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果然如谢晦所预料的那样。桓玄大败司马元显之后,终于在三月初进了京,称诏戒严自不必说,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元兴”年号,恢复了“隆安”的旧年号。接着任命自己为丞相、扬州牧,加假黄钺,享受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参奏不名的礼遇。更大封宗族,桓伟、桓谦、桓修、桓石生皆为刺史,而一干亲信如卞范之、王谧、殷仲文等人也皆有封赏。
至于司马元显一党,若司马尚之,庾楷,张法顺等人,以及那个引着桓玄兵去抓司马元显的毛泰,并一众家眷全部问斩,只有司马道子因为是皇帝叔父,不好直接处死,只好给他定了个酣纵不孝的罪名掩人耳目,暗中毒杀。另有一人王诞也要问斩,但因当初曾为桓修说过情,如今桓修投桃报李,也为他说情,终于改为流放岭南。
桓玄处理完了这些人,接下来自然就轮到刘牢之了。
“什么?刘牢之死了!不可能吧,这么快?他怎么死的?”沈虔子不敢相信。
“不光是真的,而且他还是自己上吊死的呢。”谢晦冷笑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也就是桓玄进京之后不久,就先将刘牢之调任了个会稽太守。”
“会稽太守?我记着刘牢之将军本来可是江州刺史,还管着七州的军务呢,就被直接贬成一个区区的太守了?”
“所以啊,这就是摆明着夺他权,一点都不含糊。”
“那北府兵呢,刘牢之被调任,他们现在又归谁管?”
“这么重要的位置,自然要交给他的亲族了,桓玄已经任命他的堂兄桓修为徐、兖两州刺史,接管全部北府兵。”
“竟然是这样,桓玄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削去刘牢之的兵权,也不怕他拒不从命,起兵造反吗?”
“不然,如今算是天下初定,人心思安,百姓早已厌战不已。而桓玄自上台以来,也算是罢奸佞,用贤臣,笼络了不少人心,看这建康城里也是一片向好气象。现在天下人都当他是救世主,全站在他这一边,北府兵要反,谁又会支持?所以桓玄底气十足,不趁现在动手更待何时?”谢晦分析道。
“倒也是这个理。”沈虔子点头道。
“而刘牢之那边,一接到这个任命就惊叹道‘司马元显这才刚刚倒台,就夺了我的兵权,只怕不久之后就要大祸临头了。’他儿子刘敬宣刚从建康回来,劝他趁桓玄住在相府的时候偷袭,可他却迟疑不决,又私下找刘裕商量,说什么悔不当初,上了桓玄的当,如今要起兵讨逆,希望他能跟从自己。”
“可刘裕却说‘将军拥兵数万却望风而降,如今桓玄已经得志威振天下,朝野之中无人不对将军大为失望,想要起兵连个借口都没,事情如何能成,如果你一定要反,那我只有解甲归田,不敢效命。’说完就要回京口,路上碰上何无忌,也是不辞而别,和那刘裕一起走了。”谢晦接着说道。
“连刘裕也离他而去了啊。”沈虔子感叹道。
“刘牢之还不死心,移兵班渎,想要占据江北对抗桓玄,又召集众将问策,参军刘袭就说:‘天下唯有一个反字最悖情理,将军往年反的王恭,近日才反的司马元显,如今又要反桓玄,一人三反,如何取信世人,立足于天地之间呢?’刘牢之被他说的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刘袭说完扬长而去,其他将士也纷纷离散。”
“刘牢之没有办法,只好派儿子去京口接取家眷,岂料刘敬宣又因雨耽误了几日。刘牢之见他逾期未还,以为他已因机谋泄露被桓玄杀害,于是不敢停留率众北逃,到了新洲,眼见部众散尽,又怕桓玄追来,心灰意冷之极,竟然上吊而死。不久刘敬宣赶到,都来不及安葬父亲尸首,就急急的渡江逃往广陵投高雅之去了。”
“哎,想那刘牢之一世英雄,结果竟落了个如此下场,真是世事难料啊。”沈虔子听完唏嘘不已。
“还好刘牢之手下还有几个亲信将领,将他收敛入棺,代为操办丧事,归葬于丹徒。可就算这样桓玄还不放过,将他开棺斩首,暴尸街头。”
“这……桓玄做的也未免太过分了些。”沈虔子摇头道。
“这还没完呢,桓玄解决完了刘牢之,接下来就要开始对北府兵进行清洗了,什么高素,竺谦之,孙无终这些没有逃走的人,怕是全在他的名单之上,早迟都要被他干掉。
“啊!”沈虔子听到仇人高素名字,不由一凛,抬头看见谢晦正望着他,忙掩饰道,“想不到桓玄这般心狠手辣,这就要对这些北府旧将动手。”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政治这东西,向来都是斗得你死我活,从没什么折中方案的。”谢晦不以为然道。
“对了,那刘裕将军呢?他也会被清算吗?”
