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卢循南遁
“什么人！”陆任之三人闻声立刻抄起家伙冲出破庙，一面四处观望一面厉声喝问。
沈虔子情知自己已经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想要再逃已不可能，干脆开口道：“外面的可是长生党陆任之陆大哥？四年前和一位姓张的一起投奔孙天师的那位。”
“嗯？是我。什么人竟然知道我的事！你又是谁？”陆任之好生奇怪。
“是我呀，陆大哥！”沈虔子收起剑，跑了出来。
“站在那里别动！”陈老二和吴老四一见沈虔子忙冲他吼道，同时将手中的武器指向他戒备起来，倒是陆任之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便盯着沈虔子看。
“你是……”陆任之光听声音还想不起是谁，又仔细看他面庞，瞧见沈虔子那对被月光照的贼亮的眼睛，四年前会稽客栈里的那个顽童形象立刻浮上脑海，“你是沈家的那个小公子？”
“正是，怎么，陆大哥你认不出我了？”
“还真是认不出了，小兄弟，这好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真令我有些认不出来，哈哈。”陆任之确认了是沈虔子后，便令两位兄弟收起了家伙。
“哦？我长高了吗？哈哈，还真是。”沈虔子站到陆任之跟前比划了一下，哈哈笑道。
“小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陆任之好奇的问道，“我听说你父亲沈参军当年不是被……”
“哎，是啊，自从那年天师兵败，家父为教捐躯后，我们家被朝廷当作叛党缉拿，只好一直隐姓埋名四处躲藏，直到最近朝廷要打仗，查的没那么严了，才敢出来。”沈虔子顿了下，接着说道，“我流落到京城，还好碰上位老爷，看我还认得几个字，就收留了我，自此我便在他家帮忙跑腿打杂，混口饭吃。如今朝廷兵败，桓玄就要进京，我家老爷吓得慌忙出城，带着家人避难去了。我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逃出京城，辗转流落至此，本想在这破庙中歇歇脚，竟遇上了你这两位兄弟，还以为是坏人，就偷偷藏起，不想结果却见着了陆大哥你。”
“原来如此，看来兄弟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啊。”陆任之听完并未怀疑，拍拍沈虔子肩膀，回头对那二人道：“不用担心。这位是我兄弟，姓沈，他父亲可是当年引荐我和张兄入教的恩公。”
“哦，既然是大哥的兄弟，那就也是我们的兄弟，沈兄弟好。”两人一起上前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沈虔子连忙抱拳还礼。
“你们别看他年纪不大，却也是个老江湖呢，哈哈。”陆任之又对二人笑道。
“陆大哥你取笑我。”沈虔子笑着应道。
“说起来，我们自当年会稽一别，到今天也快四年了啊。”陆任之回忆道。
“可不是吗，也不知这些年陆大哥过的可好？”
“嗨，有什么好不好，不过混口饭吃罢了。”陆任之苦笑一声道。
“哎？陆大哥，你这话是怎么说？”
“呵呵，说起来你也知道，当初我和张兄一起入的长生党，跟随孙天师，为他鞍前马后效命，也算是深得信任，步步走高吧。”陆任之一拉沈虔子道，“来，小兄弟，我们进去说话。”
几人回到破庙之中，陆任之继续说道：“可后来天师闭关，像我们这些不是他最亲近之人，便开始见不着他的面，于是便有人开始暗中活动，借机揽权。”
“哼，这个徐道覆，就会搞些阴谋诡计。”沈虔子骂道。
“嗯，你怎么知道？”陆任之刚觉奇怪，旋即反应过来，一指沈虔子道，“哦，你这小鬼，偷听我们刚才说话了吧。”
“嘿嘿。”沈虔子一吐舌头，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又问道，“可这个徐道覆到底又是什么来头？”
陆任之道：“你知道孙天师有个妹夫叫卢循吧，此人出自范阳卢氏，乃是后汉末年大儒卢植之后，为人宽厚仁慈，经常规劝性情残酷的天师，许多人因他而活命，故而在教中颇得人心。”
“哦，这人我有印象，当初在会稽时有见过。”
“嗯，这个徐道覆便是卢循的姐夫，此人胸怀大志又诡计多端，一心想做英雄。他自负谋略过人，认为天师没有远见难成大器，不如干脆将其颠覆，于是便利用天师威信下滑之机开始暗中进行各种活动。当然由于他在教中欠缺威望，难以亲自领导，所以就把妻弟卢循推到台前，以他取代天师，而自己则在幕后把控大权，操纵教中事务。”
