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妃也是从睡梦中被值夜丫头叫醒。
“你说啥?武王的弟弟跑到梅花坞接亲去了?”襄王妃呼地一下坐了起来。
金钗看了一眼春光外泄的主子,便羞涩地扭过头去。襄王妃只穿一件仅遮住小半身子的大红肚兜,肚兜没裹住的地方,晃动着一对傲立的雪峰,颤颤巍巍。一头青丝胡乱地披在脑后,一夜的酣睡,睡得媚波流转,螓脸杏红……“是,小丫头芬儿芳儿跑去看热闹,是她俩跑来告诉奴婢的……。”
襄王妃一扬眉:“把那两个小丫头子叫进来!”
很快,两小丫头子恂恂不安地随着走进来,一进屋,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说!把刚才跟金钗说的话再跟哀家重复一遍!”
襄王妃喝道。
小丫头子平日里很少进上房,也甚少有机会在襄王妃跟前侍候,一掉进这精光闪闪的四周,紧张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奴……奴婢,看见,看见好多人……。好多人……。骑大马,披红……披红挂彩……。”
襄王妃越听越火大,抓起手边的东西便咬着牙扔过去!“混说你娘的腿!大米饭养猪般养着,连句完整的人话都说不明白!”
啪!
砸中小丫头的,那是一只精巧的青玉盆景,拳头般大,却坚硬无比。
小丫头捂着脑袋子,想哭又不敢哭。一缕鲜血,从发缝里渗出来,流经颊边,一滴滴地滴落在衣襟上。
这样的情况,金钗司空见惯。可被砸伤的小丫头是她远房亲戚的女孩儿,心里便有些疼惜。她将小丫头拦在身后,陪着笑道:“主子别生气,小心手疼,由奴婢来问她们罢。”
襄王妃气哼哼地冷着脸。
“芬儿,告诉金钗姐姐,你刚才在梅花坞看到了啥,又听到了啥?”
芬儿,是毫发无损的那个小丫头。
她更伶俐些,又见金钗挡在身前,便强按住心慌,垂着头回道:“奴婢是听看门的胡妈妈说的,她说武王殿下派他的亲弟弟来迎亲了。奴婢便……便跑到府门口去看,没想到,坐在府门口的那些小厮们皆说,迎亲的人马都往梅花坞去了。奴婢和芳儿便跑去梅花坞。还没到梅花坞呢,就看到前头黑压压的全是人。跑近一看,果真,一个公子哥儿穿着打了补子官服,披着红带子,坐在大马上,身前有一顶十六人抬的花轿。身旁站满了人,都穿着吉服。奴婢私下问了一个随来的姐姐,方知是武王殿下派他的弟弟来迎亲。迎的是,五小姐!”
襄王妃听明白了,挥手让小丫头子出去。
刚要叫人,屠嬷嬷掀帘进来,一脸的恐慌。她悄悄地看了一眼主子,情知主子已知,便在较远的地方站住,免得主子生气再次拿自己出气。“主子……。”
襄王妃咬牙挽发,高挑眉尖:“你看看,全是死人哪!外人进府来,没人来禀告;一行人直接扑到梅花坞,得经过颐养堂吧?哀家院里的人竟也全然不知情!好,很好,等哀家闲下来,再来收拾这些狗奴才!”
又低喝了一声:“到底是咋回事?”
屠嬷嬷已去梅花坞了解了情况,所以,在小丫头子所说的基础上,她说的更详尽些:“五小姐还算是懂得人事,她打发人告诉接亲之人,让他们先到咱们这儿来,先见过主子,一切都按规矩来。然后,再去梅花坞抬人。”
襄王妃却不这样想,啥懂人事?佟嫣然这是在拖延时间,想利用一点空间来想辙,继续逃她的婚!
便更恨武王殿下了:该死的南宫燊,沾了媚然的便宜,掉头就忘在脑后啊?候老夫人也是老糊涂了,竟任着这兄弟俩做出这等孤情寡义的事情来。且等把事情了解清楚再说!
想嫁的,他不娶;死活不愿嫁的,他偏要娶!这是成心与哀家打擂台!
