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暮非向前移动了一下位置，一条黑影跳着扑过来，他侧了一下身，向着那个黑影开了一枪。火光闪动间，他看到蓬起的一团血雾，紧跟着又暗了下来，那个黑影也倒在地上，不动了。这时他看到了高亮，此时他那两个忠实的“仆人”，正站在他的身前，边开火，边掩护他向后撤退。高亮不停咒骂着，也许这时他终于意识到，在这混乱情形中，六颗子弹真的不够用。他甩出空弹壳，从容不迫地重新装填。

又有一条黑影冲了过来，不过那黑影并没有跳跃，而是踉踉跄跄地奔过来，暮非下意识地举枪，瞄准了那条黑影，但突然他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叫喊声，“别开枪，是我！”那声音是走了调的，惊惧中夹杂着兴奋，随着那黑影的奔跑，一路飘了过来。那声音暮非觉得很熟悉，但一时又分不清到底是谁。

“你死到哪儿去了？王八蛋!”二多怒气冲冲地喝问道，说完他冲上前，一把抓住那个黑影，“我还以为你被暴走者宰了呢！”这句话就带点哭腔了。暮非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是大多，“还是亲兄弟亲啊！”他心里不禁感慨道。兄弟俩碰头后，转身便向后方跑去，与暮非擦身而过，却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暮非感觉吹在身上的风更加凉了。

防御的队形，完全被冲散了，四处都是晃动的黑影，早以分不清哪些是守卫，哪些是暴走者。刚才还在向自己靠拢的高亮，现在完全不见了踪影。暮非环顾四周，到处都在开火，惨叫声和枪口迸发的火焰，交织成一副惊悚的画面。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枪紧紧地抵在肩头，手心里全是汗水，他腾出右手，在衣服上擦了一把，然后又重新握了握枪柄。暮非感到自己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的目光也极力地注视着眼前的黑暗，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慌乱。而更加奇怪的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慌乱。

他想到了高亮，他从没见高亮慌乱过，但那并不奇怪，因为高亮是联合军的军官，他受过严格的训练。而自己呢？这时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也并不了解自己。“妈的！我到底是谁？”他不想碰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自己冒了出来，于是这不慌乱，反而引起他的慌乱了。他摆出战斗的姿势，小心地向后退着，蓦然间，他发现几道黑影闯进了他的视线，急速地向他扑了过来，他连忙向那些黑影开火。瞬间黑暗中便传来了几声嚎叫，尖利、刺耳！

更多的暴走者围了过来，暮非很快就打空了弹仓里的子弹，他听到撞针空响了一下，心里也跟着一颤。但他没有时间重新装弹了，他的位置太靠前了，暴走者已经包围了他。他赶忙抽出背后的丛林刀，用力地一挥，刀砍进肉里，发出一种独特的声响，鲜血的味道也很刺鼻。他什么都不想了，他只知道手里有把刀，他不停地砍、砍、砍！好像是下雨了，不断地有液体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手臂和衣服上。黏黏糊糊的！

这感觉很恶心，也很熟悉。熟悉？……他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他想起了插在靴子上的那把军刀，那把军刀像是被血水浸透了，常年沾染着血渍，怎么擦都擦不掉！也许是因为它经历了太多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它到底跟随自己多久了？它陪自己战斗了多少次？最最重要的是——从哪里开始的？一直困扰他的，那个梦中的场景又浮现了出来，光滑的墙壁，明亮的屋顶，还有那种窒息的感觉。只不过这次更清晰了一些。

刀和房间！

暮非分神了，头上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他垂下头，脑袋里“嗡嗡”地响，他感到周围的世界离他越来越远，四周的声音像是从一根长长的管子里传过来的，到他耳边时，已模糊不清。他手里还握着那把丛林刀，但是已经抬不起来了。暴走者还在他身旁跃动，猛然间，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他的两侧，他耳畔又响起了枪声，闪动的火焰照亮了他的两颊。他看到两张扭曲的脸，不断冲他吼叫着，然后就感到身体被人拖着向后退。

暮非感觉自己的手脚都软绵绵的，整个身体仿佛都飘了起来。不是向上飞，而是向下沉。一直向下，在某个噩梦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他体会到了死亡的味道，人死的时候也许就是这样的，沉到一个他妈的坑底，沉到连意识都闭上眼睛，就彻底完蛋了！他心里想着。

