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恩感觉了身旁有什么东西在动，恍然惊醒，原来是穷奇已经回到了岸上，趴在他身边休息，穷奇的身体完好如初，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高怀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既然醒来，就急着想赶回去了，他背好卡蛮大弓，骑上穷奇，回到了水中。
没有沉重的跌落感。
高怀恩发现自己和穷奇飘荡在一座大城的城楼顶上。
大城显然不如太原、东京和幽州那么高阔，但是并不容易攻破，防守布置也还算得当，只见两个将领正在凭城远望，周围是卫兵环伺。
守军的服饰似曾相识！
高怀恩蓦然惊醒，那是自己的父亲，和他殉国的夔州城！
他回到了后蜀国？
高怀恩有些茫然失措，不明觉厉地望着穷奇，穷奇有些好笑：“原来这就是你想让我带你来的地方？不过，你改变不了什么。”
“我们能下去吗？”
穷奇懒洋洋地说：“下去做什么？我们还在千江水呢！你只是看到了你心中最想看到东西而已。”
高怀恩慢慢的平静下来，看见父亲在对那个旁边的年轻将领说什么，那年轻将领一直摇头，最后径直走了出去，留下了垂头丧气的父亲。
不多久，城门开了，后蜀兵开始列队出城，高怀恩不禁摇了摇头，他从长大记事开始，一直听说后蜀兵都是一群脓包饭桶，实际情况还真是这样，没有斥候往来探路，没有分出奇兵绕后，就这样整队地迎向了远处的宋军。
宋军衣甲不整，显得有些惊慌，但是这只是假象，更远的地方，高怀恩看到了骑兵已经开始上马，前面那些慌乱奔走的，说不定就是之前宋军抓来诱敌的民夫而已。
父亲站在城楼边，惆怅地望着城下的队伍，原来父亲也没有自己心目中的那么伟大，不像白马山的郭进，湖翟河边的李继隆，居庸关上的萧胡辇，他们都是胸有成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情绪左右了他的父亲，没有觉察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放任机会白白溜走，危险的不仅仅是城下的后蜀军，城门怕是都守不住了。
高怀恩高声叫到：“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可是父亲听不见。
高怀恩回头望见穷奇，穷奇正兴趣盎然的观看着城下的战斗。
但那并不是战斗，宋军在骑兵整队完毕之后，径直冲向了后蜀兵，他们的目标不是后蜀兵，而是城门，后蜀兵只是他们一路上的障碍而已。
那年轻将领终于明白了宋军的企图，他在一瞬间失去了勇气，带着刚走出城门不远的后蜀兵掉头涌向城门。这早已在宋军的预计之中，宋军的骑兵们挤进了后蜀兵的队伍，整个场面奇异不已，两军都没空理会对方，只是拼命地向城门挤去。
父亲着急了，他下令关闭城门，可惜他已经错过了关闭城门的时机，城门口的混乱没有持续多久，宋军占据了城门，后蜀兵号哭着落荒而逃，更多的直接向宋军投降了，而那个年轻将领早已经看不见人了。
战斗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父亲眼看着城下的混乱，大声痛哭，跌跌撞撞走出了城楼，回到城守官邸，他在指挥手下，对一个手下说着什么，那手下死命地摇头，可父亲神情坚决。不多久，手下人搬来了柴草，父亲大步走进了屋子。屋子很快燃烧起来。
高怀恩再也不忍不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下去，想要挽救父亲，但是他掉进了水里，原来他还在千江水的湖里。
“你想去哪里？”穷奇问高怀恩。
好半天，高怀恩慢慢从心里的悲痛中走了出来，他没有迟疑，“幽州！”
穷奇驮着高怀恩，向湖底潜去，湖底越来越明亮，高怀恩一阵晕眩，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了幽州城。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而幽州城上城下都堆满了人，数不清的火把照亮了整个战场。
高怀恩从穷奇背上一跃而下，“呆子!”，穷奇在他身后嘟囔了一句，然而高怀恩已经顾不上理会穷奇了，重重地跌落下去。
高怀恩落入的是一个身上中了好多箭的宋兵身体，这家伙应该是面向城墙中了几箭，又回身逃跑，背上又中了几箭。高怀恩费力地把身前的羽箭拔了出来，背上的却够不着，疼痛难忍。
巨大的云梯车慢慢地推了过来，有人看见了高怀恩的窘境，走过来，他显然不知道高怀恩能够恢复，只是帮忙折断了长箭，箭头还留在高怀恩身上。高怀恩气急败坏，连声嚎叫着，把那家伙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命令那家伙帮他把箭头取出来，那家伙有些吃惊，但还是掏出了手刀，照做了。等箭头全部取出来的时候，高怀恩已经疼得昏死过去，倒在了地上。身旁，云梯车还在慢慢行进。
等身体慢慢地恢复、适应之后，高怀恩站了起来，跟上了推动的云梯车。从认旗上看，这是彰信军节度使刘遇的部队。
十多辆云梯车慢慢靠近了城墙，停好之后，宋军们开始活跃起来。幽州城的护城河已经填平，几条壕沟通到了城墙边，露出几个不小的地洞，宋军在壕沟里传递东西，塞进地洞里。
