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疑深信浅嗣绵延(上)

2017-09-30 作者: 西樵媛
第1章 疑深信浅嗣绵延(上)

姜姒废后的事像秋日里一阵让人心寒的风,刮过了,也就刮过了,除了纪双木的惋惜,竟也没有留下什么,就连师卿,也没有施舍一句怨咒。这就是后宫,无论曾经多么期盼一个人离开,当她真的离开了,也不会有人为她的离开而欢呼,只会继续寻找下一个要驱逐的目标。

转眼十几日过去,李昊回宫在即,权柄归还的话题从两三日前就开始偷偷地被议论着,纪双木知道,却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就在李昊回宫的前一天,太后突然把纪双木召去慈宁宫。我们到的时候,她正在万泉居喂鱼,奇怪的是,她就像忘了传召的事一样,专心地喂鱼,对站在一旁等候的我们视若无睹,宫婢报过两回,纪双木也行过大礼,可太后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池中鱼,甚至也不叫平身,微微完成半弧的手臂伸出三曲木连桥的围栏,鱼食纷纷散落,姿势优雅,却让我觉得比冰雕还要冷酷。古月月站在太后身边,体面的妆容挂着淡淡的漠然,仔细想来,当初我们几个一同受训的宫婢,也就剩下我们三个有还算不错的结果。

终于,太后把手伸向古月月,让她轻轻擦拭,一边慢慢转过脸来,把目光落在纪双木的头顶。“平身吧。”太后从容地说,随即走下木连桥朝偏殿去,我和纪双木跟在后面,忐忑的感觉如同身后的木桥摇摇晃晃。走进偏殿,太后随手往两侧的座椅一指,“坐吧。”纪双木选了靠右侧的第一张椅子坐下,古月月奉了茶,淡淡的梅花香钻进鼻子里,现在才刚入冬,太后这里就有新梅泡的茶了,记得先帝在位的时候,所有的新岁梅花都是送到万淑宁手里的。两人都抿了一口,搁下茶碗后,太后打量了纪双木一阵说,“这几日皇帝和妍妃不在宫里,你代理后宫事,辛苦了。”

纪双木谦恭地说,“后宫人少,又有太后坐镇,臣妾不过在一些琐事上拿些主意,实在没有什么功劳。”

“宁妃谦虚了,”太后轻轻吹着盏中茶,“齐尚宫早就来和哀家说过,你比妍妃会当家。”

纪双木略带羞涩地一笑,“齐尚宫性格温厚,自然常常赞誉他人。”尚宫齐芷渊是姜姒在位时提拔的最高尚宫,言行品德都令人信服。

“那就更说明妍妃无能了,”太后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原本皇上让妍妃暂理后宫事,哀家还以为他属意于妍妃继皇后位,如今看来又不太像。其实姜嫔的性子和家世最是适合做皇后的,偏偏她心结太深,误了自己。当务之急,是选出皇后,哀家才好重提选秀一事,充裕后宫,延绵子嗣。现在宫里只有你和妍妃两个,说实话,哀家一个都不喜欢,但若硬要从你们中间选一个,哀家选你。”

纪双木即刻起身跪下说,“臣妾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太后接过古月月递来的手炉,搁在腿上用两只手捂住,轻轻摩挲,“哀家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对君怡的所作所为,但轻重缓急,哀家会分。万淑宁的事起码说明了一点,你对皇帝忠诚,而且敢于去决定他人的命运,这就比娇生惯养的妍妃要好上千百倍。但是说到做皇后的资本,你确实不如妍妃,所以哀家打算另想办法,”太后给了古月月一个眼神,古月月立刻递过来一包药,纪双木点点头,我收下药包,接着听见太后说,“这包是促孕的秘方药,在承宠前半到一个时辰喝下,必定有孕。明日妍妃回宫,哀家会让太医去请脉,除非她在温泉已经有孕,否则,总是你的胜算更大。等到时机合适,哀家会去跟皇帝说,万事要以皇嗣为重,你们谁先诞育龙胎,谁就是皇后。”听到这一句,我不禁低头去看手中的药包,明明是小小的一包药,还不够遮盖住我全部的掌心,却感觉那样沉甸甸的。“宁妃,只要你愿意,皇后位就在咫尺,”太后站起身,走到纪双木身边,亲自将她扶起,“药,哀家只配了这一包,你拿回去小心收好,用不用却在你自己,哀家只要听着你怀孕的消息,就自然知道你与哀家是否同心。去吧。”

“是。”纪双木告退离开。走出慈宁宫,我看见纪双木脸上拘谨的神色渐渐淡去,剩下一层若隐若现的忧愁如同阴霾遮盖了她平日的明朗。“西樵,上次我们去看云太妃是什么时候?”纪双木边走边问。

“已经有两个月了。”我奇怪纪双木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你傍晚的时候去一趟祥和宫,把这包药也带过去,让云太妃暗中请张学明看一看,记住,皇上明日回宫前,一定要有回音。”

“娘娘怀疑这药……”

