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放牧的人骑着马赶着羊群陆续归来。黄建从车下跳下来，关了车门。走进院子，对张娜说道：“真是个世外桃源，生在这里的人真有福气！”
张娜和亓元泰的妻子一同抬起头看着黄建：“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内容！无所谓福气不福气。本来我们……”说到这里张娜住口了。黄建也沉默了。就在这时亓元泰赶着羊群回来了，黄莹姐弟三人一声惊呼，原来狗真的可以骑。那蒙古牧羊犬真大，像小牛一样。那孩子从狗身上跳下来，笑着拉着黄莹的手，示意她也上去骑下试试。黄莹摇着头向后退缩。别说她不敢，就连黄明浩这个男孩子看到这个庞然大物都心有余悸。但黄明轩就不同了，他说：“我敢骑它，可我不骑它，要骑就骑马，那才叫帅气！”
亓元泰听到黄明轩这样说，很喜欢这个孩子的豪气。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拍着马脖子对黄明轩说：“来，骑一下它！”
十三岁的黄明轩个子已经不小了，他毫无畏惧的走上前去。张娜看着这孩子要去骑马，赶紧站了来跑到他们身边，一把拽住黄明轩的胳膊，回过头对亓元泰说：“他从没骑过马！”黄明轩对张娜说：“妈，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是匹马，又不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
说着就挣脱了张娜的手，抓住马鞍就要往上爬。可费了好大的劲也上不去，还是亓元泰在他屁股上托了一把，他才顺势跨上马背。那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啊？一下让自己变得高大的许多，那建壮的生物在跨不安的动来动去，一种从来没体会到的力量从马身上传来。此时的黄明轩觉得自己成了驰骋草原的英雄，虽然那匹马还没有放开四蹄，但这也足够让黄明轩激动万分了。渐渐的黄明轩不满意这个慢悠悠的动作了，他抓紧缰绳，将身体前倾，让自己的脸挨住长长的马鬃，然后两腿猛然用力一夹马腹。那马一声长嘶，前蹄腾空，在落地的一刹那，它狂奔起来。刚开始，黄明轩还有点害怕，可现在他放心多了，这是一匹训练有素的牧羊马。他匍匐在马背上，随着草原一起伏动。如果说在他骑上这匹马之前还只是个孩子，那么当他从霞光里奔回的时候就成了一名蒙古勇士了。
亓元泰用赞许的眼光看着黄明轩，伸出手想把他从马背上接下来。可黄明轩还想再骑一会儿。“那好吧，不过要慢点，可别累着它了！”亓无泰说着把手缩了回来。
“姐，上来，我带你去转一下。”黄明轩对莹说道。
这次黄莹可不胆小了，只要有黄明轩参于的事，她是不会害怕的。她从小就信认黄明轩，那种信认是绝对的，毫无理智的。
看着黄明轩把黄莹拉上马背，黄明浩带着明显失望之极的语气说：“我就说吧，我是个多余的！”
黄明轩看着黄明浩说：“你先等下，一会儿回来就带你，女士优先嘛！拿出点绅士风度！”
这下黄明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胳膊环在黄莹的腰上了。硕大通红的太阳挂在草原西垂的天际，那是他们策马狂奔的方向。黄莹随风扬起的发丝拂过黄明轩的脸，让他的心在为怀中的这个女孩悸动。霞光巧妙的掩饰了黄莹羞涩，她身体僵硬的坐在马背上、坐在这个在心里早已对他动情的男孩的怀抱中，她不敢回头，怕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融化。在他怀里，黄莹能感到不同于姥姥，不同于妈妈的全新世界在向她呼唤，只等那个男孩变成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一句“我爱你！”，一切就会瓜熟蒂落。
渐渐的一切都变的安静了，安静的只有幸福在耳边轻声歌唱。狂奔的起伏变的缓慢了，马儿一起一落间仿佛就是一生。黄莹闭上了眼睛，像冰一样坚硬的身体开始融化，变成汪洋恣肆的狂涛将两个年轻的心推向高耸入云的峭壁颠峰，那里坐着一个容颜不会衰老的女人，在唱着永恒的歌。
黄建看着两个孩子在阳光中起伏的影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为当初对黄明轩所做的事而恼丧不已。他佩服这个孩子的勇气，也佩服他的胆识和能力。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看似鲁莽的行为，就使得黄明轩有别于其它同龄的孩子。黄建又一次伸出手将站在身旁的张娜揽在怀里，又一次张娜顺从的依偎在黄建的肩头。可事后从种心境中摆脱出来，她还是会恨黄建，黄建还会生活在自责之中。弄不懂那爱恨纠缠能把人生生撕裂的感觉究竟源自何处，又是什么样的力量使他们坚守自己脆弱又可笑的自尊的堡垒。人生啊！有时放弃一点自尊，你就会离幸福更近一点。
最后，黄明浩也如愿以偿的在马背上狂奔了一圈。亓元泰从黄明轩手中接过缰绳的一瞬间，黄明轩看到了亓元泰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的柔情。这心疼不是出自小气，而是草原人对自己的马的深深爱恋。
