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四签名(4)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21章 四签名(4)

“‘到这个时候,我心里有件事一直放不下,”他说,“我对不起莫斯坦那可怜的女儿。我因贪婪而拒绝把财宝给她,这一直是我不可饶恕的罪孽。这些财宝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她的。不过,我自己也没有享用到这些财宝,这样的贪婪实在是愚蠢透顶。我只是觉得占有了,就有一种快感,舍不得与别人分享。瞧,装金鸡纳霜的药瓶旁,有串珍珠项圈。我从中拿出来原本是要送给她的,可我就是舍不得。儿啊!你们要把阿格拉(印度北部的城市。)财宝公平地分给她。不过,在我死前啥也不能给她,连这个项圈也不能给。毕竟,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

“我告诉你们莫斯坦是怎么死的吧!”他接着说,‘多年以来,他心脏一直不好,但一直瞒着大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印度,我和他历经千难万险,弄到了一大批财宝。我把那批财宝带回了英国。莫斯坦在抵达伦敦的当晚,就登门索要他那份财宝。他从车站步行过来,已故的忠心老仆拉尔·乔达给他开的门。我和莫斯坦在分配财宝时意见不统一,两人争执得非常厉害,莫斯坦气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突然把手按在胸膛的一侧,脸色变得死灰,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头撞在了财宝箱的角上。我俯下身子去拉他,却发现他已经死了。我吓坏了。

“‘我手足无措地坐在椅子上,过了很久,都不知如何是好。当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可是想到,我脱不了干系,很可能面临谋杀的指控。他是在争执过程中死去的,头上有伤口,这都是对我不利的证据。还有,讯问的时候必然要说起这笔财宝,而这却是绝对不能说的秘密。他告诉过我,没有人知道他来这里。那就似乎没必要让人知道这件事。

“我还在考虑这件事情该怎么办时,忽然抬头看见仆人拉尔·乔达站在门口。他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随手把门关上了。“别担心,主人,”他说,“没人知道您杀了他,我们把尸体藏起来,这不是聪明的做法吗?”“我没杀他。”我说。拉尔·乔达摇了摇头,微笑着。“我都听到了,主人,”他说,“我听见你们吵起来了,接着听到敲击声。不过我啥也不会说的。所有的人都睡着了,我们把他处理了吧!”我于是下了决心。既然连自己的仆人都不相信我无辜,那我怎能指望陪审团十二个愚蠢的商人会认为我无罪呢?当晚我就和拉尔·乔达把尸体给埋了。几天之后,伦敦的报纸就都刊登了莫斯坦上尉失踪的新闻。我说了这些,你们应该知道,莫斯坦的死不能怪到我头上。我之所以有错,只是因为我们把尸体偷偷掩埋了,私吞了财宝。我除了自己那一份外,还侵吞了莫斯坦的那份。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把财宝归还给他女儿。俯下身,把你们的耳朵靠近些。财宝埋藏在……”

就在那一刻,他的脸色突变,目光癫狂地盯向窗外,嘴巴张开,大叫了起来。那声音我永远无法忘记,“别让他进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让他进来!”我们兄弟俩回头朝他盯着的窗户望去。黑暗中,只见一双眼睛凝视着我们。我们可以看到他鼻子紧贴在玻璃上,被压得发白。一张胡子拉碴、毛茸茸的脸,眼里闪着凶残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我们。我们兄弟俩冲到窗前,但那人已经不见了。等我们回到父亲的床边,他的头已垂了下来,脉搏不跳了。

“那晚我们搜寻了整个花园,但没有发现那位不速之客的影子,只是在窗台下的花圃上发现了几个明显的脚印。要不是这样,我们还以为那张凶狠的脸只不过是我们的幻觉。然而,我们不久就有了新的发现,有可靠迹象表明,有一帮人正在我们家周围秘密监视我们。第二天早晨,我们发现父亲卧室的窗户开着,他的橱柜和箱子被人搜查过了,箱子上还钉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四签名’。我们一直搞不懂,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个神秘的来客到底是谁。就我们判断,虽然所有的东西都被翻过了,但父亲的财物实际上并没有被盗。自然而然地,我和我兄弟把这件怪事与一直萦绕在父亲心中的恐惧联系在了一起,但对我们而言,这依然是个不解之谜。”

小个子男人停了下来,重新点着了水烟筒,若有所思地吸着水烟。我们围坐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这件奇事。在听到父亲去世的那一部分时,莫斯坦小姐脸色变得惨白。有一阵子,我甚至担心她会晕过去。旁边桌上放着一个威尼斯水瓶,我拿起来给她倒了杯水。她喝了后,脸色才恢复过来。夏洛克·福尔摩斯背靠椅子坐着,眼帘低垂,一幅心不在焉的神态。看他这副模样,我不禁想起那天,他痛苦地抱怨人生枯燥乏味。至少,眼下就有个难题让他的智慧尽情发挥效能。撒迪厄斯·舒尔托先生一一打量着我们,见他讲述的故事让我们听得入迷,脸上写满了得意之情。于是,他一边吸着水烟壶,一边继续往下说。

