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义成公主

2017-08-26 作者: 郑檀
第17章 义成公主

李府这边接到施家递的消息,李文纪与夫人忙亲自送柳曦微回兵部尚书(正三品)柳述府上。柳府正乱成一团,接到通传,柳述与公主赶出来接。公主看到女儿一把抱住,柳曦微委屈了大半天,看到母亲放声大哭,哭地柳述眼圈儿也红了。李文纪顾不上寒暄,简略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最后道:“犯人已押送京兆府衙,详情待审讯后方可得知。”柳述感激万分道改日登门拜谢,亲自送他夫妻二人出府不提。

次日柳述去京兆府衙询问案情,京兆尹得知案件关乎皇亲,连日带夜地审讯,犯人最终的供述果然与李文纪所说相同。柳述怒不可遏,第三天上朝就参顶头上司杨素恃恩而骄,放纵门下,欺侮朝臣云云。杨素因门下之人对其隐瞒,反而并不知道此事,闻听柳述所奏恨地直咬牙。他原来就不屑柳述靠着驸马的身份上位,因而平日逮着机会确实有轻慢的言辞。但此类作为也只限于兵部之内,在杨坚面前,他却不敢对柳述怠慢。皆因谁都知道,兰陵公主为当今圣上与皇后最宠爱的小女儿,千挑万选看中柳述出身世家,年少时机敏有才略,故而招为驸马。婚后公主夫妇和睦,育得一女,因是春晓晨曦所生,闺名便叫曦微,字晓柔。年纪小小就出落的异常美貌,酷似其外祖母独孤皇后。因此身上的恩宠更盛,杨坚甚至将其看做太子嫡生的孙女一样,封其为静娴郡主,身份比亲王的子女还要尊贵些。如今杨素的门下居然欺侮她,无疑是动了杨坚夫妇的心头肉……

杨素虽骄横,但面对这位驸马下属的参奏,还是赶紧跪下向杨坚请罪。自责失察,致使门下良莠不齐冒犯郡主。杨坚本也恼怒,他早闻杨素门下千人,其中多有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如今竟然侵犯到皇族,可见之前众官员的弹劾并非空穴来风。欲待惩戒惩戒,转念又想到西突厥作乱,北方边境战事紧要,前几天已下诏任命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长孙晟为受降使者,不日就将出兵襄助启民可汗。如若此时责备杨素,恐乱了军心,遂按捺住脾气安抚柳述一番,命杨素协助京兆尹处置案件,约束门人。杨素自是不敢护短,授意京兆尹将主犯判了斩立绝,门下涉案之人流放。案子交由大理寺复审,大理寺卿梁毗批遵从原判,交付执行去了。

杨素另备厚礼亲自去柳府向兰陵公主和静娴郡主谢罪,柳述见他如此,倒不好再继续追究,只是原有的心结上又打了几个疙瘩扣。杨素又打听清楚始末,得知李文纪参与此案。他本就以为李文纪迂腐不识大体,既知主犯为自家门下,当先送由自家处置才是。而他居然送去了京兆府,直闹到圣上面前,几乎难以收拾。杨素心下憎恨,便向苏威道:“李文纪对子弟疏于管教,致使屡生事端,搅乱朝臣关系。你做主官的,也需多多规劝才是。”苏威知道杨素无非是寻个由头出口恶气,但见皇帝尚不怪罪他,自己如今在朝局中不占上风,也只能略顺着点。兼之苏威自己平素也嫌李文纪为人不圆融,这回他做事草率,白白把自己搅进去,也是需给点教训方可。苏威便当杨素的面责勉李文纪要教导子弟,莫要折辱门庭。李文纪无端受责,不肯逢迎,当面驳斥回去。杨素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苏威两头讨个没趣,但知道李文纪素来耿直无畏,恐他也去参个一本又生许多事端,也就算了,只是自此对他的厌恶更深了一层。

李文纪退朝回府,心中仍气闷难消。便理气边踱去燕水轩看云舒,却见云舒倚在松下看云起带着重生对阵刀法。云起刀法演练地固然娴熟潇洒,平素李文纪看了也颇觉得意,今天却教他想起云起惹的那些祸,又恨他不知疼爱弟弟,心头火起上前怒骂云起道:“吾家世代恭谨,汝独放纵不羁,屡教不改。如今累及兄弟,将来若不收敛,必将衍祸父母宗族……”云起无端被骂地噤若寒蝉,虽不大明白父亲的话,也不敢辩解。李文纪正气头上,李信来报说柳驸马前来探望小公子,已经进府往燕水轩过来了。李文纪方罢了,命云起、重生回避,自己上燕水轩外头迎接。

