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打到的猎物非常大,一个人根本背不动。猎手想了想,觉得割下一块腰腿肉就够了。他把战利品扛到肩上,赶紧沿来的路往回赶,夜幕已经开始降临了。然而,刚要往回赶,他就意识到自己遇到麻烦了。由于急着找猎物,他翻过了几个峡谷,因走得太远,难以找到回去的路。他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峡谷,沟沟壑壑,看上去都差不多,分不清哪是哪。他沿一条山沟走了一英里多,看到一个山涧,但来的时候却没见过这个山涧。他知道走错了,于是又换了条路走,结果还是不对。夜晚很快就到了,等他最后找到那条有些印象的峡谷,天已经全黑了。月亮也没出来,两边高耸的悬崖使得视野更加模糊,很难保证回去时不再走错路。肩上扛着东西,身体也很疲惫,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赶。他每往前一步就离露茜靠近了一步,扛着的猎物也足够他们在以后的旅途中吃了。想到这些,霍普心里有使不完的劲。
终于回到了与父女俩分开的那个峡谷的谷口。尽管在黑暗中,他还是辨认出了周围峭壁的轮廓。他想,自己离开了将近五个小时了,他们一定等得急死了。心里一高兴,他把手拢到嘴边,大声高呼了一句,回音响彻整个峡谷,让他们知道自己回来了。他停了一下,听听有没有人回应。毫无反应,只有自己的呼声在阴郁寂静的峡谷中回荡,一次次传回自己的耳朵。他又叫一声,比前面那一嗓子更响亮,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回应声。与父女俩分开的时间也不是很久啊,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于是,他紧接着急忙向前面跑去。慌乱中,那来之不易的兽肉也丢在地上不顾了。
从那块大岩石背面转过来后,原先生火的地方完全出现在眼前。木材烧过的炭火依然燃着,但显然自从他走后就没有人再添过柴火。周围也同样是一片死寂。他冲到近前,所有的担心都变成了现实。火堆的余烬旁没有任何活物,骡马、老人、姑娘全都不在了。显而易见的是,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某个突如其来的可怕灾难降临了。这灾难一下子把他们全都吞没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个打击让杰斐逊·霍普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用来复枪撑住身子,才没倒下去。但是,他本质上是个果敢的人,很快就从一时的无力感中回过神来。从冒着烟的火堆里捡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柴,重新把它吹燃,借着火光仔细观察这块不大的宿营地。他发现地上到处都是很深的马蹄印。这说明,有一大帮人,骑着马来把那两个逃亡者抓走了。从蹄印来看,这些人随后又返回盐湖城方向去了。他们把那两个人一块带走了吗?杰斐逊·霍普内心一直在对自己说,他们一定是这样做了。突然,他的眼睛落到了一样东西上,全身的神经都刺痛起来。离宿营地不远的地方有个低矮的土堆,是用红色土壤堆积而成的,原来这儿肯定是没有的。毫无疑问,这是一座新坟。年轻的猎手走过去一看,只见上面插了根木棍,在木棍的枝桠处夹了张纸。纸上简单地题有一些字,意思很清楚:
约翰·费里厄
盐湖城人
死于1860年8月4日
倔强的老人在他离开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而这几个字就是他的墓志铭。杰斐逊·霍普发了疯似地四处察看,看是否还有第二座坟墓,可却没有任何的发现。那帮可怕的追兵把露茜带回去,续写她先前的命运,充入长老儿子的后宫。小伙子意识到她的命运一定是这样的,但自己却无力回天。他真希望自己也像这位老农一样,静静地躺在最后的安息地。
然而,他那积极向上的精神又一次使他从绝望的消沉中走了出来。即使没有其他的办法改变这一切,至少他还能用自己的一生来报仇雪恨。杰斐逊·霍普有着百折不屈的决心和毅力,也就有了无穷的复仇力量。这大概是他在与印第安人朝夕相处时潜移默化地学到的。他悲凉地站在火堆旁,感到唯一能减轻内心悲痛的办法就是:亲手对仇人彻彻底底地报仇。他决心把自己坚定的意志和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一件事情上来。苍白的脸上满是狰狞的表情,他循着来时的路线,找到落在路上的那块兽肉。重新燃起那堆余烬,把兽肉烤熟了,够他吃上几天的了。他把烤熟的肉放到一起打了个包,接着开始穿越大山往回走,虽然已经很疲惫了,但他还是踏上了复仇天使之路。