“主子,南宫淼公子已率着人往咱们这边过来了。”屠嬷嬷一边取衣裳,一边让金钗她们去准备梳洗之物。
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服侍下,襄王妃盛装端坐在了正堂的主位上。
时间掐得正好,看门的婆子喘着粗气跑到台阶上,大声回禀:“主子,南宫淼公子带着人迎亲来了。”
襄王妃一派高贵雍容,翘着兰花指,指肚上的镶钻点翠的护甲灼灼发光,“请进。”
没过片刻,一位青年俊公子大步地走过来,一进入正堂,便礼数周全地施了个礼:“晚辈见过王妃娘娘。”
南宫淼是白丁,可他今儿是替兄迎亲,更是穿着一品武官的服色,所以,襄王妃不得不欠身,还了半礼:“免礼,南宫燊公子请坐。”
目光,不由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呵,外头传言果然不虚,这二公子,凤眉俊眼,红唇隆鼻,肤色白如细瓷,生的好生俊秀!他与南宫燊一般高,虽比其清瘦,越发显出他玉树临风般的风流与灵泛。假如将南宫燊比作一棵阳光下的松树,那么,二公子便是一棵月下的青柳!
心里不由的冒起一个念头,媚然若是看到二公子,她会不会由此移爱于他呢?
襄王妃在身侧侍立的金钗耳边轻声地说了两句,金钗含笑领命而去。
“王妃娘娘,晚辈奉兄长之命,前来迎娶王嫂。晚辈有不到之处,请王妃娘娘宽宥。”
呵,连说话都这般的知礼,这般的中听,远比阴冷狂妄的南宫燊令人喜受。
脸上便堆下笑来:“二公子客气,既是代兄迎亲,哀家便把你当自家娇客对待。二公子,恕哀家冒昧,敢问你定亲否?”
南宫淼虽有些羞窘,却老老实实地回答:“晚辈年纪尚幼,尚未定亲。”
哦。
又笑了笑道:“晚辈的兄长因圣命难违,又不愿由此负了王嫂与黄道吉日,便命晚辈代他迎亲。自然,晚辈只是代替兄长迎亲,却算不得什么娇客,王妃娘娘取笑了。”
一句话,便将襄王妃顶到墙角上去了。
哼,看上去文弱清雅,却不承想,与他那个刚硬的兄长一样的难缠。
便有些不悦,懒洋洋道:“哀家是头一回嫁女,自是忙的很。哀家请几位宗亲来陪侍二公子入席,请二公子恕哀家不能相陪。”
说着,便站了起来。
南宫淼本不想与这个打扮得十分妖艳的老女人多废话,便爽快地站了起来:“王妃娘娘自便。”
襄王妃刚走到抄手廊上,便见金钗如一阵风似的跑进院来。
“主子,不好了,二小姐出府去了。”
襄王妃一蹙眉头:“大清早的,她出府去干啥?”
“听尚妈妈说,二小姐可能去安阳候府了。”
嗯?
襄王妃顿时紧张起来,很显然,佟媚然定是听到了南宫淼前去梅花坞迎亲的消息,去找候老夫人要说法去了。
“你马上带人去把她截回来!”襄王妃厉声喝道:“就是捆,也要把她捆回来!”
是,主子。
襄王妃回过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屠嬷嬷,冷笑道:“咱们先前的计划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迎亲给打乱了。只是,哀家却不会因此就善罢甘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武王府的人把那个贱丫头给抬走。就算不为二丫头,哀家也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迎亲的人已在府内,咱们如何阻止五小姐上轿啊?”
襄王妃在离正堂较远的廊上坐下,拧眉想了会儿,她扭头问:“按规矩,女子上轿之前,都得做些什么?”
“除了净面哭嫁之外,新娘还得去家祠拜辞过世的长辈,然后,再在家里的长辈及各位宗亲与众姐妹跟前辞别,而宗亲们得给新娘子封红包压箱底,这才算完成整套的仪式。”
家祠?
“咱们府没建祠堂,却有家庙,佟家先逝的主子们皆供在那里。”
屠嬷嬷说的无意,襄王妃却听得有心。
她笑了,脸上的皱褶在瞬间舒展开。
融融的阳光从云隙中洒泼下来,将眼前的世界涂抹成灿灿的金色……。襄王妃不由地眯缝起双眸,笑道:“那咱们的新娘,同样得去家庙向她的父王及祖父母们辞行呀。”
屠嬷嬷望了一眼骤然转变神态的主子,有些惶惶,她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却知道,主子又有主意在胸。便点了点头:“可不是这理?”