柳述已踏上曲桥,先重新谢过李文纪,随后进轩内看云舒。云舒仓促间来不及收拾,被小童儿李智搀出来,见这位最受宠爱的驸马三十余岁,白净微须剑眉星目,衣饰高雅神情骄贵,忙上前行礼。柳述直说“免礼,莫要扯着伤口”,双手搀住云舒,上下一打量,见云舒做家常装束,里头穿茶白的长衫,外头披了件半新的碧色夹衣,因有伤未系袍带,更觉身量偏瘦。面容斯文柔和,双眉秀长,眼睛如同黑玉一般,只是唇色略微发白。柳述心生怜惜,他让云舒坐在身边,仔细问过伤情,命人捧来许多药与滋补之物。李文纪不肯收,柳述道:“右丞,令郎为小女受此苦楚,公主与我无以为报,不过奉些许微薄之物,但期能助令郎痊愈。右丞若是不受,必是嫌弃鄙陋。”李文纪只得收了,柳述接着说一时案情发落,赞京兆尹与大理寺卿秉正云云。又问云舒当时的情景,听他说自己并未曾学过武艺,前番乃是凭一时之勇,全靠云起、重生才得幸免,便又请云起两人过来相谢。聊了多时,见云舒谈吐温和清雅,恭顺知礼,云起也进退有度,很是喜欢。此后他得空便来访,有时兰陵公主也请李夫人带云舒兄弟过去坐坐,渐渐外头皆知李文纪与柳驸马交好,原先鄙薄他的官员,为攀附柳述也来结交他。李文纪深恶此道,但凡此类人登门,仍旧交由管家与云起应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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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杨素与长孙晟奉旨率军五万开往云州,同时从榆林等邻近之郡调拨两万,星夜不停赶往定襄城下与突厥大军汇合。

突厥启民可汗帐下,兄弟子侄为领军之事争地不可开交。原先宇文赫未返时,各路恐怕不能战胜阿勿思力俟斤,相互推诿不肯出征。那无奈出兵的,均点到为止,都想着反正劫掠走的也不是自家东西,若是力拼,损耗了实力,只怕被人趁机吞并。及至听闻援军将至,知道此时出战必胜,立下功劳不说,光是抢回的财物牲畜便是一大宗好处,于是争相请命跟随杨素打头阵。

启民岂不知这些亲贵的意图,之前苦于宇文赫出使不在账下,现今返回,自然属意宇文赫挑帅。此刻见他人闹哄,唯独宇文赫不争不论,更下定决心当众授宇文赫军权,命其代可汗亲征。没成想宇文赫力辞不受,反请启民可汗帅军亲征,自己仅请求追随长孙使者援后。众亲贵听闻,皆耻笑宇文赫怯懦,启民可汗没个眼力。

原来宇文赫此前已收到郑檀的紫金荷包,蜡丸内有一封绢书,以极小的字写道“但得见信,吾已戴罪入宫侍奉皇后。盼各自保全,待两年禁期满,再得重聚。云州一役不宜与越国公争功,长孙叔父至慎,可追随……”宇文赫看罢五内如催,只恨自己放了慧心回去。前番他因母亲之仇,不得已辜负了她。幸而上天眷顾,大仇得报后又寻回慧心,原以为自此便能携手天涯。但慧心毕竟是以女身领封了“云麾将军”,贸然离境将牵连郑氏家族。慧心决意回去请罪,她道这个“欺君之罪”的惩戒若是铺垫得当,也许只是削爵罚俸而已。倘严厉些,至多是贬为庶民……果真如此的话,倒是得偿所愿了。慧心是笑着说这话的,宇文赫也便抱了几许侥幸。即便上月他收到慧心入宫的探报,虽身心如焚,但仍存了一丝念想,他相信慧心定然有法子脱身,他信她,他等着她……然而等来的却是慧心的手书……没有一字怨尤,还妥善筹划了云州对策,末尾一句道“吾心切切,但愿君安”。宇文赫连日来每思及此句,皆恨自己束手无策,心中痛悔、羞愧难当,哪里还在意那些突厥亲贵们争夺的功利……

启民可汗见宇文赫不肯受命,又压制不住众亲贵,只得先命退下次日再议。他气恼地返回寝宫,见可贺敦卧于床上,心腹侍女青鸾与丹凤跪着为她轻轻捶腿。那青鸾见可汗进来,跪禀公主早起巡视粮草储备,此刻疲乏先歇下了。启民可汗命她们退下,自己坐到床侧替可贺敦接着捶。可贺敦似是睡着了,脸上带着些许疲色。他知道这位尊贵年轻的妻子不放心此次征战,虽不能随征,也竭力从粮草军备上协助。但他不知道的是,比起筋骨劳累,更令可贺敦疲乏的却是压在她肩上的重担。

可贺敦原为隋朝宗室之女,今年方才二十一岁,生的端庄淑仪,妙有姿容。其父杨谐爱如明珠,取“如草之兰,如玉之瑾,匪曰薰雕,成此芳绚”之意,为女儿取名杨瑾,又自《桃夭》中取小字“蓁蓁”,寄希女儿嫁得如意郎君,枝繁叶茂。开皇十九年(599年),杨坚因她品貌端正,封为义成公主,命其和亲突厥。自册封之日起,大隋与突厥之间的殊死博弈,突厥各部族亲贵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一切,波谲云诡,如滚滚洪流挟裹住这涉世不深的少女奔往叵测前途。