来的时候,他是骑马穿越峡谷的,现在只能走着回去。整整五个白天,他走得脚都痛了,全身筋疲力尽。每到夜里,他就往岩石上一躺,将就着睡上三五个钟头。不到天亮,他便上路了。第六天,他就回到了鹰谷。就是在这里,他们开始了那注定失败的逃亡之旅。从鹰谷往下可以看到摩门教徒们的家园。虽然整个人已经没有丝毫的气力,但他倚靠着来复枪,朝着下方那座寂静的大城市,狠狠地挥动着他那干瘦的拳头。望着这座城市,他注意到一些主干道上挂上了旗帜,一派节日的装扮。他正琢磨着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听到一阵奔腾的马蹄声,看见一个人骑着马朝他这个方向奔来。当这个人走近些的时候,霍普认出了来者,他是一个叫考珀的摩门教徒。霍普曾帮过他几次忙。所以,当他走到跟前时,霍普向他打了声招呼,想探听一下露茜的情况。
“我是杰斐逊·霍普,”他说,“您应该有印象的。”
摩门教徒一脸惊诧地看着霍普,也难怪,望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面色惨白、目光狰狞,摩门教徒真是难以把他和那个曾经年轻英俊的猎手联系起来。然而,当他好不容易辨认出这人的确是杰斐逊·霍普时,惊诧就变成了惶恐。
“您疯了吗?还敢来这里,”他大声说,“要是有人看见我跟您说话,我的命也保不住了!由于您帮费里厄父女出逃,四圣会已经下令通缉您了!”
“我不怕他们,也不怕他们通缉,”霍普急切地说,“对这件事,您一定知道些情况。考珀,我想向您打听一下,请您务必回答。我一直把您当朋友。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拒绝我。”
“什么事?”摩门教徒神情紧张地问,“快说!这里的石头有耳朵,大树有眼睛。”
“露茜·费里厄怎样了?”
“她昨天嫁小德雷伯了。挺住啊,喂,挺住。您跟掉了魂似的。”
“不用管我,”霍普浑身无力地说,他嘴唇发白,跌坐在一直倚靠着的那块石头上,“嫁了,您说?”
“昨天嫁的,圣仪堂(摩门教举行仪式时的地方。)就是因为这个挂起了彩旗。为了争谁娶她,小德雷伯和小斯坦格森还发生了口角。他们俩为追回他们出过力,但斯坦格森打死了老费里厄,因此他更有权娶她。但是,他们俩在四圣会上争执不下时,德雷伯一方势力更大,所以先知就把露茜嫁给了德雷伯。不过,不管谁把她抢到手,都只是暂时的,昨天我见她是一脸死志,根本不像个人,跟鬼没什么两样。您要走了吗?”
“对,我要走了。”杰斐逊·霍普站起身来说,脸冷得就像大理石雕成的,表情冷酷、阴沉,眼睛里闪着凶光。
“您要去哪儿?”
“这您别管。”他回答说,把枪挎在肩上,大步走下山谷,走进了大山深处野兽出没的地方。在野兽群中,霍普是最凶猛、最危险的。
那位摩门教徒的话果然应验了。不知道是因为父亲惨死,还是因为被逼成婚而愤闷成疾,可怜的露茜一直低头不语,形容逐渐憔悴,不到一个月就郁郁而终。她那混蛋老公之所以娶她,主要是看中了约翰·费里厄的财产,所以根本就不会因为她的死而感到悲伤。倒是他的其他几个妻子在为她哀悼。她们按照摩门教的风俗,在入土前,整夜为她守灵。第二天凌晨,她们围坐在灵床边,忽然房门大开,闯进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只见他样貌粗野,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来者丝毫没有理会那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他径直走向那具苍白无语的躯壳。露茜·费里厄洁净的灵魂曾包容在这具躯壳中。他弯下腰,虔诚地在她冰冷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然后一把抓起她的手,取下手指上的结婚戒指。“她不能戴着这个下葬。”他怒吼着。还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他就飞身下楼走了。这一插曲来得很古怪、很突然,就连在场的目击者自己都难以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也就更无法让其他人相信了,只是露茜手上已了无踪影的金戒指表明这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这枚戒指给她打上了曾为新娘的记号。
一连几个月,杰斐逊·霍普在大山里转悠,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满脑子都是报仇雪恨的冲动。城里到处流传着一个神秘人物的故事:他在城市周围潜循,出没于深山高壑之间。有一次,一颗子弹嗖地穿过斯坦格森的窗户,射在了距他不足一英尺的墙上。还有一次,德雷伯从悬崖下经过,一块巨石从头上轰地砸下,好在他赶紧趴到地上,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那两位年轻的摩门教徒不久就知道了为什么有人想要他们的命。于是带人一次次进山抓捕敌人。不成的话,杀死也行。可是没有一次成功的。于是,他们只得采取预防措施,不再单独外出。天黑之后,不出门,派人在住所周围警戒。过了好一段时间,他们才放松了警戒,因为再也没听到对手的动静,再也没看到对手的踪影。于是他们希望,是时间使他复仇的怒火逐渐冷却了。
