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里轰然一声响,如同天地旋转山河颠倒,用很大的劲才镇定下来,“樊贵妃?她的画像不是都已经销毁了吗?”
关秀月摇摇头说,“那个时候如玥还是普通舞姬,何况描绘盛宴的画卷何止千百,当真能全部销毁,不留半点痕迹吗?”
“那倒是……”我点点头,庆幸藏卷楼保住了这幅画,更庆幸这幅画落到了我的身上,“可既然是盛宴之上,樊贵妃怎么会只佩戴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铃铛呢,你的金箔和其她几位舞姬的佩饰都是极华丽的,难不成是贵人赐赠,或是挚爱之物?”
“这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对那铃铛喜爱不已,时常在献舞时佩戴。后来她迁居冷宫,我偷偷去送她,依稀记得她还是戴着这铃铛,恐怕最后也一同化为灰烬了吧。”
“是这样……”我疑惑迷惘着,做出惋惜的神情,“光阴似箭,多亏你,能留住昔日的刹那芳华,敦煌神秘,凌波幽静,你倒真有几分仙家掌门的意境。”我笑着让关秀月继续排舞,自己祥作欣赏地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
鼓乐声渐渐从耳边隐去,我的心却越来越不安静。樊如玥,你的木铃铛,和我的木铃铛,到底有怎样的关联……我满腹心事地回到西静宫,努力摆脱满心的纠结,却始终不能集中精力。直到晚膳后,一个更大的意外发生,我才从迷惘疑惑的情绪中走出来。
妍妃怀孕了,不到一个月,掐指一算,正是纪双木养病期间的事。消息刚从东华宫传到西静宫时,李昊正与纪双木对弈,听闻此事后微有诧异,却不露悲喜,坚持走完了整盘棋才前往东华宫探视。李昊走后,纪双木自己动手收拾棋盘,我能看出她平静的面容下深藏着不见底的忧愁。寝殿里安静得很,只有棋子落入玉碗的声音,清脆,却如同不尽的雨,滴滴答答没有完结。
终于,棋盘上一片空白,纪双木望着干净的格子线,慢慢开口,“看来,皇上失算了。”
我一愣,疑惑地说,“皇上失算了?这话怎么说?”
纪双木没有抬头看我,只是目光朝下,似乎要去看自己的心,“太后提出立后一事,初衷用意都已明了,而皇上同意太后所提,你以为是为了什么?”纪双木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我,“在皇上心目中,我和妍妃都不是最佳的皇后人选,而他想要的皇后永远也没有机会,如果可以选择,他会让这个皇后位一直空下去。但如果躲不过,他就会让龙嗣尽可能晚地来到这个世上。”
我的心一沉,回想李昊方才的举动,不禁暗自点头,“难怪他听说妍妃有孕,却不着急去看,原来他心里,并不盼着这个孩子。”
纪双木苦笑一下,“妍妃宫寒,不易受孕,皇上才会多予恩宠,岂料世事无绝对,这还不是失算了吗?”
“那娘娘要怎么办?”我不禁担心纪双木的未来,“妍妃已身怀有孕,皇后位岂非要……”
“这个还轮不到我来操心,”纪双木渐渐握紧了拳头,眉头也渐渐拧紧,“太后和皇上都不想妍妃为后,如今我反倒替妍妃的肚子担心,胎儿无辜,却难保能平安生产。”
“娘娘是说……”我不禁浑身一颤,“那可是皇家血脉,嫡亲骨血,皇上和太后不至于那么狠心吧?”
