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么久故事,我已经被伯爵夫人深深折服。很显然,她自始至终都从未想过要放弃娜塔莉亚。她们相依为命二十余载,亲密关系对她们意义非凡。在离开孤岛前,这位超人般的母亲几乎独自一人为女儿撑起了整个世界。她就像一座安全港,在娜塔莉亚伤痕累累时为她疗愈,在她疲惫不堪时为她滋养。有她在,娜塔莉娅才能在挫折之后一次次鼓起勇气扬帆出航。
然而那一天,灾难突然降临,娜塔莉娅慌不择路,亲手为母亲注射了“永生禁药”。而后十几年间,更是亲眼见证了自己种下的恶果。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个少女坚强勇敢地拯救了母亲。但在她的世界里,她才是那个因为自己懦弱和自私,而将母亲亲手推下地狱的凶手。
伯爵夫人“一息尚存”时,她还能勉强为娜塔莉亚撑起一处庇护所。但随着永生之毒不断侵蚀,这唯一的庇护所终究还是分崩离析化为乌有。即便娜塔莉娅继承了母亲的坚强勇敢,但孤立无援的她,又怎么能抵得住创伤不断侵蚀。当初那艘扬帆出港的战船,如今风雨漂泊无处所归,伤痕累累几近崩溃溺亡。
感思至此,脑中回响起苏的谆谆教诲,『不仅要同理心去推测,更须要时时向本人求证。』
我回忆起娜塔莉亚偷看小艾时的复杂神情,我尝试着从此处突破。
“你害怕自己会再次毁掉艾米莉亚的人生,当你看到她在外人呵护下幸福快乐时,那感受似乎并不太好。”
“是啊,我想要为她高兴……但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看着她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煎熬……”
“所以,每次偷看过小艾之后,你就像自虐一般疯狂训练。”
“是的,只有那样,我才会感觉好受些。”
“这算什么,用自残来惩罚自己,然后就能自我救赎了吗?”我心疼难忍,眼泪模糊了视线。白泽更是扑进我怀里轻声哭泣。
“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娜塔莉亚绝望道。
“你还有我们啊,你看看白……”我轻轻将白泽转向她,此刻白泽泪眼婆娑,令人心碎。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娜塔莉亚满脸愧疚自责,似乎在她眼中白泽与小艾重合了。我顺势将白泽轻轻推进她怀里,白泽此时真情难控,抱住娜塔莉亚便放声哭泣。娜塔莉亚懵了几秒,随后也抱住白泽痛哭起来,那神情与白泽当初回忆起创伤经历时如出一辙。
我一面给她俩递纸巾,一面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很庆幸能遇到白泽。因为她,我查找了很多关于创伤疗愈的书籍,也向苏请教过很多这方面经验。
我心念电转,一面回想之前所学,一面整理思绪:
脑干、边缘系统以及前额叶层,它们自下而上三位一体,构成了人类大脑。我们还在子宫时,大脑就开始一层一层地向上发育,与进化论重演一般。
先从最原始的动物脑开始。动物脑也叫作『爬虫类脑』,从我们出生起就投入使用。它位于脑干,正好处于我们脊柱与颅骨连接的上方。爬虫类脑负责所有新生儿都会的事情:吃、睡、醒来、哭叫、呼吸、基本感觉以及排泄等等。脑干和海马体一起负责心肺功能和内分泌免疫系统,确保我们的基本生存,也使用激素来保持我们的内在平衡。之后向上便是边缘系统了。
边缘系统也叫作『哺乳类脑』,所有群居且哺育幼崽的动物都有这样一个大脑。这部分大脑在我们出生后开始飞速生长,这里是情绪所在之处,它负责探测危险、判断愉悦与惊吓、决定什么对于生存而言不重要。它同时也是一个控制中心,负责应对我们复杂社会网络中的挑战。
『爬虫类脑』与『哺乳类脑』共同构成我们的『情绪脑』,情绪脑是中枢神经系统的中心,负责善待我们自己。如果它探测到危险或一个特殊的机会,它就会激发大量激素来提醒我们。我们会因此而感到特殊的内脏感觉,从轻度恶心到严重胸闷都有可能,它会影响我们当时的想法,让我们采取不同的行动或思路。
