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昊这样说,我算彻底松了口气。李昊还有政务要处理,大家便都散了,从钦安殿出来,纪双木故意让妍妃先走,然后转道去了慈宁宫。太后像早知道我们会来似的,让古月月引我们到了偏殿。时值深秋,偏殿里用大大的白瓷瓶装了大捧大捧的桂花,但不知为什么,那馨人心脾的味道竟然散发着寒意。
太后沉闷地哼了一声,似乎愤懑得很,“到底在身上藏了什么,拿出来吧。”我闻言一惊,纪双木没有再隐瞒,如实相告,太后听完看了我一眼,“若是如此,也不算什么大罪,只是以后再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了。芸梅既要替南雁医治,哀家就调她到西静宫为婢,免得风口浪尖上再生事端。”太后说完,似有难解的心事似地叹口气说,“妍妃已经怀孕,占尽先机,还要针对你,实在不是理想的皇后人选。哀家本以为她天生宫寒,不易有孕,加上促孕有伤母体,孩子也容易先天不足,所以才没有刻意为之,现在看来,不得不做事了。”
纪双木抬起头,“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从旁边的白瓷瓶中抽起一支桂花,轻轻弹着,让碎瓣落入滚烫的茶水中,立刻浮起一片清香,“皇嗣无辜,哀家也不忍伤害,但中宫之位,必选一妥当之人,为天下计,若你不能有孕,哀家自然不会舍弃妍妃腹中的孩子,但若你能有孕,忍痛割爱的事也并非不可能。”
我的心往下一沉,太后的话暗透杀机,就像无形的冰封,让人不寒而栗。瞬间沉默之后,纪双木平静地说,“十月怀胎,本就需万千小心才能保得孩子平安降生,何况太后也说了,促孕有伤母体,孩子也容易先天不足,倘若真是如此,妍妃的孩子就更加珍贵,太后当真舍得?”
太后将光秃秃的枝蔓丢给古月月,无奈却又坚决地说,“若无关后位,子嗣当然是越多越好,但眼下,必要为将来筹谋才行,只要你当了皇后,再有多少个皇子哀家都可以不管,哀家只要保住你的后位,就是保住了后宫和皇嗣,除了……妍妃的这一个。”
纪双木深深吸了一口气,沉稳地说,“臣妾明白了。”
“明白了就要做,这十日妍妃禁足,是你的机会,”太后朝古月月使了个眼色,古月月把一个食盒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个汤盅,这时太后说,“这是放了药的汤冻,热一热即可食用,就算再有人搜宫也查不出来,下面的事,就看你自己了。”太后抬起右手,用掌心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好了,哀家累了,你去吧。”
“是。”纪双木退出偏殿,满腹心事地离开慈宁宫,午间的阳光照射到我们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慈宁宫,慈祥又宁静,可惜宫闱中事往往与宫闱之名相悖驳,外宣清朗善意,内则丑陋不堪。倏然间,我陷入莫名的不安,不禁觉得一切更加扑朔迷离,仿佛被人牵扯住了手脚,正往一个未知的方向前行。
我们上了马车,离慈宁宫越来越远,我悄悄地问,“娘娘,太后真会弄死妍妃的孩子吗?”
纪双木用手轻轻按住腹部,“如果我能有孩子,我相信她是做得出来的。”
“那我们岂不是帮凶?”我心里极想知道纪双木的选择,如今,我已有些看不透她了。
“若没有今天的事,我兴许会为了保全皇嗣而放弃后位,但是有了今天的事……”纪双木锁紧眉头,眼中竟然有愧疚和残忍,“看来妍妃实在不值得我去同情,与其对不起汉室,不如对不起她。西樵,你把太后给的汤冻好好收着,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我听着这样的话,心里也充满了无奈和矛盾,只能默默不语,祈祷上天不要让最坏的结果出现。回到西静宫时,尚宫局的人都已经撤了,钦安殿的冒险一博,终究是保住了西静宫上下。在太后的安排下,芸梅调入西静宫小厨房为婢,方便夜里替南雁熏艾。晚膳刚过,芸梅就找到我,说有要事求见纪双木,我在纪双木的准许下,把她带到寝殿,她竟然从药箱中掏出一个小葫芦瓶,送到纪双木眼前。
“这是什么?”纪双木指着葫芦瓶,脸上已有怀疑之色。
“毒药。”
“什么!”我和纪双木同时惊呼。
“就在昨夜,奴婢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潜入小厨房,因自己也是偷偷溜来的,没敢跟进去,后来奴婢进去查看,发现了这个。”芸梅说着磕了个头,“奴婢通药理,一闻就知道这是毒药,却不敢肯定就是那人所放,种种顾虑下,奴婢擅自将此物带走,想看看动静再作处理,后来听说了搜宫一事,想到可能是有人陷害娘娘,所以前来禀报。娘娘,奴婢知情不报,又擅自取物,还请娘娘责罚。”
“娘娘,莫非尚宫局的人想要找的就是这个……”芸梅的话虽然让我意外,却解释了许多不通之处。
纪双木让我把芸梅扶起来,感激地说,“罚什么,是你救了西静宫上下。本宫原来还奇怪,妍妃命人搜宫分明是有备而来,怎会无功而返,原来是因为你。”纪双木接过小葫芦,仔细看起来,“本宫想,尚宫局的人倒未必知道底细,只是凭严如意的谨慎仔细,从小厨房找到这个也是意料之中,哼,看来我西静宫里,是有人里通外敌了。芸梅,你可有看清那人是谁?”