城墙上的辽军也行动起来，放下一批人来试图破坏云梯车。高怀恩拔刀冲了过去，接连劈翻几个扎眼的辽兵，城上眼看下去军士的所剩无几，石块、火球、弓箭、弩箭乱打下来，高怀恩左闪右挡，身上还是中了两箭，又被石块砸得晕头转向。
一场混战之后，辽军槌下城的军士被清理干净，高怀恩越战越勇，挤上了不远处的一架云梯车，旁边的宋兵看见他凶神恶煞的表情，纷纷给他让位。
爬上云梯车顶，高怀恩取出了卡蛮弓，旁边有战友递过来羽箭。高怀恩拉弓扣弦，朝着一个正在指挥的辽军指挥就是一箭，没有射中！又是一箭，又没射中！高怀恩再伸手要箭时，战友推搡着要他滚下去。高怀恩也不甘示弱，抢过了战友手中的羽箭，他终于还是慢了下来，控制好呼吸，凝神专注，一箭射中了辽军指挥的咽喉，那家伙直接就掉下了城墙。高怀恩桀骜地向战友呲了呲牙，战友也认可了高怀恩的箭法，两人终于开始配合着流畅的射向城上守军。
云梯车并没有把云梯推向城墙，更多的是放箭压制城墙上的辽军，掩护下面挖地洞的宋军，易燃的薪草、木材和松明，还有油膏之类的东西不停地通过壕沟传递到地洞。
辽军显然明白宋军的意图，从城垛口不停的发箭干扰，又扔下很多木桶，木头、树枝。高怀恩浑身沾满了黑糊糊的东西，他没有在意，旁边的战友高声喊了起来：“是猛火油！快跑!”下面的宋军拼命地向后跑，云梯车上的弓手也纷纷溜了下去。高怀恩心有不甘，但也只好随着队伍一齐跳入壕沟，拼命向回跑。
不一会，辽军点燃了猛火油，云梯车纷纷着火烧了起来。
宋军见攻击无望，也点燃了地洞中的易燃物，城下一片火海。
后面的云梯车暂时没有作为了，在指挥下慢慢移向南边，换一个地方，继续同样的事情。
军头在大声的招募敢死队，高怀恩听到呼喊，站了出来。有十多个人应招，军头带头，一齐沿着壕沟向动静更大的东南角溜了过去。
城东南的云梯车更多，几十架云梯车已经推到城墙边，上面站满了宋军。弓弩手给敢死队让路，高怀恩死命挤了上去，敢死队嗷嗷叫着从云梯车搭在城墙的梯子上冲向了城上。城上的辽军不多，眼看着敢死队来势汹汹，选择了逃跑，更多的宋兵冲了过来，带来了盾牌和长枪，巩固出一片小阵地，又慢慢地扩大。
这时候，大群的辽军终于出现了，从两侧压迫过来。城下的辽军和云梯车上的宋军都在拼命地放箭，已经顾不上是射中自己人还是敌人了。
高怀恩彻底杀红了眼，他已经完全没有神志和意识，除了挥刀乱砍，他身上挨了好几刀，甲胄已经破烂不堪，箭也越中越多，终于，一支箭直接射中了他的咽喉，他后退了两步，从城墙上跌了下去。
高怀恩又一次回到了千江水，没有丝毫地停顿，一口气坠入湖里，拼命向下潜去，迫不及待地要回到幽州城上。
他确实又回到了城墙，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掉下了城墙！
高怀恩的身体没有象以前那样恢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空中的羽箭飞来飞去，身旁，时不时还有人坠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待着又一次死亡的降临。
云梯车开始慢慢的退后，宋军慢慢地撤退了。
城墙上的辽军开始探出头来，对着躺在地上的宋军尸体一通乱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高怀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羽箭向自己面前飞过，坦然接受。
一群胆大的辽军槌下城来，收集箭支和武器，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高怀恩。高怀恩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恢复适应了，但还动弹不得。几个家伙开心地朝高怀恩身上、脸上浇了几泡热尿，又砍断了他的两条腿，才发现高怀恩只有喘气的份，却没有反应，应该在是掉下城的时候摔断了脊背，失望地走了，留下他在那里等死。
高怀恩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明亮浩瀚的星空，慢慢地回过神来品味着上个月在太原城下的万丈豪情。那时候他远离着太原城墙，一切都是那么地热血，那么的快意，他一直梦想着自己在千军万马之前将杨业杨无敌挑下马去，杨业哭泣着向他投降。他第一个登上城墙，千万的人为他欢呼，官家授予他节度使的荣誉，他终于开衙建节了。但是现在，一切都是如此地遥远，他只能躺在那里等死。
卡蛮弓！
高怀恩想到了张敌万送给他的卡蛮弓，他视若珍宝的卡蛮弓，竟然在不知道时候，扔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他竟然就这么不经意的丢掉了他的神兵利器！
泪水慢慢的滑眶而出，高怀恩忍住嚎哭起来。
慢慢地，高怀恩的身体又好了起来，终于能够活动手臂了，但是断脚却没有复原，剧痛让他痛不欲生。
高怀恩一咬牙，捡起身边的一支箭，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心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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