正宗的草原风味晚饭又让他们大饱口福之欲，一箱啤酒被两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喝的只剩两支了，确切的说是三个男人，那个没说一句话的亓元磊也喝了两瓶，他不像黄建和亓元泰那样仰着脖子开怀痛饮，而像一个满腹心事、被无尽的忧愁困扰的老人一样慢慢缀饮。
张娜没忘了那件事，但前下这样的情形又不好开口，她知道面对着一个醉汉，你所问的问题是得不到准确的答案的。看来明天又要在这里待上一天了。
塞斯的坚持使得张丽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当林洪为这件事大发雷霆之时，塞斯已经把全部事实写进了这个国家的史书。塞斯做好了一切准备，但他要为后人保存一段正确的记忆。
“去把那个胡言乱语的家伙给我带来！”随着林洪渐渐的步入老年之后，他的理智也在一点点消退。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以前他会把自己的怒火深深隐藏在内心里慢慢等待合适的机会，以便伺机一逞。
塞斯被带来了，被带来的还有那本书和塞斯的从容。他站在那里，对国王的怒火视而不见。他镇定的表情不是代表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而是对即将要发生的事了然于胸的坦然。
如果他惊恐万状、颤抖不止。那林洪会毫不犹豫的让他接受最残酷的惩罚。但他却是带着一付“我只说了真话看你能怎么样”的神情，这让林洪一时这间乱了分寸。
林洪坐在那里，将那本书打开，里面的文字让心里微微一动。当年自己也是对这些记忆符号那样痴迷，可这个年轻人走的更远。和他看的到塞斯的表情一样，整整一部书中没有一句假话，更没有掺杂他们的个人情感，那就是冷冰冰的事实堆积起来的王宫。里面没有国王，只有肆意横行的权力和无情的战争。
“你应该写出，为什么会有战争，在它给人们带来苦难的同时，又带来了什么样的结果。”林洪说。
“陛下，你看到了，我们说的只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至于它的原因和结果，我们没有能力去发析。也不能去加以评价。”塞斯说。
“你们下去吧，把这本书留下！”
那夜，林洪一夜未睡，他在案前通宵的读完了那本书。不仅为这个年轻人的文笔心生怜惜之情，他说的没错。正是那场紧随瘟疫之后的战争结束了另一场无形的战争，是在他乐观的领导下，这里的人才战胜了饥饿。也同样是他用最残忍的手段镇压了可能会使这个刚刚复苏国家再次陷入战争泥沼的暴动。但塞斯没有把那个领导暴动的人的名字从书中抹去，他辛苦塑造的形象在他的笔下成了污点，他看到那个人的名字就不得不面对那次挥手之间葬送的生命，那都是和他并肩做战的兄弟。只要这本书存在，他就再不能违心的欺骗自己。跳动的火光照着林洪那张扭曲的脸，他猛然战起来，掀翻了前面案子，所有纸张散落一地。他回身拔出长剑，对着空中无形的敌人一阵猛砍。亓元磊的影像挥之不去。
在没有惩罚塞斯之前，林洪先受到了自己的裁决。直到他手握长剑，筋疲力尽的躺在地上之时，所有出现在他眼前幻想才渐渐平息下来。他就这样沉沉的睡去。张丽走进这里的时候就看见林洪以这样的姿势躺在那里。她收起散落一地的纸张，然后安静的坐在林洪身边。燃尽的烛火在淡淡的阳光中冒出一缕轻烟，清晨来了，人们醒来了，他们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了。她觉得，自己和林洪就是那一缕轻烟，在阳光来临之时就会消散。
林洪醒来了，因为他嗅到了那熟愁的味道，他可以在这样的气息中熟睡，也会安心的在这样的味道中醒来。他睁着通红而浑浊的眼睛，像儿子望着母亲一样望着张丽。张丽觉得这个男人可怜极了，他以前的霸气，以前的强势都变成了如今的虚张声势，在清晨柔光的照耀下赤裸裸的展现在自己面前。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张丽把林洪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我们做的事情，有很多是没有可供选择的余地，如果当初你不那样做，那么现在躺在这里的就不是你，你会在大街上走完自己的一生！”
“我要杀了塞斯，要把他写满谎言的书稿一把火烧掉！”林洪说。他并没有对视张丽的眼睛，这就说明，这不是他的最终决定，一切还有回旋的空间。
张丽数着林洪头上的白发，一根……一百根。她边数边漫不经心说：“你的白头发是越来越多了。你刚才说什么？你要杀了那个年轻人，就像你当年在广场上杀死那三千人一样吗？也许，你用不着像那样大费周折了，他只是一个人，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可我知道，你不会胜利，你忘了吗？是塞斯让所有人知道了亓元磊这个人的名字，也是在这样的清晨里，他给了亓元磊你没有机会给他的一切，也是他给了亓元磊将军的称号，让所有都敬仰他。你战胜不了你自己苦心创造的文字，也会在书写文字的笔下丧命。”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