芸梅摇摇头,“奴婢实在看不清,但奴婢能肯定是个公公。”
“公公……”我思索起来,“西静宫里除了小福子是近身伺候的,其余六位公公都是内侍监指派过来的,只做一些粗活,也很少去留意。”
“那就留意着吧,”纪双木看了我一眼,继续说,“芸梅,你要是看着谁像,也不妨直说,没有真凭实据前,本宫绝不枉害人命。你先去替南雁医治吧。”
“是。”芸梅应下,退出殿外。我跟着她一起去,守在南雁的房门口,直到芸梅开门让我进去。
南雁熟睡着,淡淡的熏艾味道弥散在空气中,竟然还挺好闻,我小时候也见过人家熏艾,气味却呛鼻得很,宫里选用的艾叶上乘是一方面,这个叫芸梅的丫头必定也是有些本事。她将毒药收起而非即刻禀报,必定是怀疑过毒药可能是纪双木所有,在搜宫的消息传开后又果断禀报,这样的谨慎细腻和大胆直接,真是不容易。这样的人,虽然留在了静禄院,但应该也会留意身边的吧。
我们走出南雁的房间,我正考虑要怎样开口问郑君怡的事,不曾想她竟先问起我来,“林守嫔,奴婢听人说,你以前是郑氏的承御?”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没有流露出意外,平静地说,“你怎么对这个有兴趣?”
“奴婢……在静禄院看见过林守嫔,”芸梅一句话让我顿时驻足,她继续说,“所以奴婢想,林守嫔还是惦记郑氏的,是吗?”
芸梅问得小心,小心而直接,让我一下子语噎。芸梅看着我,眼神中竟然有鼓励和期望。片刻犹豫后,我笑了,坦诚地说,“没错,你看到的是我,我与她彼此相处多年,到底有情分在,而且娘娘也默许了。”
“那……”芸梅踌躇一阵,抬起头,“如果郑氏有难,林守嫔愿意相帮吗?”
刹那间,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不禁捉住她的手腕,“她出什么事了吗?”
芸梅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郑氏知道奴婢要来西静宫,便托奴婢转告林守嫔一句话,若心中有念,万望一见,至于究竟为了什么,她没有吐露半字。”
我眉头一蹙,“她虽没有吐露半字,你却已察觉眉目是吗,否则,绝不会说方才的话。”
芸梅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总之,林守嫔去了就知道了。”芸梅含糊其辞,反让我心中的不安已迅速扩大。
我定了定神说,“西静宫虽然得皇上庇护,但风口浪尖上,更要谨慎自律,我与她再有情分,也不能连累了西静宫,你若不说清楚,我也只有等东华宫的事彻底查清了,才方便前往。”
“那就晚……”芸梅脱口而出几个字,我尖锐的目光投向她,她很快回避开,片刻犹豫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地说,“郑氏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放肆!”我没等芸梅说完就大声喝止她,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压低声音,“郑氏久居静禄院,怎么可能有孕?”话已出口,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难道,难道是那一晚……我极力控制情绪,慢慢地说,“你可知道这样的话,是会害死人的。”
“正因为会害死人,所以若非郑氏托付,奴婢也不会对林守嫔提及一字。”
“郑氏虽有托付,却未曾说明缘由,你又怎么知道她怀有身孕?”
芸梅的嘴角微微动了下,“奴婢是医女出身,日日在静禄院当差,自然能窥得一二。”
能窥得一二?我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丫头,这是她第二次知情不报,后又因势而变,每一次都能救人。她不说,是怕丑闻闹开,连累自身,是顾忌郑君怡是太后一脉,不敢宣扬,还是因为……我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既然,既然她曾看见我出入静禄院,也同样有机会看见皇上……我审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向她,她似乎感受到了压力,呼吸渐渐加重。“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不怕我说出去?”
“试问宫中,谁会比自己更在乎自己的命呢,既然郑氏不怕,奴婢又有何可怕?”芸梅显然听出了我的质疑,努力让自己镇定、平静,“郑氏与奴婢并无交情,若非天大的事,怎会托付,但这样一句重要的话,竟是全无首尾,含糊不清,要多深的了解和多重的信任,才能让郑氏寄望于林守嫔会为此话前往,所以,奴婢不必有这样的担心。”
“你信得过我的情谊,你也信得过我的能力吗?”我故意要试探她的心意,“万一我失败了,郑氏的命保不住不说,你也不能独活,我与郑氏情谊深重,陪葬也是心甘情愿,你既与她没有交情,为何要如此替她奔走?”
我心中一动,后宫中人人求自保,她这样的年纪,竟然就明白这样的道理,将来必成大器。我轻轻摆手让她先去休息,望着她瘦弱的背影,不禁感慨万分。人性本善,我如此质疑她,岂非也诋毁了自己。只是她的一句话,却要我去做难上千百倍的事,就怕最后过不了纪双木那一关。我思虑了许久,决定先瞒着纪双木去静禄院走一趟。我特意等到她睡熟了,偷偷带着一包太监的衣裳溜出宫,没走几步,我就觉得有人跟梢,于是绕路去了茅房,换上太监的装束,再把宫婢的衣裳塞进怀中充胖子,摇摆着身体离开茅厕,等确定没人跟着了,快步赶往静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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