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七月六日 高梁河

2017-10-23 作者: 锦城的米
第24章 七月六日 高梁河

七月六日癸未

凌晨,整个幽州城上城下都还处于一片寂静之中,没有喧嚣的呐喊,没有望楼和云梯车张牙舞爪,仿佛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一片祥和。

高怀恩终于学了乖,他不敢再在幽州城边去了,那里就是一座巨型的舂磨砦,多少人进去,就有多少人就被碾成了肉泥。他试着像张五郎说的那样,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在空中荡起来,荡向西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身体,这是一个宋兵斥候,身体连中了几箭,跌下马去,摔断了脖子。高怀恩静静地躺在地上,适应自己的新身体,扳正摔断了的脖子,拔掉身上的箭支,剧烈的疼痛让他咬牙切齿,什么穷奇,什么龙雀刀,什么长死不死,再也不能去掺和那些破事了,当个小兵也不行,只有送死的命,还是去做一个舒舒服服的御前班直,穿戴整齐,迎来送往,又威风,又有面子。

几个斥候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碎了早晨的宁静。那几个斥候发现了正在魂不守舍的高怀恩,围了过来。

高怀恩已经慢慢地恢复了正常,捡起地上散落的箭支,装进了箭袋里,骑兵的弓力要小不少,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弓,让他很失望。几个斥候看着高怀恩旁若无人的样子,有些吃惊,为首的说话了:“我是天武军荆嗣,你是什么人?”

原来是荆嗣这家伙,在太原城下因为被射中了脚底板,痛哭了一场的荆嗣。高怀恩差点扔掉手中的弓,但一时又没有称手的弓,只好将就把弓放进了自己的弓袋,抬起头,“我是殿前司内殿直右第一班都知高怀恩。荆嗣,你还认得我吗?”

荆嗣下了马,走到高怀恩面前,仔细端详了半天,点了点头,“我认得你,高都知,你在这里做什么?”

高怀恩没有理会荆嗣的问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高怀恩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让荆嗣很有些不高兴,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昨天一直有辽军的拦子马在这里出没,我们今天来打探一下。”

“我要一匹马,回大营复命。”

荆嗣更不高兴了,“高都知,你穿着天武军的衣服,在这里象个孤魂野鬼,你得给兄弟说清楚了,才能放你走!至于马呢,你只有靠你的双腿走回去了!”

荆嗣说罢,开心地笑了,旁边的几个同伴也附和着笑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眼前的这家伙分明是个没种的逃兵。

两人都互不相让,大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高怀恩突然想起了李飞雄,这家伙就凭一张嘴,骗了一群人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要不是被刘文裕识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他突然面色缓和下来,“我奉的是官家密旨,误了我的事,不要怪我无情!”

荆嗣瞠目结舌,高怀恩分明是在随口胡编,但他却无法招架,“高都知,你这样子,就象丢了魂一般,你分明是在骗我!”

“我要你的马。”

高怀恩肆无忌惮地上前,牵着了荆嗣的马,他知道自己击中了荆嗣的要害,对于军人而言,违抗命令是个要命的事,荆嗣也无法例外,难道他能去找官家对质?

“你们没有参加攻城?”高怀恩得偿所愿,试图缓和一下,毕竟荆嗣也不是好惹的,得惹人处且饶人吧。

荆嗣愣了一下,带着不可理喻的神情说:“高都知!辽军已经倾巢而来,在高梁河边结下大阵,我们今天就和辽军一决雌雄了,你竟然一无所知!你竟然还说你奉的是官家密旨!”

高怀恩上了马,掉转马头,又回头看了看气急败坏的荆嗣,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高怀恩靠着一张嘴,顺利地回到了大营。他终于体会到了穷奇的心理,穷奇挑嗦人们的争斗,在一旁看得不亦乐乎,成了一种乐趣。人与人之间的争着也是如此,如果是一个月前的自己,恐怕在荆嗣面前都会老老实实地解释半天,但是他的事也没法解释清楚,所以,还是现在的方式让他比较舒坦。

大军正在有序地出营,列队向北进发。

高怀恩顿时着急起来,他不会又错过了吧?

“怎么回事?辽兵来了吗?”高怀恩一边打量着缓缓向前移动的金龙旗,一边问身边的一个小兵。

小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辽军主力来了,我们军头说了,今天先扫平他们,再进幽州城!”