“刘裕啊,哼哼,说起来他倒是滑头,早早就与何无忌离了刘牢之,主动放弃兵权投了桓玄,如此审时度势之人桓玄也没理由杀他,况且他又屡建军功,在北府兵中颇有人望,所以还被任命为中军参军。”
“这样啊。”沈虔子想起去年京口兄弟相会时四哥沈林子的那番话来,说刘裕遭遇危难之时定有自保之策,现在果不其然,不由又是一阵唏嘘。
“再者,还有些不老实的人,桓玄也需要他去帮忙收拾呢。”
“你是说……孙恩?”沈虔子试探道。
“不错,就是这个学不乖的家伙,趁着朝廷和桓玄相争的时候,又起兵登陆了。”
“真的是他啊。”
“正是,不过据说这次他的军势要比前几次小了许多——只有几千人而已,看来去年输给刘裕那几仗对他打击不小啊。”谢晦话锋一转,“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小视,若是沿海的那些城池挡不住他的话,估计朝廷还要派刘裕出马,所以桓玄现在可不能轻易的杀了他。”
“哎,想不到昔日的对头今日却成了救命的恩人了。”沈虔子又是一阵感叹。
“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啊。”谢晦也是一声长叹,跟着说道,“对了,你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虽说还未完全好,但也差不多了。”沈虔子在谢晦面走了两步道。
“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受伤到现在毕竟才过了两个多月,还差了些时日。不过虽说现在早了些,但也没有办法,是时候送你出去了。”谢晦点头道。
“听公子的意思,那些尼姑又来要人了?”
“正是,这些个尼姑仗着桓家势力,现在越来越是无理,昨日竟然想要强行闯进来搜宅,真是放肆!哼!我们谢家可从来没受过这等气!”谢晦发完火,又道,“我这几天想了个法子,正好送你出去,也省的那些个尼姑天天过来骚扰,真是烦人。”
“哦?谢公子有计策了?”沈虔子好奇道,“不知是什么样的计策。”
“哼哼,我已经在准备了,只是还需几日时间。你只管准备好,到时自会知晓。”谢晦微微一笑,却卖了个关子,并未说出是什么计策。
沈虔子虽然好奇,却也不好多问,只好按捺下心情,等待谢晦安排。
果然没过几日,谢晦一早就派人来找沈虔子,给了他一套破烂衣服换上,又在他脸上抹了些泥灰,弄得又脏又黑,一副乞丐模样。沈虔子跟着家丁来到后院,只见到处都是大锅大缸,柴禾薪草堆了好几摞,旁边还立着许多下人,而谢晦早已在此等候。
“谢公子,这些东西是……”沈虔子满腹疑问的望着谢晦。
“呵呵,你看着便是。”谢晦还是不肯说破,一挥手令道:“开门,支锅熬粥!”
