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巨蛇

娜塔莉娅哭得让人心碎，我做梦也想不到她与小艾竟有这样的过去。她与小娜塔莉娅继续相依为命，然而未来却陇上一层阴影。不光是现实世界岌岌可危，就连精神世界也在不断支离破碎。每晚入睡前她们紧紧相拥，生怕一觉醒来便丢失了彼此，就这样惴惴不安地熬过了一次次潮起潮落阴晴圆缺。

五年后，远东基地派出的救援队终于找到古堡。母女二人被安置在北极圈基地，那里的医疗团队开始着手救治艾米莉亚。原本治疗过程应对娜塔莉亚保密，但她怎能将至亲至爱之人交给一群陌生人。她以死相逼，最终获得了治疗监护权。净化“永生之毒”异常艰难，治疗伴随着剧烈痛楚。为了降低痛苦，受治者通常会服用一些精神活性物质。但艾米莉亚拒绝了，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变成一个瘾君子。艾米莉亚经常痛到昏厥或神经递质耗竭，治疗而不得不中止。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治疗效果却仅是减缓了逆生长速度而已，而记忆依旧不断丧失。

在治疗进行了一段时间后，她要求所有关心她的人发誓，在她丧失自我后依然遵照她之前的意愿进行治疗。这对治疗者们是个巨大考验，他们常常难以区分自己是在治病救人，还是在虐待少女。有几位甚至因此患上抑郁症，不得不被替换出医疗组。治疗者尚且如此，更何况娜塔莉亚本人呢，难以想象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娜塔莉娅22岁那年，南极洲总部发来信息。宣布治疗技术有了革命性突破，邀请艾米莉亚前去接受治疗。而娜塔莉娅本想追随着母亲一同前往南极洲基地，但南极洲基地作为不朽之环的总部，保密等级极高。这一次娜塔莉娅以死相逼也无济于事了，她实在无法安心等待，于是正式加入不朽之环。她想要成为高阶使徒，有朝一日能亲自去见母亲。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成为正式使徒，艾米莉亚便痊愈了。

在南极洲接受了两年多治疗后，小艾终于停止了逆向生长，开始缓慢成长发育。虽然丧失了从前的记忆，但心智功能已经恢复正常，只不过心智要比“同龄人”稚嫩更多。南极洲总部将她移送到远东基地势力范围内休养生息。曾经的伯爵夫人，如今重获新生，变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天使。

娜塔莉娅原本打算在获得守护者称号后将日记和相册拿出来，母女相认，再度团圆。但在亲眼目睹小艾现在的生活状态后，她动摇了。

“她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我也不再是那个需要母亲保护的小女孩儿了。”娜塔莉亚倔强地看着天花板，企图让眼中的泪水收回去。然而，她偷看小艾时的眼神早就暴露了她。

“可你还是想和她在一起，是吗？”

“娜娜姐，你抱着我睡觉时，经常做噩梦，有时还会流泪。”白泽也附和。

娜塔莉亚愣住了，她低下头，陷入沉默。待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神情激动，泪流满面。

“我好希望……陪在她身边……使她幸福快乐的那个人……是我……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可我……”说到这里时，娜塔莉亚将头垂得很低。

白泽一面用手轻轻抚摸着娜塔莉亚那弯曲的脊背，一面用眼神向我寻求支持，我亦鼓励回应。

“娜娜姐，你这样我和墨都好难过，我们真的很想帮你。”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娜塔莉娅再次沉默，白泽有些着急地看着我。

“她为了让你幸福快乐，付出了那么多。”我接力白泽。

“嗯。”

“但你不知道自己能否使她幸福快乐？”

“是的。”

“你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那感觉很不好受。”

“就是这样，每当我想念她时……它就会冒出来……像一条巨蛇纠缠着我……它是我的噩梦。”娜塔莉娅声音脆弱无力。

“你想要摆脱它？”我有些明白娜塔莉娅为何那么拼命训练了。

“是的，但我太懦弱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娜塔莉娅用手锤击自己的头，身上的伤口再次崩坏，渗出血来。

