公子涉世未深,他又未娶过妻,哪懂得这些?咱们且跟他好好说说,一切照规矩来。规矩这玩意,平常人家还刻意遵从呢,这大户人家就更讲究了。”
对对。
眼看两位接亲娘子朝不远处的接亲队伍停驻处走去,梅晴吁出一口长气。心里却隐隐地惋惜起来,武王殿下真是有情有意,自己有紧急要务在身不能亲自前来,便委托他亲弟来迎亲。
小姐若是能就坡下驴上了花轿,岂不是皆大欢喜?既成全了武王殿下的一片惊天动地的情义,又能让小姐脱离襄王府这座苦海,多好!
可是……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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