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尾声

高怀恩和穷奇一起回到了千江水，躺在岸边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高怀恩仍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穷奇很奇怪，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以前都急慌慌的要回去投胎，这次怎么不回去了？”

高怀恩抬头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没有理会穷奇，有些喃喃自语似的说：“你说，为什么这里总是夜晚呢？我看不见月亮，为什么又有星星，还看得清楚呢？”

穷奇没好气地说：“这是不死之地，不是凡人呆的地方。”

“那我是凡人，还是神仙呢？”

“你当然是凡人，要不你怎么总是回去？你要上到昆仑山上，才能成为神仙。但是你没有机会的。”

“我可没兴趣呆在这个鬼地方！”高怀恩翻身起来，向张家兄弟的山洞走去，一边问跟着他的穷奇，“那张家兄弟有机会吗？对了，那个老神仙希夷先生，他有机会吗？”

穷奇得意洋洋地说：“张家兄弟没有机会，老神仙也没有机会，他们只是偶然地来过，又匆匆地回去了，但要想再来，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洞口还有张家兄弟留下的弓袋和箭袋，高怀恩取了一张弓，认真细致地上好弦，把箭袋在腰间挂好，穷奇不明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想在这里射什么呀？”

高怀恩挑个了扳指戴好，又拉弓试了试，感觉很满意，才对穷奇笑了笑说：“我暂时不想回去，这里也挺无聊的，我想像张家兄弟一样，跟你切磋一下箭术。”

穷奇怒不可遏，向高怀恩一声低吼。

高怀恩早已就算计好了穷奇的动作，一边后退，一边拉弓，在穷奇动作的一瞬间，一箭射中穷奇的眼睛，“哈！被我算中了吧！”

穷奇身子一顿，纵身想要跃起，高怀恩正好又一箭，射中穷奇的咽喉。

“大猫！你的动作我太熟悉了，跳、扑、闪，你不要老是这几招，要适当改变一下，还有你太肥了，飞不起来，太吃亏了。”高怀恩忍不住教训起穷奇来。

穷奇吃疼，再也不理会高怀恩，直接奔向湖边，扑进了湖里。

高怀恩追上后面大声喊道：“臭大猫！我才射了两箭，还没完呢！”

穷奇躲在湖里不肯上岸，高怀恩在岸上呆得无聊，又开始威胁起穷奇来。

穷奇没有办法，对高怀恩说：“水里还有一把神弓，就献给你吧！但是你必须答应不许再射我！”

高怀恩心动了，龙雀刀已经被自己弄坏了，这里毕竟是仙家境地，说不定真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神兵利器，还可以拿穷奇来当试验品，就含糊其辞地说：“那得让我先看看再说！”

穷奇终于慢慢地爬了过来，高怀恩骑上了穷奇，一同向湖底潜去，“在哪里？”高怀恩好奇地问道。

“在那片亮光里，你要闭眼睛，等我叫你睁开时，你才能睁开眼睛哈。”

高怀恩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闭上了眼睛，他的身子晃，坠了下去，一瞬间，他明白过来，自己被穷奇骗了。

等他慢慢恢复知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一个小屋里，一个自己最为熟悉的小屋，这是真武庙！他猛然想起了床子弩的一枪三剑箭，摸摸胸口，伤口已经复原了，旁边的侍女发现了他在动作，一边惊喜地叫了起来“醒了！醒了！”，一边冲了出去。

不多久，一个戎装少年走了进来，高怀恩想起来，萧胡辇带着这孩子见过他，名字记不起了，少年微微一笑，“高都知，你终于醒了！”眼见高怀恩一脸的茫然，少年继续说，“我是萧达凛，高都知怕是忘了。”

高怀恩站起身说：“多谢小将军照顾！”萧达凛一表人才，谈吐斯文，让高怀恩很有好感。

门口有匆匆跑过的脚步声，高怀恩一会身，萧胡辇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门口。

高怀恩凝望着眼前的美女，这个一生之敌，想起两次得罪她都死的很惨，最终还是走了过去，紧紧地抱着了她。

“大猫！”高怀恩在萧胡辇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你叫我什么？”

萧胡辇推开了高怀恩，但没有松手。

高怀恩看着眼中含泪，一身铁林军装扮，戴着凤翅金盔的美女，又叫了一声：“你比穷奇厉害多了！我以后都叫你大猫，好吗？”

萧胡辇没有回答。

一个侍女过来帮高怀恩穿好衣服，甲胄却是铁林军的，高怀恩有些不大情愿，但终于忍住了没有说话。

萧达凛对高怀恩说：“我们正好要去放鹰，高都知一同去罢？”

三人在侍女和侍卫的簇拥下一同出了真武庙，萧绰的御营、旗鼓和日月旗都已经不见了。萧达凛在一旁说：“小姑姑的御营已经移到幽州了。”