白泽被娜塔莉亚吓到了，她惊慌失措地退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胳膊。

“你在愤怒吗？”

“是的，我痛恨我自己！”娜塔莉亚下了自虐，抬起头来痛苦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让我回想起白泽创伤未愈前的每一个雷雨之夜，我当时恨不得那些闪电雷鸣全部击中在自己身上，永远不要折磨我的心上人。

“这种痛苦我也体会过。明明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正被痛苦折磨，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感觉……身不如死……”

娜塔莉亚看着我不住点头，接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白泽忍不住过去轻抚她的后背。她哭了好一会儿之后，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我们可以看看那条巨蛇出现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嗯。”娜塔莉亚点点头。

“当它缠着你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冰冷的，沉沉的，紧紧地纠缠在我身上，我感觉我就要窒息了。我努力想挣脱它，但它太大了，我有力却使不出。”

这描述让我回想起了深渊梦魇，虽然与白泽相爱之后它已经不怎么出现了，但那种感觉却一生难忘：

“它好像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拥来，将你挤压束缚，使你无法呼吸。你想要摆脱它，却发现脚踩不着地，手也无处可抓。不论你怎么挣扎求饶，它依旧冷血无情，无动于衷。”

“是的，就是那样，只要它一出现，一切就都毁了。”

“那个‘一切’也包涵艾米莉亚吗？”

“不！我绝不会让它去伤害艾米莉亚！”娜塔莉亚眼神决绝。

“所以你与艾米莉亚保持距离，甚至想远远的逃开？”

“是的，有时候，我很希望我能像她一样，把一切都忘掉。”

“你想忘掉一切，因为那样就不会痛苦了？”

“是啊，反正不论我怎么努力，最后都会失控。”说到这里，她埋头抱膝，身体蜷作一团。

是啊，北极圈长老厚着脸皮为娜塔莉娅开了后门。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这里，孤军奋战到现在，却被巫夜下令遣返。或许，她此刻已经万念俱灰，只觉得这世上再无她容身之所了。自从艾米莉亚染上瘟疫后，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就像一条巨蛇紧紧纠缠着她。她努力反抗，但未来依旧灾厄不断失去控制。苏曾说过：『情绪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让你无比坚强、勇往直前，也可以让你脆弱绝望、孤立无援。』

娜塔莉亚显然陷入了后者的困境，想象力亦被情绪引向一个充满灾难的未来。此刻，她既伤心害怕又内疚自责。若让她继续这样绝望无助下去，那她很可能从此心灰意冷，甚至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变得冷漠无情，最后越来越孤立无援。

不行，我得拉她一把：

“但你根本忘不掉。特别是艾米莉亚，她对你那么重要，怎么可能忘得掉呢？”

“是啊，我怎么可能忘得掉她呢，她是我的妈妈啊！”娜塔莉亚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可每当你想要亲近妈妈时，那条巨蛇就出现了。它会缠上你，然后你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和信心就被它压垮了。那条巨蛇似乎不想让你靠近妈妈，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你的妈妈正是它的天敌。”

“……”娜塔莉亚再次陷入沉思。

我和白泽静静地等着她。

“不行，我做不到。”娜塔莉亚满脸悲伤地摇了摇头，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你在害怕吗？”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是的，其实我一直都在害怕。我怕见到她时，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我怕她看着我时，眼中映着一个陌生人；她身边有罗莎、有你们，我害怕那里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我怕……我会再一次……因为自己的懦弱自私……毁掉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情绪激动，不住抽咽。

“我能理解你……我也曾因无知将白泽推入炼狱深渊。”体会着娜塔莉亚心中苦楚，我亦不禁哀叹。如今这份愧疚虽已释然许多，但那感受却刻骨铭心，

“墨，错不在你。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不要你再为它伤心自责。”白泽这番话情真意切，温暖人心。

“……”娜塔莉亚不再抽咽，转而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俩，显然触动很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