入突厥牙帐三年,如今的义成公主已学会察言观色揣测人心,更通晓时局,掌控杀伐决断纵横捭阖。但她虽赢得可汗护持,奈何帐下刀光剑影变幻莫测,可汗已老,大隋又鞭长莫及,并不能时时护得她周全。义成公主自思若要保得万全,必丰羽翼不可。她考量了可汗帐下每位臣子,最得力的干将便是那位阿史那艾合坦慕。和亲那年,她未入牙帐便听闻他的功绩。一个走投无路,依附可汗的没落子弟,竟凭一己之力便策反都蓝部下将其斩杀,为启民可汗除却最大的心患。两年后,艾合坦慕渐渐掌些兵权,却被亲贵联手死死压制住,裹足难行。去年正值定襄、金河两城建成,启民可汗欲出使谢恩。义成公主借机枕边进言道:“如今两朝能有如此和靖,全倚赖长孙晟大人筹谋划策。然而近几年长孙晟渐被裴矩之流分权,那裴矩虚伪不值托付,假若有朝一日长孙晟失势,可汗必将受制于此辈。未若可汗先发治人,选个心腹斡旋于两朝,分长孙晟几分秋色。若成了,此后凡事定可占尽先机。臣妾观艾合坦慕特勤智谋过人,且恪守本分,数年来略无逾越之处。可汗何不遣其为使,一是予以历练,二来也为告诫亲贵收敛,三者也让臣民们知晓,可汗用人择贤,非独唯亲,其他忠诚臣子岂有不获鼓舞之理?”启民可汗权衡后觉得不失为良策,因怕长孙晟介怀宇文赫身份,故而违例不与其商议。及至宇文赫出使后果得大隋皇帝赏识,他又在出使期间结交隋朝贵胄重臣,安插眼线,织出一张机密之网。凡隋朝有点变故,启民可汗没有不能尽知的,因此他对义成公主的识人御人之力更加钦服。

此刻义成公主只是在养神,待青鸾、丹凤出去后才起身,见启民可汗面色不佳,柔声问道:“可汗,大隋援军将至,您如何更加烦扰呢?”

可汗叹口气说:“还不是为了帐下那一群……草包个个要领兵,那能领兵的反而退缩。”随后将前头的事详述一遍。

义成公主略一思量,劝道:“可汗莫生气,依照臣妾看,艾合坦慕此举倒并非是惧敌,他惧怕的乃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八个字。”见启民可汗不解,接着解释说:“艾合坦慕请可汗亲征的用意呢,于公是因阿勿思力俟斤多年来危害至深,边境民心涣散,可汗亲征可竖军威,平民意。于私是艾合坦慕虽然功高,但在咱们突厥,他比亲贵们总是低一头的。何况前番出使后,他已成亲贵们的众矢之的。若是此次再统帅取胜,怕是亲贵们不肯与他善罢甘休。另外,臣妾听闻杨素对圣上封艾合坦慕柱国大将军一事颇有微词,若是艾合坦慕此役与其争功,杨素回朝后难保不构陷他什么。若是如此,艾合坦慕自毁前程不说,更是坏了可汗您的大计。所以臣妾以为,这个仗还真是您亲征的才好。”

“这……可贺敦所言自然有理,”启民可汗面现难色。“只是我现在上了年纪,亲征恐怕力不从心。况且如你所说,杨素好大喜功,我与他一道的话,这个用兵的分寸难以把握啊。”

“可汗,臣妾以为杨素既然奉旨而来,必求载誉而返。可汗与其合兵而战,只需奉其为主将,他必然巧做安排,既不使大功旁落,亦绝不会令可汗您失却身份。可汗只需顺势而为即可。”

启民喜道:“可贺敦言之有理。那明日便依你所言布置下去。”

“不是依臣妾所言,乃是依艾合坦慕特勤所言。”义成公主笑着拍拍可汗的手背。“出主意的是他,将来事成,也需封他的赏。臣妾只是揣测一下而已,可汗切莫以枕边人之言,冷落了臣子之心哪。”

启民哈哈大笑,抚着义成之手道:“明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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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顶头上司句:尚书省下管辖六部,其中兵部、吏部、礼部由尚书左仆射分管,柳述任兵部尚书(正三品),杨素任尚书左仆射,因此杨素为其顶头上司。

郡主:原应太子或亲王之女才能封为郡主,柳曦微为恩宠有加,越例特嘉封。

云州道:“道”是隋朝出兵征战的命名方式,常以方位或路向名为“某某道“。云州道,就是指出发往云州方向的征战。主将称“行军元帅“。

大理寺卿:隋朝官署九寺之大理寺的主官,正三品。大理寺主要负责官吏犯罪及平民死刑的复审。

可贺敦:突厥可汗之妻的称谓。

“如草之兰……”句:出自南朝宋慧琳纪念竺道生法师的文章《龙光寺竺道生法师诔》。诔(读音同磊),古代叙述死者生平,表示哀悼的文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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