高怀恩很满意小兵的回答,看来荆嗣没有骗自己。循着金龙旗的方向,高怀恩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内殿直马军队。

王汉忠惊讶地看着高怀恩:“老七!你没死吗?!那天偷袭居庸关,没几个活着回来的!官家交待的事怎么样了?”

高怀恩一阵心虚,官家交待的事没有办成,但是他又确实不想错过大战,含糊其辞地说:“等扫平辽军,进了幽州城,我自会向官家复命的,不用担心。”

王汉忠对高怀恩的任务知之不多,没有太关心,“恩!听说起码来了二三十万人呢!又有人说从旗号上看,至少五十万人呢!”

高怀恩笑了,“瞎说,哪会有那么多?”

“斥候回来说,整个晚上居庸关都不停地有队伍进关,忙了一晚上。”

“那只是演戏给我们看的,你说他们为什么白天不进关,非要劳师动众地晚上进关?”那天晚上高怀恩确实看到大部队行军,但是看得不真切,今天一说,心里心里就怀疑起来,那天晚上石虎还想透露什么,但是自己心情不好,没有理睬,现在想起来有点可惜,不过辽军应该是在演戏,这一点高怀恩心里确信无疑。眼看着王汉忠还在望着自己,高怀恩也没有含糊:“他们都是一个人拿着两个火把呢!”

王汉忠恍然大悟,“这帮孙子!耍猴戏嗦?”

金龙旗慢慢地停了下来。

王汉忠领着内殿直队伍移向大阵的西南侧,给各步军班直腾出地方,他们是守护官家最核心的部队。

信号旗挂的是黄旗,应该是表明没有接敌。

高怀恩远远看见了孔爷,之所以能看见他,是因为除了传令兵之外,他是可以在战阵里来回穿梭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还有李继隆的“李”字认旗也在。东西班在内殿直马军的前面,西侧偏中,这次应该还是全军的箭头。更前方,枪车已经推进到位,士兵们正忙着安置拒马,架好旁牌和挡箭板,大队的人群正忙着张开装有寒鸦箭的重型床弩,已经到位的长枪兵、弓弩手都坐在地上,等待着信号。巨大的望楼车分布在战阵各处,负责查看各方位的敌情和向所属的队伍发布命令。

右翼的侍卫马军司龙卫骑兵也慢慢到位了。

最后,御前步军诸班直簇拥着赵光义、石守信、崔翰等登上了望楼,身后金龙旗迎风招展,“幽州!幽州!”的呐喊声开始响起,声音越来越整齐,声势越来越浩大,士气快要沸腾到了顶点。

这是一个比湖翟河边的战阵大得多得多的战阵,但重型的武器也比那时候多得多,辽军也是逼不得已,一定要来啃这个全身带刺的怪物。

辽军也分成了左中右三阵,背靠着高梁河,黑鸦鸦的一大片,显然没有宋军大阵那么精细有序。

一时间,高怀恩想起了萧胡辇,不知道这个强横的美女有没有在阵中,昨天下午,她还倚在自己的腿上睡着,没有说一句话,自己也不愿意说话,然后,她下令发动床子弩,钉杀了穷奇和自己,一切都恍如隔世。

大队的辽军骑兵开始排列成队,每队有五六百人,向宋军阵地冲来,然后从宋军阵前横向掠过,试探性地射出几箭,转向宋军的两翼。辽军也在慢慢地蓄积气势。

宋军的弓、弩手开始放箭还击,稀稀拉拉的几支羽箭在辽军骑兵前面落下,辽军是不会轻易踏进弓、弩的射程的,直到两翼和宋军后侧堆积起足够的骑兵。

这是七月,炎热的天气让双方决定在早晨就投入战斗,避免人马的饥渴疲劳。形势更逼得辽军不得不上前,因为辽军是背靠高梁河结阵,如果被赶过河,就又成了白马山郭进半渡而击的翻版。

宋军的后方要安全得多,因为背后是中军大营,北面攻城部队留守大营,保护着大阵的后背。

红色的宋军海洋慢慢地逼向黑色的辽军。

左侧的辽军开始了突进,如同一大片黑色的巨浪地动山摇般袭来。

信号旗变成了红色。

排阵官开始挥动了令旗,指挥使开始下令放箭,战鼓声中,左翼的弓、弩手齐射,然后,弓手自由射击,不停地放箭,弩手则是由发弩手、张弩手、进弩手配合起来,箭雨不停歇地倾泻到辽军骑兵的身上。箭雨很快停了下来,因为战阵之前已经没有站着的东西了。