“但因卢循一向与天师交好，两人又是亲戚，不愿背叛天师。于是徐道覆就利用这次朝廷和桓玄大战的机会，怂恿天师再次出兵——虽说卢循本来也反对这次出兵，但架不住徐道覆撺掇，到底还是同意——结果就被他借着这个机会将天师逼死。”
“原来是这样，哎，想不到长生党内部也有这么多破事，可让陆大哥你心烦了。”
“谁说不是呢，还好我身旁还有这几个兄弟，平时可以一起喝酒解闷。”陆任之回顾那二人道。
“说起兄弟——对了，当初和你一起的那个姓张的高个呢，他现在怎么样？”沈虔子又问道。
“你说张兄啊，他现在可比我强多了。”陆任之苦笑道。
“哦？这是怎么说？”
“张兄于我不同，他也是个有大志的人，所以正合徐道覆脾胃，自然就投在他的门下，如今已是手握重兵的大帅了。”
“大帅？”沈虔子咋舌道。
“嗯，他现在教中也是号人物了，不比我这样不思进取的，哈哈。”陆任之笑声中透着些许苦涩。
“那……陆大哥你怎么不跟着张兄一起呢，这样不也能……”沈虔子试探道。
“嗨，我就是一粗人，不比他出身高门，读书识字懂得多。再说，我虽说并非天师嫡系——毕竟本来投奔他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的，但也不大看得惯徐道覆的那些手段，所以……”陆任之有些说不下去，一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小兄弟，说起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这……”沈虔子就等着他这句话，假意思索了一会答道，“小弟我现在流落江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今天碰巧遇上大哥，就想跟着你一起混，也不知你意下如何。”
“哈哈，沈兄弟，你也听到我刚才说的了，我现在在教中可什么都不是，跟着我混可没什么好处。”
“哎——我想跟着大哥，是因为佩服大哥的为人，又不是为了其他。”沈虔子恭维道。
“拉倒，你什么时候又见识过我的为人了，小小年纪，竟学会说好听话糊弄人了。”陆任之笑着一拍沈虔子肩膀道。
“怎么不是？我才不是说好听话呢。看看这几个兄弟，在大哥你现在混的不好的时候还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不就正好说明了你的为人了吗。”
“哈哈，小兄弟，你到底是读过书识得字的人，真是会说话。”陆任之闻言哈哈大笑，十分受用，“也好，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先回去岛上罢。”
沈虔子既然跟随陆任之，便随着他来到达句章，一行人探知岛上情况还算稳定，于是上船渡海回岛。沈虔子虽然在外闯荡多年，船也没有少坐过，可扬帆出海却是首次，伴着浑浊的波浪和鱼腥的海风，不多时便已到达岛上。
四人刚刚下船，就被岛上巡查的兵士拦住一通盘问，好容易对付了他们，进到寨中，陆任之给沈虔子安排了个地方住下，自己便带着那二人去向上面汇报情报不提。
沈虔子就此潜入教中，日里出海打鱼果腹——只因岛上缺粮，他们这些小卒只能自己觅食——夜间则悄悄活动，四处打探消息，将那岛上的士兵编制，要塞布防，舰船军械，人际关系等一一暗中记录，只等机会送回京口。
沈虔子虽然努力收集情报，然而朝廷的一道任命却让他白费了功夫。原来孙恩自尽的消息传到朝廷，桓玄听说后十分高兴，立刻派人前去诏安卢循，给他封了个永嘉（今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太守。卢循这边虽然接受了任命，却不急于赴任，还想继续盘踞海岛，但架不住连月的饥荒——沿岸一代根本无物可抢。等到五月初，岛上本不多的存粮已然耗尽，实在待不住了，只好听从徐道覆的意见，决定前往永嘉赴任。
于是卢，徐二人召集岛上人等上船，走海路又在临海登陆，准备从这里经东阳（今浙江省金华市东阳市）前往永嘉，不用说，自然是准备这样一路劫掠过去。沈虔子这边，看见长生党一众离了海岛，自己这些天来下的功夫有一多半都要白费，气得不行，没办法，只好跟着一路南下，继续打探情报。
长生军此次攻打临海不同上次，那可是有备而来，果然轻松拿下，大肆劫掠一番之后，兵锋跟着又指向了东阳。而朝廷那边，也已接到急报，于是慌忙派人前来平叛，而带队的将领，自然还是长生党的老熟人——刘裕。
刘裕自离了刘牢之回到京口韬光养晦，没多少日子便已闻听刘牢之自缢身亡，他的儿子刘敬宣并高雅之，司马休之逃到北方的慕容燕国避难，而其他的一干北府兵将领则都被桓玄屠戮殆尽，只有刘裕独善其身，如今因着长生党再度反乱，又被桓玄启用，带兵前来平乱。