混乱中突然响起发动机的轰鸣声，接着两道雪亮的光柱，驱散了眼前的黑暗。暮非被脚下的尸体拌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他身边的两个人也弯下了腰。一辆军用的越野车加足了马力，向着夹道猛冲过来。挡在前面的暴走者，不是被撞飞，就是被碾到了车轮下。刺目的车灯，使他们暂时地丧失了行动能力，但雪亮的光线中，暴露出他们丑恶的容貌，他们的身材细长、瘦弱，凹陷的眼窝映射着奇异的红光，手臂修长，但却瘦得令人心惊，手上的指甲漆黑而又锋利。

越野车猛地停了下来，车载的机枪向着暴走者急速地扫射。啊！那声音听来真像一首欢快的曲子。残肢和碎肉漫天飞舞，地上的尘土也被掀了起来，飘扬到半空，也钻进了暮非的鼻子和嘴里，使他稍微清醒了一些。片刻后枪声停了下来，暴走者全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扬起的尘土，东飘西荡。

车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下来。他来到暮非身边，歪着头看着他。暮非眯起眼睛，他看到了一副神奇的画面！照亮黑夜的车灯，有如神光，播撒向大地。一个人如神明般地向他飘过来，他那满头白发，在神光的映照下，使他显得愈加庄严肃穆。就像仁慈的主，满怀悲悯地降临人间。他飘到了他的跟前，叉开双腿站在那里。猛然间，那颗长满白发的、威严的脑袋垂了下来。“快点爬起来吧！你们这些他妈的懒东西！”他声如洪钟地怒吼道。

暮非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张漆黑的脸，表情严肃，满面的怒火，他拧眉瞪目，张着嘴，龇着牙。啊！是“老烟”，居民点的资深修理工。这个对一切都漠然处之的老家伙，今天突然发飙了。“他一定是吃错了药！”暮非心里想。那种模糊的感觉消失了，头却开始疼起来，钻心地疼！他被人架住胳膊，从地上拎了起来。大多和二多，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离开了光亮处，向越野车后走去。暮非看着他们两个，心里蓦然涌起一股暖意。

高亮的秃脑袋闪着亮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上面全是汗水。他握枪的手，不停地抖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本能的肌肉抽搐。他看着那只手，心里很不满意，甚至有一些羞愧的恼火。以前决不是这样的！以前……以前！看来再坚毅的身体，也禁不住岁月的侵蚀。但他不想考虑这些东西，这会让他变得软弱。那是他决不允许的，可以死，但是决不能软弱！

“刘铭，报告一下情况！”他冲着通讯器说道。

“不太妙！有一些暴走者翻过了电网，我不能确定是否全部被消灭了。”刘铭有些犹豫，他有夜视器材，下面的战斗看得很清楚，他本没打算报告，因为他还不能确切地掌握局势。

高亮不禁骂了一句，“先不要管那些了。”他皱着眉头，快速地思索着，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坚定。看来他正在做出决定。“高网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到底还有多少暴走者？所有的，包括东、西、南三面。我们不能总这样被动地四处防御，这会把我们拖垮的！你立即确认一下，尽快报告给我。”

“是，长官。”

离黎明更近了，天色已不像之前那样漆黑，它开始泛起一丝湛蓝色。星光被乌云遮住，整个天空，越向下颜色就越深。刘铭的眼睛凑近夜视镜，仔细地观察着。镜口照明用的微光，在他眼睛上映出两个绿眼圈，他以前的绰号就叫“绿眼”，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叫他了。他怀念那个名字，也怀念以前的生活，怀念他的妻子，怀念他的两个孩子。现在，这些都没了。

他移动着镜头，向四处观察，暴走者还有很多，他们分散开了。他看不清这些暴走者的面目，只见一道道快速向前奔跑的身影，他们的样子也都差不多，动作也大体相同。这是一个可怕的群体，他们没有理性，没有感情，不知痛苦，但他们还活着！一颗感应雷被引暴了，“轰！”地响了一声，那些奔跑的身影，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倒下了一大片，有些又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跑，有些倒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

“这些该死的东西！到底还有多少？”刘铭咒骂着，小心地调整着焦距，“来吧，来吧！都出来，让老子看看你们。”

那景象通过镜头看起来，极不真实，遥远而又诡异。刘铭极力克服着这种心理，他不断告诫自己，这一切就在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的！一团白色的东西遮住了他的镜头，雾气开始弥漫了，越来越浓。他现在只能看到一团团飘忽不定地，流动着的白色，暴走者们不见。

“该死的！”刘铭下意识地骂道。

“什么？”高亮一直在焦灼地等待着刘铭的回复，通讯器里传来刘铭的声间，但他没听清，便急急地问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