高怀恩叹了口气，北伐幽燕的事终于失败了，他想起了石虎的话，要是当时不是在高梁河收兵，直接冲过高梁河，多好！自己死了那么多次，早知道找穷奇帮忙，拿下居庸关，多好！自己该不该试试再死一次呢？高怀恩没有这个勇气，越想心里越是黯然。

一行人沿着台阶下到了居庸关关城，城里城外都只有少量的守军，御营移到幽州，这里当然不需要大军来防备了。

这时正是上午，侍卫抬来胡床、伞盖，侍女侍候一旁，萧胡辇拉着高怀恩坐在胡床上，倚在高怀恩怀里。萧达凛一声令下，猎鹰呼啦一下飞向天空，开始在天空盘旋。

高怀恩终于还是忍不住，他很想问的是官家的安危，但是又不好直接问，只好说：“你们怎么逃回来了？”

“我们从山前古道回来的。你忘了？你是从那条路到的居庸关。”

高怀恩顿时郁闷至极，难怪耶律休哥一路穷追不舍！那时候大军主力说不定还在幽州城下，而且自顾不暇，耶律休哥和萧胡辇应该是早算计好了从山前古道退兵，所以才有恃无恐。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辽人对这条路的运用得心应手，倒是自己人，对于前朝征伐幽州的致胜之路一再轻视，不屑一顾。

“你的官家当时就退回涿州了，大家都没有再打了，老神仙得到了你的尸身，我们得到了龙雀刀，算是和气收场吧。”

“那幽州城的大军呢？”这也是高怀恩最为关心的问题。

“高梁河那一战大家都损失惨重，没有再打了。大家各自收兵回家呗！”

高怀恩终于放下了心事，但是感觉萧胡辇有些恹恹地，又问道：“那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南北二院大王吵得一塌糊涂。北大王说南大王投机取巧，错失了歼灭你们主力的大好机会，南大王说北大王不配合，不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高怀恩笑了笑，“两人说得倒也不错。”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遗憾，要是当时一鼓作气打过高梁河，南北两院大王吵的就是守不守居庸关的问题了，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妹妹最后生气了，九月份南征，南北两大王都没有捞着主帅的位子。”

高怀恩心里一惊，辽人这么快就开始准备南征的事了！本来是准备翻一块饼的，结果惹了一身的骚。那自己该怎么办呢？高怀恩心里矛盾起来。

两人都各怀心事，默默地看着天空中飞舞的猎鹰。

猎鹰在天空中飞了一阵，萧达凛让人招回了猎鹰。萧胡辇坐起身，对高怀恩笑了笑，“七郎，你就给达凛展示一下你百发百中的箭术吧！”

萧达凛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让侍卫拿弓过来，“这是我的一石弓，请高都知不吝赐教！”

高怀恩放下烦恼，接过弓，看见弓上描有“东京”二字，不由想起了过往，不无叹息地说：“我以前最喜欢在弓上描上‘燕晋’，提醒自己以太原、幽州为已任，后来太原平定，北伐幽州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弓力不足，把弓名字改成‘游子’。”高怀恩说着，轻松地拉开了弓，又慢慢地松弦，“可惜游子弓我从来就没有用过。”

“姑姑说你的弓力惊人，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萧达凛终于问出了自己关心的话。

高怀恩明白了萧达凛的意思，小家伙之所以对自己礼遇有佳，就是想讨教箭术。他沉思了一下说：“我的弓力，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虽然是个骑兵都知，但是骑射却是太差了，只能射马。”

高怀恩眼看前萧达凛露出不悦的神情，笑了笑说：“我也不喜欢射马，总觉得亏欠了马儿。但是骑射的弓太软，我实在不喜欢，所以好多时候，只能临战下马步射，很费事。北人擅骑，南人擅射，这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高怀恩说得很认真，萧达凛终于慢慢地高兴起来，让人拿来三石硬弓。

高怀恩接过弓，正在琢磨着解释自己怎么能拉开三石硬弓，萧胡辇说话了：“七郎，你就射三箭给达凛看看吧！要百发百中才行！”

高怀恩笑了笑，“你不会是恨我在湖翟河边的事吧？那时候两军交战，我也没有选择呀！”

萧胡辇给身旁的侍卫示意，那侍卫举起小红旗，两个守卫架着一个人上了点将台，吊在了架子上，分明是个女子，但高怀恩不认得。

“这是北汉的宫女王安安，七郎你忘了？”萧胡辇面无表情地说。

高怀恩脸色一变，问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南军溃败的时候，兵器甲胄丢了一地，她那时在城南宝光寺，说是高都知的相好，逃过了一劫。”