沈虔子听到这话,更是一头雾水,只见那些下人听了命令,忙打开大门,将那些个大锅一口口的搬到院外巷子里支起,里面倒入水米,下面塞上柴薪点燃,呼呼的就熬起粥来。
谢府这边刚刚开始熬粥,周围巷子里可是早已聚集了无数饥民,一个个手里捧着破碗残罐,甚至是一些瓦片,都在那里等候,口中一起称赞谢家仁德。
“谢公子?这些人又是……”沈虔子还是搞不懂谢晦在唱哪一出,这回谢晦倒是终于开口解释了:“这些人都是京城里的流民乞丐,如今仗虽然打完,可饥荒却还未停,桓玄嘴上说要赈灾,可朝廷却发不出粮食,以至于流民满地,饿殍遍野。”
“哦,谢公子原来是要做善事,舍粥赈济灾民。”沈虔子道。
“正是,我前几日就放出风去,说是今日要在这里舍粥济民,所以便引来了这许多人。”谢晦点头道。
“可这又和帮我逃脱有什么关系呢?”沈虔子还未想到。
“呵呵,任何时候,但凡人多,就容易出乱,而一旦混乱,很多事情就好趁机去做了。”谢晦微笑道。
“哦,我明白了!谢公子是要我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逃出去?”沈虔子终于明白。
“正是。”谢晦又道,“不过即便如此,你也还要小心,简静寺和桓家的人,指不定就藏在附近什么地方等着找你呢。”
“所以你先在院门后面藏好,等会一有机会就跑出去。”谢晦说完,又看看沈虔子背后道,“你这宝剑太扎眼了,还须遮掩一下。”于是又令下人取来一块破布,将那宝剑包起,让沈虔子抱在怀中。
“多谢公子。”沈虔子再次谢过谢晦,走到院门后面藏好,透过门缝盯着外面那些个大锅。那锅底火烧的旺盛,不一会粥香已经四溢开来,旁边一群饥民围着等候,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
“好了,你们都排好队,一个一个的来领!”家丁见粥已熬好,于是拿过木瓢,开始舍粥,那些饥民果然排着队,一个个的端着碗过来,等着家丁给他们盛粥。
一群人初时还算规矩,领过粥便坐在一旁的地上喝了起来。谢晦嘴角一扬,对人群中一个乞丐打扮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捧着个破瓦盆子就在人群中乱挤起来,口中却是呼着“不要挤,不要挤!”
他这么一挤可不要紧,前面有个刚领了粥的,被这一下挤倒在地,手中的粥也泼掉半碗,立时发怒,起身便推搡起来,一群人顿时就扭打起来。那家丁跟着又喊“你怎么给他打那么多,就给我这么点,不行,我要舔一勺。”什么的,引得后面那些排队等候的饥民也待不住了,他们早就饿的不行,现在一见前面闹了起来,哪里还管什么排队秩序,一齐跟着向前拥挤,生怕落后了抢不到粥喝。
“不要抢,不要抢,大家都有的吃!”舍粥的家丁虽然还在大声呼喊,努力想要维持秩序,可人群此时早已乱做一团,众人哄抢起来,人甚至都挤到谢府院子门里来。沈虔子一看机会已到,向着谢晦一拱手道:“多谢谢公子,后会有期。”便钻进了人群之中。
谢晦看到沈虔子人已走,微微一笑,他用的这个方法,不光可以送走沈虔子,而且即便他被简静寺的那些人发现,也没办法指认他是从谢府里出来的——毕竟巷子里那么多人,到时只要一口咬死他是过来吃粥,和自己家没有关系就是。想到此处,谢晦不由得意起来。
沈虔子人小,在人群中本就比其他人矮个头,而那些人又一个个踮起脚来观望,倒是不易被人看见,只是那人挤人的,他想出去,却也是相当困难。
还好谢晦此时又叫了些人手过来维持秩序,更亲自站在高处发话,说些粥饭绰绰有余,让大家不要哄抢,按序领取,人人都会有份之类的话,总算勉强维持住秩序。沈虔子一看人群不再拥挤,忙在人缝之中如泥鳅一样左右穿行,不一会便已到了巷口人少地方。
“好辛苦。”沈虔子好不容易从人群之中钻了出来,总算是见着了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看拥挤的人群,也不敢停留,忙择路向大街上跑去。不想他这一跑,却跑出了事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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