纪双木的眼中突然露出悲凉的颜色,“谁知道呢,或许皇上不至于,但太后就不好说了。”
“娘娘还相信太后站在我们这边?”我心中积蓄的不悦顿时发作,“妍妃宫寒又如何,事实证明,她还是有受孕的机会,皇上是男人,不解其中机窍也就罢了,太后精于此道,真要扶持娘娘,早就把促孕的汤药送来了,妍妃这样邀宠,她却不闻不问,若不是耐性真的好,就是另有蹊跷。”
“哼,有汤药又如何,”纪双木缓缓吸一口气,眉目轻垂悲戚地说,“从崇山温泉回来后,皇上就再没有在棋盘上赢过我。若我是太后,知道了这样的事,也断不会白白浪费了那些汤药。”
我闻言惊诧,原来这么多天来,皇上从未宠幸纪双木,看来所谓的失算,也只能发生在妍妃身上了。我咬着嘴唇摇摇头,“要是这个样子,太后再狠也是白费,皇上无意,就算妍妃册后无望,也未必归属娘娘。”
纪双木淡泊一笑,“我本无意为后,只是不想妍妃掌权,若她不能得势,后位空置又有何妨,最怕太后不肯善罢甘休。今朝妍妃有孕,我总觉得太后很快会有所动作,而且,是我们料想不到的动作。”纪双木说着,脸上浮起一层阴郁的忧色,这忧色也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服侍纪双木睡下后,我正要就寝,隐约听见西静宫首领太监小福子在殿外轻轻唤我。我走过去轻推开殿门,小福子探进半个脑袋,憋着声音说,“南雁似乎不大好,林守嫔请去看看吧。”
“她还是不肯请太医来瞧吗?”我走出寝殿顺手关门,往南雁的寝房去。她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不舒服,早起时竟然浑身发热,像是得了较严重的风寒,偏偏她幼年时,母亲因庸医误诊而亡,心中留下阴影,再不信医问医,硬撑到现在还是一口汤药未进。
小福子无奈地摇摇头,“再这样硬撑下去,只怕挨过了,也对身子损伤极大。”我匆匆到了南雁身边,她已有梦魇的症状,双颊通红地昏睡着,情况很不好。小福子出主意说,“林守嫔,要不要趁南雁现在昏睡着不知道,去请医女来瞧瞧。”
“光来瞧有什么用,”我急躁地说,“诊脉不难,难的是无法医治,若是趁机强行灌药,或偷偷针灸,定会留下痕迹,一旦她事后察觉,只怕会更加抗拒,对身体有害无益。”
“灌药和针灸都行不通,那就用熏艾呀,只要将艾叶的味道驱散,就能瞒过去。”
“熏艾是宫中禁忌,为了一个宫婢,谁敢冒险?”我不禁加重语气。
小福子咬咬嘴唇,凑近一步说,“林守嫔不是和张掌院很熟吗?”
我猛地扫了他一眼,“熟归熟,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要他违例,白日里人来人往自是不便,夜里虽静,但张掌院早已不需值夜,除非主子传召,否则不准留宿宫中,即便他心里肯帮忙,也是爱莫能助。可惜太医院没有能信得过的医女,否则就好办了。”我曾经想到过唐季柔,但实在不敢用她。
小福子低头沉吟半刻,像是鼓足了勇气似地说,“林守嫔,说到精通熏艾的医女,我倒认识一个,是我的远房表妹,叫芸梅,两年前被选入太医院,不过半年前因为犯了错被贬去了静禄院,她一直想找机会再回太医院,如果林守嫔愿意用她……”小福子期望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这是替表妹找出路,但也确实把这话听进了心里,思量片刻后,我默许着点头,小福子朝我作了个揖,飞快地跑出去。也好,自从那日在昙花林接回李昊,我就再没去过静禄院,倒是可以从这个芸梅嘴里打听些郑君怡的近况。
小福子很快带着芸梅来,她个头小小的,五官清晰,说不上漂亮,只觉得是个干净利落的小姑娘。她很懂事,一见我就磕头,问安的话很简短,恭敬但不畏惧,到底是医女出身,与苦役房的宫婢不同,也不像其他受罚的宫婢那样卑微。
我看了小福子一眼,他凑到我耳边说,“我都和她说清楚了,她愿意帮忙。”
我把目光落回芸梅身上,“熏艾是宫中禁忌,你可想清楚了?”
“是,奴婢前次被贬,就是因为违禁救人,奴婢虽然领罚,却不后悔。奴婢愿意为内人熏艾,只是有一点,”芸梅抬起头为难地说,“奴婢被贬后,身边不曾留半点医药之物,所以今夜恐怕不能立刻为内人医治,而且还要烦请林守嫔去太医院走动一趟。”
“这倒无妨,你开列所需之物,我明日就能取得。诊脉吧。”我让开位置,站在门边等。这个丫头为了救人不惜犯险,是真的善良无畏,还是别有用心?我忍不住仔细观察起她来。
芸梅给南雁搭了脉,明眸微动似乎已心中有数,走到我身边说,“内人确实是风寒入侵,因延误医治才使病情加重,好在内人底子实,虽然受了大罪,却不会危及性命,熏艾两日便能转安。鉴于内人已经烧了一天一夜,又要再拖一日才能医治,奴婢会马上用冰水替内人擦身,按摩穴位,以缓解病情,防止损伤更深。”
“冰水擦身,会不会弄醒她?”
“奴婢需要焚烧一些香料来让内人安睡,这样就万无一失了。”芸梅略顿一顿赶紧又补充一句,“哦,只需要几种普通香料即可。”
“如此,就赶紧医治吧。”我走到门边,轻轻推开门,回头嘱咐说,“小福子,你留在这里帮忙,芸梅想要什么香料,你只管去库房取,记在我的名下就好。”
“林守嫔放心,我会办妥的。”
我走出寝房,忽然想到还没问郑君怡的事,刚要回头,不禁又自嘲地笑笑,算了,才刚遇上,不便问那么多,等她医好了南雁再说也来得及。我望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匆匆返回寝殿。万幸,纪双木静静地熟睡着,殿外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即便哪天东窗事发,也有我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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