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击掌为誓

2017-08-26 作者: 郑檀
第22章 击掌为誓

四月初八日为佛诞节,此日各寺举行“浴佛****”,僧众们以花果灯烛供养佛像,并用各种名香沐浴释迦牟尼诞生像。杨坚也定于这一天为妙善菩萨点睛开光,并率东宫与众臣亲临禅定寺观礼。当日寺内梵音缭绕,幡盖如云,寺院维那一面派僧众至山门外恭迎皇帝,一面请匠人抓紧在吉时点睛,待完成后便举行开光大典。

妙善菩萨像原是由施家班塑造,并按施诺的构图彩绘,唯余点睛一项留待开光当天由掌舵人亲自完成。此时施崇正欲登梯点睛,忽然自高处看见殿外皇帝仪仗威严,一时悲从中来,手脚发颤不能运笔。维那忙召施诺进来,施崇只对女儿说是年老畏高,让她代为执笔。施诺上到高处,闭目凝神静坐片刻,抬眼与菩萨双目对望,许久才提笔为瞳仁填了漆墨,以金泥与搀了孔雀石粉的石青勾了睛彩,再用朱砂细细勾了眼眶。点睛完毕,施诺跪下祈愿道:“愿菩萨超度我爹娘早升极乐,保佑义父与灵犀平安顺遂。”拜了三拜,下来搀扶施崇到寺庙后院歇息。

匠人们拆了高台,在菩萨像前方遮上金色帘幔。维那命开殿门,迎皇帝一行与僧众入殿。高僧大德们共同拈香净坛,齐颂“杨枝净水赞”。悦众敲大馨三声,主法向菩萨像合掌云:“万德庄严相,法性清净身。湛然应一切,普利济众生。盖闻:妙应本虚,唯至虚而能应。真实无相,乃假相而显真。极大难名,圆光普照。”随后用拂尘揭开帘幔。

众人举目瞻仰,见菩萨为一面千手造像,头戴宝冠,身着天衣,周身饰以璎珞钏环,千手或做法印,或持法器,端立于莲座之上。法相庄严圣洁,尤其一双慈悲目流光溢彩,恍若生人。

维那引领众人跪拜,颂妙善菩萨圣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主法按仪轨对菩萨像执巾拂尘、举镜照空、再以朱笔点开六根。维那举开光咒,众僧齐颂菩萨功德。经咒声中,杨坚真觉得独孤皇后已然化佛,心中百感交集,禁不住溢出数行老泪来。

典礼毕,杨素与杨约说想多供奉菩萨香火,便在寺内住下。与各位高僧坐谈几日,并未探到什么秘术,只听说草堂寺的慈恩法师颇通阴阳纬候,卜筮占决。杨素便先去访慈恩,杨约留下来再探。

这天杨约在寺内转悠,见一行匠人正于庵堂里绘二十八部众神壁画。其中有个年轻匠人生的柔弱明媚,很像是前几年在洛阳遇到的一个少年,只是当时一面之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他溜了。当下杨约假装欣赏壁画,与几个小和尚闲聊一时,听说这班匠人是从洛阳来京城的施家班,那小匠人是小班主,眼下只待壁画完工便要离开。他不由心中暗喜,次日一早自己先行到寺外车上候着,随后差人假借修宅之名去请施诺出来,想趁其不备敲昏了直接拉回府。

不久,手下果然引着施诺出来,同行的还有个小童儿和一位青年公子。杨约认得那是李云起,纳闷他与这美貌匠人是什么交情。虽明白他并非此道中人,只是有他在,不大方便下手。

施诺本是应邀谈修宅,她来到寺门外站定了问:“你家居士在何处?”

那手下早认出了李云起,不敢造次,只说:“我家老爷在车上,小的去请。”便回车前问如何处置。

杨约也是色胆包天,看见施诺便一心扑在他身上,只想着不让李云起从中作梗即可。便下车假装专程来访的样子,与云起、施诺见了礼,随意问些修宅相关的事儿。云起今日不当值,早早到寺里看施诺,因不放心他,才跟着出来见什么居士。谁知却是杨约,顿时心生厌恶,不由自主地站到施诺面前,呈现一幅保护的姿态。嘴上却笑着对杨约道:“世叔家的宅院是前两年新建的,如何就要翻新?小侄家的也是这班子修的,好不好的小侄跟世叔说说。”

杨约笑道:“那是最好。难得遇到世侄,老夫正好有几句话要悄悄问你,不如里头续茶说话。”

云起便示意施诺也回去,自己随杨约到寺内坐下。杨约与他东拉西扯,问云舒婚事、调迁什么的,云起只说是外头讹传而已。说了一盏茶的功夫,杨约估摸外头已经得了手,便起身告辞。云起将他送上马后转回头去找施诺,谁知他并不在庵堂,问了匠人们才发觉施悌也一并不见了。云起慌了神,合着众匠人、僧人将寺内寻个遍,丝毫不见主仆二人的踪影。他联想杨约方才的举动,心道不妙,命李让在寺里帮着寻找,自己带着李毅上马,径直往杨约府上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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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约恐云起追上,命车夫载着施诺绕路回去。自己却大模大样地骑马回府,才刚进门,云起便赶到,那马车行的慢,倒还在路上。

云起远远似乎看见杨约进府,等求见时,门人却回说杨公不在府内。云起百般央告无用,心急火燎间想起杨约与杨素府邸相邻,便让李毅守在杨约门前,自己奔去杨素府前求见,谁知门人也答说不在。云起大怒,高喊:“左庶予光天化日强掳平民,越国公管是不管?!”一行卫士冲出来架住云起就走,云起死命挣扎怒骂不休,正危急时后头一人喝道:“大胆!越国公府门前谁敢喧嚣?!”