这只是辽军的第一次冲击。

高怀恩的队伍还没有上战马,用步射弓参与了射击。他有些心有不甘,张望着想找一张三石的弓试试,但是又不敢随意走动,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他注意到了天空中的猎鹰,猎鹰的飞行路线很奇怪,搞不清楚猎鹰发出的信息是什么,他有些后悔,这事当时也应该仔细问问石虎才对。

望楼上的望子大声的报着步数。

宋军的目标是正前方,辽军的汉军、奚族步军,辽军需要步军来稳住阵脚,掩护发动攻势的两翼骑兵,而宋军则需要击溃辽军的步军,减少骑兵的损失。双方的步军都在不断地靠近。

望子终于报出“两百步!”

“嘭!嘭!嘭!”的声音不断响起,排阵官、信号旗和望车上的望子都发出了攻击的信息,寒鸦箭终于发动了。无数的箭雨如同一阵疾风,卷向了辽军的步兵,辽军阵地笼罩在仿佛无穷无尽的箭雨中,一时间哀嚎遍野,死伤无数。

两翼的辽军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在宋军重型床弩开动的一瞬间,滚动冲击的骑兵成漫长的横排踏进了弩箭的范围。

寒鸦箭的发动比上次在湖翟河的时候提早了许多,高怀恩心里有些嘀咕。

左翼的射击突然停止了,东西班为首的骑兵在排阵官和信号旗的指引下,蜂拥而出,迎向了左翼辽军的轻骑兵。而右翼和正面的对峙和消耗还在继续。

左翼的辽兵在短暂的交锋之后,选择了向后败退,宋军骑兵开始了追击,左翼的敌人被清空了。

高怀恩所在的队伍也跟随着战阵向前移动,战阵也同时开始转向,迎向了右翼的辽军,那是辽军的骑兵主力,狡猾的滚动向前,而不是一次性地全部压下,但是好景并不会长,重型床子弩还在准备,等到准备好的时候,辽军的进攻会再一次的面临重大伤亡。

“后面!后面!”,望子突然大声地呼叫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人数众多的重甲辽兵从宋军背后冒了出来,刚才的战斗中一直没有他们的身影!

王汉忠开始大声地喝令骑兵上马,刚才还是闲庭信步,现在变成了火烧眉毛。

御前步军各班直开始紧急地调转头来,迎向辽军突袭部队布置盾牌和长枪兵。

辽军动作很快,在快到阵前一百步的地方突然下了马,张弩,发射,几支稀疏的弩箭射来之后,弩箭越来越多,射向了官家所在的望楼,那个目标太明显了,没办法不成为目标。

内殿直骑兵仓促地迎着辽军冲了过去,他们在这个时候只能充当挡箭牌的角色。高怀恩随着队伍,很快战马就中箭,把他摔下了马,但他已经不管不顾了,靠着缚在手臂上小圆盾继续冲锋,直到再中几箭,倒在了地上。

高怀恩又一次着急了,这一次是真的急得要命了,他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折断了身上的弩箭,骑上一匹乱跑的空马,又继续向前冲去。

经历了一个上午的箭雨之后,刀枪终于派上了用处。

一个辽将眼见高怀恩亡命冲来,手执狼牙棒和高怀恩缠斗起来,只是为了拖住他,高怀恩怒从心起,长枪飞出几朵枪花,那辽将看花了眼,正不知所措,长枪狠狠地扎穿了护甲,直刺进胸膛。

高怀恩不解气,抽出铁鞭,很狠地砸碎了这个讨厌家伙的头颅。

这时候,一只弩箭如毒蛇般窜了过来,直中高怀恩的咽喉。

高怀恩失去了重心,跌下马来。

他一瞬间回到了湖里。他已经太熟练了,又猛地扎向湖底,回到了战场。

内殿直队伍已经所剩无几,不过辽军的弩箭阵也基本没有站着的了。

高怀恩还在适应着自己的身体,但是抬起头,他看见了辽军骑兵从大阵右边穿了过来,高怀恩心中叹息,“完了!”这分明是右翼的辽兵抓住刚才的混乱,突破进来的。

整个战场一片混乱,大阵被辽军骑兵打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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