高怀恩听得心里难受，虽然王安安是北汉宫女，但终归是汉人，他诚恳地对萧胡辇说：“大猫，她只是个命苦的女子，放了她罢。”

萧胡辇点了点头，示意守卫把王安安带上了关城。

王安安雨带梨花，跪在萧胡辇面前不停地哭泣，萧胡辇等她安定了一些，安慰道：“七郎说了，你只是个命苦的女子，我不难为你，你可以留下来做我的侍女，也可以在幽州落脚谋生，也可以回北汉去。你自己选择吧。”

王安安哭泣着说：“我自幼入宫，家人都没了，我愿意留下来侍候娘娘。”

萧胡辇点了点头，“好！你去跟她们站在一起吧。”

王安安跪着又给萧胡辇磕了三个头，退到了一边。高怀恩心里难受，但是萧胡辇的做法还是让他觉得很贴心。

萧胡辇又向拿旗的侍卫示意，两个守卫又架着一个汉服的人吊在了点将台上。

是侯莫陈利用。

高怀恩顿时悔恨交加！当时在居庸关一场混战，自己后来把战友忘了个一干二净！以当时的情势，侯莫陈利用能活着都是万幸了。他站了起来，终于低下了头：“大猫！放了他罢？！”

萧胡辇点了点头，示意守卫放下侯莫陈利用，一边对高怀恩说：“这是你的兄弟，那天抓住了，有酒有肉有女人，没有委屈过他。”

高怀恩提出想见见侯莫陈利用，萧胡辇一口拒绝了，“南朝大军还没有离开涿州，我让人快马加鞭，把他送回南朝，如何？”

高怀恩没有选择，又只好感谢萧胡辇。

还没有等高怀恩回过神来，萧胡辇又向侍卫示意，高怀恩终于跳起来了，他明白了萧胡辇的第三个靶子是谁，着急地对萧胡辇说：“大猫！你放过她罢！”

萧胡辇微微一笑，说：“我还没有带人上来，七郎你着什么急？”

眼看高怀恩无可奈何，又气急败坏，萧胡辇说：“那我就不把人架在点将台上了，你就说怎么办吧？”说着，让人带上来一个人。

果然是石虎。

高怀恩面无人色，以他一个人的能力，要是在湖翟河边，当然无人能敌，可是石虎在萧胡辇手里，他能够象那时一样大杀四方吗？石虎当时是混在运粮队的，如果自己真听石虎所说，杀光一切，自然一了百了，可是自己终究下不了手。

高怀恩沉默了下来。

萧胡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等着他做出选择。

高怀恩终于鼓起了勇气，认真地看着萧胡辇说：“大猫！我也不回南朝了，我们一起去西北吧，我不知道那里是大漠还是草原，不过，我们都一直在一起！”

“那我还是大猫吗？”

高怀恩望着萧胡辇，一字一句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大猫！天！你比穷奇可怕多了！”

萧胡辇站了起来，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意，“好吧！我答应你了，不过要等我在这里的事情了了之后。”

高怀恩走过去，不容分说，紧紧地抱起了萧胡辇，在她耳边说：“不！我们现在就走！”

高怀恩心中惭愧，如果自己不坦诚相待，今天恐怕是一场刀光箭影才能罢休，但是那天在湖翟河的时候，萧胡辇滴在他脸上的泪水他却一辈子都忘不了。

有时选择只在一瞬之间，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萧胡辇低声说：“我输了！”

高怀恩苦笑着说：“我才输了，我每次意气风发的时候，你就让我败得一塌糊涂！”

萧胡辇摇了摇头说：“我说的不是输给你，是输给了我妹妹。她说你一定会求我，想要带我去西北，而且是现在，马上就去。”

高怀恩大吃一惊：“大猫！居然还有比你还厉害的人物！”他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事，王朝霸业，建节封侯，这些终究不是自己的强项。

高怀恩豁然开朗，转过头对萧达凛说：“达凛！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箭术，我要是射你的猎鹰，你同意吗？”

眼看萧达凛有些不情愿，高怀恩解释道：“不用箭支，我只拉空弦。”

萧达凛觉得这个提议还可以接受，叫侍卫放猎鹰飞上天空。

那猎鹰飞得又高又远，当然不是弓力能及的范围，但是高怀恩深深地吸地一口气，慢慢拉开弓弦，全副身心都注意在猎鹰的身上，耐心捕捉着猎鹰的动作，感觉到猎鹰注意到了自己的一瞬间，“磞”地一声放弦，猎鹰不知所措，连忙振翅疾飞，仿佛真有羽箭射向它了一般惊惶。

高怀恩满意地收起了弓，拍了拍萧达凛的肩膀，“好好努力吧！”他转过身，不由分说地把面带羞色萧胡辇横抱起来，轻轻在萧胡辇耳边说：“大猫！我们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