情况却并非如此,要是说时间确实起了什么作用的话,那也只是使他的复仇之火越燃越旺。猎手生来心智刚毅,不容易动摇。满脑子全都是仇恨,此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情感了。然而,他首先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不久,他便意识到,一直处于这样紧张的状态,自己的体格再健壮也受不了。日晒雨淋的,又吃不到一顿像样的饭,他的身体已经极度透支了。如果他像狗一样死在大山中,那他的仇又怎么报呢?然而,如果他继续坚持下去,毫无疑问,等待他的就是死亡。他觉得,要是这样的话,不就称了敌人的心吗?所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内华达的矿上去。到这里一边恢复身体,一边攒钱,这样日后就能有钱追寻仇人的踪迹。
他原本计划最多离开一年,但由于出了些意外,一直无法从矿上脱身,结果耽搁了近五年。然而,即使时间过去快五年了,但他的伤痛依然清晰地留在脑海中,他复仇的欲望还是像他记忆中站在约翰·费里厄新坟旁的那个夜晚一样强烈。他乔装打扮,改名换姓,回到了盐湖城。只要正义能够得到伸张,自己的生命也就无所谓了。到盐湖城后,才发现等着他的只有坏消息。几个月前,摩门教内部发生了分裂,年轻的摩门教徒们起来反抗长老的权威,结果有相当一部分对长老不满的教徒脱离了教会,离开了犹他州,成了异教徒。这些人当中就有德雷伯和斯坦格森,但是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有传言说,德雷伯已将他的大部分财产变卖了,所以走的时候,他已是腰缠万贯,而他的同伴斯坦格森,却比他穷得多。然而,至于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却没有丝毫的线索。
一般人无论多么想复仇,如果面对这样的困难,恐怕早已放弃了复仇的念头。但是,杰斐逊·霍普却从未动摇过。靠着自己的一点手艺,他一路上打着零工维持生计,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走遍了整个美国,寻找仇人的下落。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的黑发变得斑白,但他仍然像一头猎犬般四处寻觅着,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心思都用在追寻的目标上了。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只不过从窗户瞥见了里面的一张脸,但他由此知道,他苦苦追寻的人就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城中。他回到自己那破旧不堪的住处,谋划好了整个复仇计划。但是,事也凑巧,德雷伯刚好从窗户往外看,认出了街上的这个流浪汉,而且看出了他眼中的杀机。因此,在已成为他私人秘书的斯坦格森陪同下,他慌忙找到一位治安警官,报告说自己过去的一个情敌心怀嫉恨,正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当晚,杰斐逊·霍普被拘捕了。因为找不到担保人,他被关押了几个礼拜。等到被释放的时候,他发现德雷伯的住处已是人去楼空,他带着秘书去了欧洲。
复仇者又一次遭受了挫折,但心头的积恨再一次让他鼓起勇气继续追寻敌踪。然而,因为没有路费,他只得回去先干一段时间活,把每一分钱都存起来,为日后踏上追踪之旅做好准备。最后总算攒够了必要的费用,他随即动身前往欧洲,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地苦寻仇人的影子。走一路干一路,什么样的苦活累活他都干过。可是,一直没追到那两个逃亡者。他追到圣彼得堡,他们就去了巴黎,他追到巴黎,又听说他们刚动身去了哥本哈根。等他追到丹麦首都,又是晚了几天,他们已经去了伦敦。最后总算在伦敦把他们追上了绝路。至于在伦敦所发生的一切,我们最好还是引用老猎手自己的叙述。华生医生在他的日记中一字不落地记录下这一切。我们这里所说的,都录自于他的日记。
第六章 约翰·华生医生的回忆录续
被抓的人虽然激烈地挣扎,但却显然没有丝毫的敌意。见自己已无力反抗,他温和地笑了笑,接着表示说,希望他反抗时没伤到我们。“我想,您是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去,”他对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我的马车就在门口。请把我的腿松开,我自己下楼。我身体很重,不像以前了,你们抬不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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