“你派人赶过去打点一下,家庙久无人去了,一定是尘封网结。咱们的五小姐嫁的可是鼎鼎有名的武王殿下,可不能让人嘲笑咱们府不敬先人。”
襄王妃笑得很暧昧,看人的眼神却带着戾气。
屠嬷嬷似懂非懂,哎了一声。
见此,襄王妃只得耐着性子,在屠嬷嬷的耳边轻声地教导了一番。
屠嬷嬷这才吁出一口郁气,朗声说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安排去。”
说完,转身便走。
阳光已斜晒,从廊檐下透过来,慢慢地侵上襄王妃的身上,她今儿戴着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满头的珠翠,晃晃的光线,从她的头上折射回来,射得人睁不开眼睛。
“主子,二小姐过来了……”
襄王妃听出是金钗的声音,便强力睁开眼睛,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后面的来人:“你这是准备上哪去?”
平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佟媚然被金钗死死地拽住手臂,气极之下,猛地踢了金钗一眼,嚷道:“狗奴才,竟敢如此犯上,你不想活了么?”
“对不住了二小姐,是主子的意思,请你赶紧回府来的……”金钗受痛,却不敢松手。
襄王妃便站起身,蹙紧眉头:“没错,是娘让她们去把你截回来的,”又命金钗:“你放开,且带人退到院子去,不要让一个人过来打搅!”
“是,主子。”
转眼工夫,眼前便只剩这对神情各异的母女俩了。
“你派人抓我回来做啥?”佟媚然张牙舞爪地冲襄王妃冲过去:“如今事情变成了这样,全是拜你所赐!我没找你算账便是顾念母女之情了,你反过来还要碍我的事?好,我也不活了,咱们一块儿去地府找老父亲说个理去!”
襄王妃气恼交加,又不好说刺激佟媚然的话。此刻的佟媚然,就象一个火药库,一点火星便能引起爆炸!
她往边上挪了挪,躲开佟媚然的抓挠,笑道:“你这是要干啥?要跟娘亲练对打戏么?且安静下来,慢慢听娘亲跟你说。”
“我不听,全是些狗屁不通的玩意!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我会落得人才两空的境地?如今好了,他被你放跑了,要去娶佟嫣然那个死丫头了,我的清白也被你弄没了。做人没意思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佟媚然大哭大嚷,在地上翻滚起来。
看着,襄王妃那个气呀,自己苦心培养了十七年,换来了一个如泼妇般撒泼的人儿!
“你且起来,这付样子让下人们瞧去算什么?”襄王妃俯身去拉她,还得耐着性子去哄:“武王府的人和南宫淼二公子就在正堂坐着,若让他们瞧了去再告诉武王殿下,你让他怎么想你?”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佟媚然的软肋上去了。
她一咕噜坐起来,又心生不甘,哭骂道:“命都不要了,还管人家怎么说怎么看啊?”
“娘已经派人安排去了,反正,娘是不会让那贱丫头如愿嫁进武王府的。”
就像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佟媚然止住了哭叫,直勾勾地盯着襄王妃:“你又安排了啥?”
襄王妃趁机将佟媚然拉起,按坐在栏凳上,一边伸手替她整理衣裙与乱发,一边语不达六耳地在佟媚然的耳边细细地说了起来。
说完,佟媚然的脸色便一改青灰色,慢慢添了桃红花色,“你安排的这一切,真管用?”
“管不管用,你且看着。就算她真是九尾猫投胎,这回,娘定要让她再也转不了世!”
佟媚然这才露出一丝笑模样,款款地站起来:“我最后相信你一次。再搞砸了,我说话算话,咱母女俩谁也恁想活命!”
唉,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冤家对头!
眼看佟媚然掉头要走,襄王妃拉住:“听你奶娘说,你方才是准备去安阳候府?”
“是啊。”
“你去那里做啥?找候老夫人讨个说法?”
“讨说法?你太小瞧我了,我那是打上门去,找那个老婆子玩命去!那钻被窝的主意是你出的,却是她一手安排的。如今姑奶奶的清白被人毁了,婚姻却黄了,姑奶奶岂能善罢甘休?”
襄王妃听着,只有叹气的份。这样的话,既便是真事,又岂是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可以说出口的?
哪怕是自己这样历经人事游戏风尘的妇人,轻易也说不出口。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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