“现在还不好说,但是太后无缘无故跟我说这些,一定是有特别的意义,有时候越是突然的事,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我知道了。”我小心把药揣进怀中,陪纪双木一同若无其事地回宫。傍晚时分,我带着精心准备的炖补品和那包药去了祥和宫,杨岫云听闻太后所言,也颇感蹊跷,留下了那包药,并和我约好明日晌午在御花园见。

第二日,我以采花熏衣为名带着两个内人去了御花园,果然看见杨岫云带着李昱在花丛边玩耍。我过去向杨岫云请安,此时宫婢都护着小皇子,没有留意我们,杨岫云把药包偷偷塞回给我,压低声音说,“张学明说,这药根本不能促孕,而且有剧毒,食者三日内必定暴病而亡,请转告宁妃娘娘,务必谨慎。”

“多谢太妃。”我颤抖着把药包收好,走到李昱身旁和他玩耍片刻,又采了些开熟的桂花,方才离开。同去的内人不知底细,还在与我说着御花园的景致,我笑言相对,其实心中早已惶恐不安。回到宫里,我悄悄把杨岫云的话告诉了纪双木。

纪双木紧锁眉头,幽深的目光凝视着药包,沉思片刻,随即恍悟,“太后这是要试我。”

“试?”我仿佛感觉到她的意思,却仍不清晰。

“如果我愿意当这个皇后,而且对太后的话深信不疑,就会服下此药,那么相应的症状便会出现。如果我最终没有服药,要么,是我不愿意为后,要么,就是我验药后拒绝服用,无论是哪种,都会让太后与我之间的隔阂更深。”

我听着她的话,转念一想,顿时摇头说,“我看未必,这是毒药,又不是巴豆,即便被太后试出了真心,也已经一命呜呼了,我更愿意相信,太后不是真心收拢娘娘,她更想看到的是娘娘不喝药,无心后位的结果,否则,就是死。”

纪双木猛地抬头盯住我,我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仍以确信的目光回应她。她慢慢收起尖锐的眼神,把手挪到药包上,轻轻拍打两下,“你把药收好,让我再想一想。”

“是。”我感觉到她主意未定,将药包揣入怀中退出殿外,好让她静心思量。我自然不想让她冒险,但若真有不测,太后难逃其责,想必这也不是她所求的结果,既然太后的心思猜不透,就只能看纪双木想要在太后面前将自己置身何地了。

傍晚,皇上和妍妃一回宫,就被太后召去了慈宁宫,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敬事房的人来传话,说要纪双木晚膳后到钦安殿侍奉。敬事房的人刚走没多久,太后就派人悄悄捎话过来,说已经问过跟随去崇山的太医,妍妃至今尚未有孕。

纪双木赏了传话的人,把我叫到跟前,用一种深思熟虑后才有的淡定眼神看着我,“药呢?”

我把药包拿出来,刚递过去一点,又急忙缩手。“娘娘……”我预感到什么。

纪双木拉过我的手,接过药包,亲手将它打开。“太后召见皇上不过半个时辰,又是敬事房的传话,又是妍妃未孕的消息,布置的痕迹还不够明显吗,这就是在提醒我该服药了。”纪双木将完全打开的药包送到鼻子底下,轻轻闻着,似乎是要充分预感这毒药的滋味。

“娘娘真的要喝?”我感觉到一阵虚弱,纪双木若是在自杀,我便是在谋杀。

纪双木抬头望着我,“若她不想我为后,有更简单的方法,没必要这样暴露她歹毒的用心。张学明不是说了吗,三日内必定亡,这恐怕就是玄机所在。”

“生死不能回头,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便是百分百的死路。”

纪双木微微弯起嘴角,露出很浅又很深的笑意,“我若不喝,就能逃过吗?”

我心里一惊,终于明白这是一次无法逃避的冒险。晚膳的时候,我去小厨房偷偷把药煎了,装在保暖的汤壶里,纪双木沐浴更衣后,坐着马车前往钦安殿,在下车辇前,喝下了整碗汤药。荣喜和小安子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我送纪双木进了寝殿,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忽然害怕会从此失去了她。

这时,小安子贼窃的笑声打断我心中的感伤,我有些愤怒地看向他,他却喜滋滋地说,“西樵姐,恭喜啊,你离重任中宫承御的日子不远啦。”

我立时心中一动,“这话怎么说?”

“你不知道?太后娘娘开了金口,谁先诞育皇嗣,谁就是汉室的皇后。”

太后果真这样说了?我定了定神说,“那皇上的意思呢?”

“皇上已经应允了,否则,我也不敢在你面前说呀。”

我略一思量说,“那……也未必就是宁妃娘娘,不是还有妍妃吗,她可是陪同皇上去了崇山温泉的,说不定已经有了呢。”

小安子听到这话,突然鬼祟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西樵姐,我这话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妍妃娘娘天生有宫寒之症,不易怀胎,纵使怀了,也难保住,这可不是宁妃娘娘的机会吗?”

我闻言不禁愕然,不相信地看着小安子,他却笃信地冲我点点头。“这事皇上知道吗?”我问。

我看着小安子喜上眉梢的样子,担忧的目光不禁想要穿过殿门,去守护着纪双木。李昊的心思,从不易被人猜中,小安子说的是真话,却未必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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