前辈们将情绪比喻成“脖子”,将理性比喻成“头”,大概就是这原因吧。情绪对思考的影响,正如脖子对头一般。
最后情绪脑的外面,也就是大脑最表面的新皮层,也叫作『理性脑』。我们人类与其他哺乳动物一样都有新皮层,但人类的新皮层要厚的多。大约两岁时,我们的前额叶开始急速生长。前额叶占新皮层的绝大部分,它负责那些让我们在动物界中独一无二的功能,或许它就是人类理性所在。理性脑让我们能够创造并使用复杂的语言以及符号;让我们能够抽象思维;让我们能够计划、反思以及想象未来情景。
危险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我们的大脑负责侦测危险、组织我们的反应。我们通过五感获取信息,这些信息最先被情绪脑接收。边缘系统中的丘脑在将这些信息混合成统一连贯的“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后,会将这些混合信息向两个方向传递。
一个向下传递到杏仁核。丘脑将加工处理后的信息传递到杏仁核时,原生情绪也随之产生。杏仁核会判定其情绪重要度,如果杏仁核发现了威胁,它会将信息传递给下丘脑,让其触发压力荷尔蒙去应对威胁。这也就是苏之前所说的『下通路』。
另一个向上传递到前额叶,即『上通路』。上通路从下丘脑开始,经过海马体和前扣带回到达前额叶,即理性脑。理性脑会对这些混合信息作出更详细的解读,这需要花费数毫秒的时间。
如果杏仁核判定威胁太强烈,或者加上上通路的大脑活跃太弱,人们就很难控制自动的紧急求生行为。这也意味着创伤可能就此形成。
『多元交感神经理论』为创伤形成提供了一种解释:自主神经系统调节三种基础生理状态,不同的安全状态决定了哪一种生理状态被激活。当我们感受到威胁时,就会自动进入第一种状态——『社会参与』。我们会向周围人求助、呼救、寻求安慰。如果没有人回应我们,或伤害将立即到来时,身体会将我们转换到一种原始求生状态。即第二种状态——『战斗或逃跑』。此时,我们或反击生效,或逃到安全区。如果这些策略都失败了,我们无法逃脱,或被擒获,身体就会为了保存自己而尽量节省能源、关闭一切不必要的功能。即第三种状态——『惊呆或崩溃』。
世空曾经说过,我和白泽与自然人类有许多区别,其中一点就在于上下通路的结构上。苏通过仪器检测出,我们除了上通路与下通路之外,还比自然人多了一条通路。这条通路由一对形似杏仁核的新神经组织构成,它位于海马体与杏仁核内侧,其神经网络犹如整个边缘系统的中枢一般四通八达。而最令人意外的是这个“边缘系统的中枢”居然直连前额叶层。这个发现让苏激动不已,这条通路直接将整个情绪脑与理性脑连接在了一起,而且从构造来看,更加迅捷高效。她将这对神经组织命名“智慧眼”,将其联通的神经网络称为“神通路”。苏说,目前我们的智慧眼还处于新生状态,神通路也比窄,尤其是白泽。但『经历能够塑造大脑』,随着我们不断探索和体验这个世界、坚持冥想修习与身体修炼,这条“神通路”就会越来越强大。到那时,它的真正能力也会显现出来。
在经历过创伤之后,人们会变得仅仅通过一种扭曲的、只探测环境是否安全的神经系统来体验世界。拥有神通路的白泽亦无法例外,更莫说娜塔莉亚这个普通人了。
『强烈的情绪能改变世界。当巨龙降临时,没有模棱两可的空间。你若不与我同在,便是与我为敌。如果突然间你和我在一起,而我看见了。这将改变一切——改变自我与我的脆弱无助,我对你的感受,以及我们连结的本质。』
我曾与白泽一同抗击过巨龙,其间所历所感,至今记忆犹新。而此时此刻,娜塔莉亚也与我们当时一样。她想要待在艾米莉亚身边,小艾对她而言意义非凡无可替代,但她却被一条巨蛇困住了,而那条巨蛇的真实面目就是创伤。感思至此,我心中不禁愤慨:一定要将这条巨蛇斩杀,让这对苦命母女再度团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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