刘裕打仗果然是一把好手，大军赶到东阳，甫一交锋就将卢循打得溃不成军，卢循无法，只好带着残兵逃往永嘉，真个赴任去了。沈虔子身处军阵之中，正欲趁乱逃走，回去刘裕那边递送情报的时候，不想却在战场上遇见了一个熟人。
“谭大哥？！”沈虔子望见远处一个年轻将官正在纵马杀敌，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先前在建康所遇之人，不由高声喊道，然而战场之上嘈杂不堪，对面哪里听得到他。
“没办法了！”沈虔子无暇多想，拔脚向他那边冲了过去，然而官兵只当他是贼徒，哪肯放他过去，其中一人更是当面迎上，斜着一刀便劈将过来。
“别碍事！”沈虔子正急着找人，心中焦躁，哪肯放慢脚步与人纠缠，只一挥剑便将那刀截断，跟着一声大喝，已经窜到檀道济跟前，一把拉住他的马缰，将他扯停。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檀道济看见有人扯住他的战马，反手一刀便劈了过来。
“谭大哥，是我！”沈虔子这句话喊出口时已然迟了，檀道济刀锋已经砍到跟前。还好他将宝剑向背后一背，跟着头一低，就这样迎上，而那一刀，便刚好砍在沈虔子伏在背后的宝剑上，砸出一声巨响，还好沈虔子未用剑刃迎敌，以至于他这刀才未被截断。
“这剑是……”檀道济看到宝剑眼熟，再一定睛望向马下之人，终于认出，“你是……沈兄弟？”
“正是小弟。”沈虔子抬起头来。
“真的是你！”檀道济十分欣喜，忙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总之我现在是长生党的人……”沈虔子话音未落，背后就有人喝道：“休伤我沈兄弟！”跟着斜刺里就飞来一箭，直射向檀道济。
檀道济忙一侧身，躲过了这箭，沈虔子回头一看，心中暗暗叫了声不妙，原来出手“救他”之人，正是陆任之。原来他在老远处看到檀道济挥刀砍向沈虔子，以为他要取小兄弟的性命，哪能坐视，于是忙射出一箭，想要救下沈虔子。
“檀大哥，没时间向你解释了，烦你将这个转交于刘裕将军，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沈虔子知道既然已被长生党的人看到，若自己还不想暴露的话便不能再与檀道济纠缠，忙从怀中摸出一颗蜡丸来，塞到檀道济手中，跟着把头一抱便转身跑开。
“这是怎么说？沈兄弟！”檀道济接到蜡丸先是一愣，跟着还要叫他，可沈虔子已经跑远。
“兄弟，那家伙没伤着你吧？”陆任之已经迎上沈虔子。
“没事，多谢大哥出手相救。”沈虔子假意谢过。
“嗯，可这仗已经输了，没法打了，卢头领已经带着人向南撤离了，我们也赶快撤吧。”陆任之一边砍杀一边说道。
“全听大哥吩咐。”沈虔子回道。
“你们跟住了我，走！”陆任之大喝一声，招呼着正在不远处奋战的几个兄弟，也一起向南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出去。
而檀道济那边，在接连砍杀了几个贼兵，等到战事差不多结束时，才有空取出那颗蜡丸，将其捏碎，取出里面的字条来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长生党的内部情况和各种信息，不由赞了一声“好小子！”，于是赶忙将情报交到刘裕手上。
“好一个沈虔子！竟然弄到这么多情报，还真是不能小觑了他。”刘裕看到字条，也不住赞道，“我一直觉着他家的老三和老四是个人才，想不到这个老五也不简单，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可不是吗，上次我从建康回来向您报告的那些事情，也是他打听来的。”檀道济补充道。
“很好，对了，他人呢？”刘裕问道。
“他只把这个字条交在我的手上便走了，看样子应该是又回到长生党军中去了。”檀道济答道。
“嗯，很好，这小子做的很好。他既然还在敌方军中潜伏，那就对我们今后的作战大有帮助。”刘裕点头赞许道。
“只是他这一次去的仓促，又没留下联系的方法，以后如何与他接头却是个问题。”檀道济担心道。
“哈哈，道济，你不要小看他了，他既和你说后会有期，那我想他到时候定有办法送来情报，我们只管放心等着便是。”刘裕一边笑着一边又将字条仔细看了一遍，摇头长叹，“想不到孙恩死因竟是如此，真是可悲可叹！看来以后需要小心提防这个叫徐道覆的人才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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