云起回头,见是杨玄感过来,后头跟着李密、李百药。他顾不上见礼,大喊:“柱国,救我贤弟!”

杨玄感命人松手,云起一把抓住杨玄感马辔头,将施诺的事说了。末了才作揖道:“适才鲁莽,请柱国先搭救我贤弟,有多少罪责稍后罚我便是!”

杨玄感虽位高权重,却不像杨素那般狡诈,生性也算疏朗开阔。听事出有因,也就不计较云起失礼。他自然知道杨约的毛病,之前也听说掳过几个俊秀小子玩耍。只是他这叔父早已另开新府,父亲平日都不管他,自己更不好插手。杨玄感咂摸着嘴说:“这事儿你说的恳切,到底也没亲眼看见我叔父掳人,怕是你弄错了吧?”

云起见他欲推脱,急道:“我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来要人!我那贤弟的班子随宇文大匠修建禅定寺,眼下尚未完工。圣上如何看重禅定寺,柱国自然清楚,这事上出了岔子,圣上追究起来于越国公也不利。柱国需早做决断!”

杨玄感不悦道:“你这厮刁蛮!我不追究你无中生有也就罢了,你倒来恐吓我!”当下连父亲的府门也不进了,一甩袖子调转马头便要回去。

李密追上去牵住他的马缰绳,劝道:“兄长莫要动怒,立德贤弟的话也不无道理。”

杨玄感与李密是刎颈之交,见他阻拦也就勒住马匹,听李密继续道:“两府的门客、下人良莠不齐,多有假借府里名头行事的。前番静娴郡主的事儿不就是这样?平白无故地折辱了越国公,闹出如今的局面。这趟若你叔父那边也是如此,妨碍了修禅定寺,其利害只怕比立德说的更甚。事关杨氏荣辱兴衰,兄长没有不管的道理!”

杨玄感压低嗓音回他说:“我知道十之八九可能是我那叔父做的,只是没有实证,再加上不知道叔父把人藏哪儿去了。我若先认下这桩事,回头人没救成,倒授人把柄,让李云起拿此做文章。”

李密道:“没有实证才方便行事。兄长先去杨公府里问问下人,若是人掳在里头,兄长便开门见山对杨公晓以利害,劝他将掳来的人送出府外。若是人还没进府,兄长只需拖住杨公,我自设法拦下。横竖不把强掳平民这桩事做实就是了。至于立德,我自有办法叫他不得声张。”说着附耳叮嘱几句,然后催道:“事不宜迟,兄长需快去,再晚些救出人来也没用了。”

杨玄感心一横,听从李密安排带着几人去到杨约府上,先拎把刀架门人脖子上问他杨公可曾带生人进来过没。门人不敢扯谎,筛糠一样连连摇头。杨玄感听说人并没进府,心道算是家门运道高。收刀进去,见杨约才换了衣裳,正得意洋洋地饮酒。他便找个由头坐下,与这叔父对饮起来。

云起几个听说,先松了口气,退到府门外头。不多时驶来一辆马车,云起见车夫正是杨约手下,跑上去一脚踹翻,跳上车掀开帘子,里头正是结实捆着的施诺主仆。云起赶紧给他们松绑,扶下车来。

这边李密提刀向前,数下将杨约两个手下砍在地上。云起大惊,过去看时,都已经死了。

“玄邃兄长,这……他们固然有罪,但罪不当死呵……”

李密道:“我受柱国恩德,怎容这些奴才狐假虎威,败坏杨氏声誉?!”他沥着刀槽里的鲜血,对云起说:“柱国已为贤弟出手救人。贤弟请去吧。”

云起本来只想救下施诺,不料弄出人命官司。此刻,他既震惊于李密行事如此果敢狠辣,又深恐自己走后他再出意外之举,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应对。

李密就着死人衣裳擦干净刀刃,对云起摆手道:“愚兄一人做事一人当,稍后报官只说家仆忤逆,必不牵连于贤弟。尽管放心去!”

云起的后背已渗出冷汗,强自定神向李密行大礼道:“此番幸得兄长相助,却连累兄长受官司,叫我不能心安。兄长的恩情,我必将报答!”

“此乃愚兄报答柱国知遇之恩,本与贤弟无关。”李密收刀入鞘,坦然道:“若贤弟当真感念……”他说着伸过溅了血的手。“便请立誓将此恩报答于柱国,倘若他年柱国征召,还请贤弟念今日之情,不辞辛劳予以襄助!”

云起此时方知李密心机深沉,但受迫于形势只得郑重起誓:“在下李云起,愿将兄长恩情报答与柱国大将军,若有所需必应召唤。如违此誓,天诛地罚!”一咬牙,与李密连击三掌,然后带着几乎昏厥的施诺主仆离开。

待他们走的远了,李百药才对李密道:“玄邃好手段,这下非但李云起不会声张,柱国还得了一个人才。只是他所救之人相貌长成那般,实在是天生祸水,还是早早远离的好。”

李密道:“事到如今再远离已然晚了……越国公与柱国自然是要谢我们的,杨公看在这个情分上也奈何不了我。但他的性情你也知道,睚眦必报,此后绝不会与李家善罢甘休。立德还需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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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维那:来大寺院皆设三纲,即上座、寺主、维那,由维那统御住僧、管理僧众事务、进退威仪。

悦众:维那的助手。

仪轨:仪式礼法规矩。

纬候:谶(音同趁)纬之学。多指天象符瑞、占验灾异之术。

左庶予:杨约被杨广授为太子左庶予(正四品),封修武县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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