“你们想象得到,”他说,“我和我兄弟听到父亲提及财宝之后,非常激动。随后的好几个礼拜,甚至好几个月里,我们挖遍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任何东西。一想到他临终之时已到嘴唇边的藏宝之处,真叫人发疯。从他拿出的这个项圈,我们能推断出那批遗失的财宝非常值钱。我和巴索洛缪兄弟商量了一下珍珠项圈的事。上面的珍珠显然非常值钱,他也舍不得。对待朋友,我兄弟和父亲一样不地道。他也认为,如果把项圈送出去,可能会招来非议,最后给我们惹一身麻烦。我竭尽所能,才说服兄弟寻找莫斯坦小姐的住址,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寄去一颗拆下来的珍珠,这样至少能不让她生活困顿。”

“真是善良啊,”我的伙伴诚恳地说,“您真是大好人。”

小个子男人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

“我们只是代为保管财产,”他说,“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兄弟不这样认为。我们自己有很多钱,已经觉得满足了。再说了,这样卑鄙地对待一位年轻的女士,实在为人所不齿。‘鄙俗是罪恶的源泉’这句法国谚语把道理说得清清楚楚。由于我们兄弟俩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不统一,所以我想最好还是搬出来住。于是,我带着一个印度老仆和威廉离开了池樱别墅。然而,昨天我得知了一件大事,财宝已经找到了。我随即联系了莫斯坦小姐。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驾车去诺伍德,要回我们应得的那一份财宝。昨晚,我把自己的想法向巴索洛缪兄弟说了。所以,虽然他并不欢迎我们去,但也知道我们会去拜访他。”

撒迪厄斯·舒尔托先生说完后,坐在他那奢华的长沙发上,身子抖来抖去的。我们全都默不作声,想着这个奇异事件的下一步会怎样。福尔摩斯首先站起身来。

“先生,这件事从头到尾,您都做得很好,”他说,“作为报答,也许我们可以为您解开一些迷惑。可是,正如莫斯坦小姐方才所说,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办正事,不要再耽误了。”

我们的新朋友不慌不忙地把水烟筒的烟管收了起来,从幔帐后面拿出一件厚长的大衣,大衣的领子和袖口都是羔羊皮做的。虽然晚上非常闷热,他还是把大衣扣得严严实实的,最后还戴上了一顶兔皮帽子,帽檐把耳朵也裹了进去。除了他那表情丰富却又清瘦的面孔外,整个身子都藏在衣服里了。

“我的身子太虚了,”他领着我们顺着过道走时说,“我也是不得已,才处处小心自己的身体。”

马车就在外面候着,我们一上车,车夫马上就驾车快速前行。显然,这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了的。一路上,撒迪厄斯·舒尔托不停地说着,声音远盖过马车辚辚的声音。

“巴索洛缪很聪明,”他说,“你们知道,他是怎样找到财宝的吗?他最后断定财宝就藏在室内某处。于是,他先计算出整幢房子的体积,然后仔细测量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每一英寸都不放过。通过测量发现,他发现房子的高度是七十四英尺。但是,他把各楼层房间的高度加在一起,再不厌其烦地算上每层房间中的间隔空间,总数却不到七十英尺。有四英尺的高度没有算到。这个四英尺的高度只有到房顶上去找。所以,他来到最高一层的房间,在用板条和灰泥修成的天花板上打穿了一个洞。就在那儿,一点也没错,上面有还有个封死了的小阁楼,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在阁楼的中央,那个箱子架在两根椽木上。他把箱子从洞口取了下来,财宝都在里边。他算了一下这批珠宝的价值,不低于五十万英镑。”

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我们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如果我们能替莫斯坦小姐争取到她应得的那份财产的话,她就会由一个贫困的女家庭教师变成英国最有钱的财产继承人。作为她忠实的朋友,原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是非常惭愧,我的灵魂那时完全为自己的私心所支配,心情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我结结巴巴地随口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无精打采地坐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我们这位新伙伴说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患有明显的癔症,总是怀疑自己有病。我隐约听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连串的症状,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里面装了无数个秘方,向我请教这些药方的成分和功效。我可以肯定,他不可能记得住我那天晚上是如何回答的。福尔摩斯说,他在旁边听见我提醒他,服用两滴以上的蓖麻油是非常危险的,我建议他服用大剂量的番木鳖碱(一种促使中枢神经兴奋的药品。)做镇静剂。不管怎么说,当马车猛地停下来时,我才真正感到解脱了。车夫跳下车来,打开了车门。

“莫斯坦小姐,这就是池樱别墅。”撒迪厄斯·舒尔托先生说着,伸出手扶她下车。

第五章 池樱别墅的悲剧

我们到达夜间探险的最后一站时,已是将近十一点钟了。大都市的湿气已然消散,夜色明朗。一阵暖风从西面吹来,厚厚的云层在天空中缓缓地飘动,月亮间或从云层的缝隙中探出头来。尽管远处清晰可见,可撒迪厄斯·舒尔托还是拿下了一只车灯,给我们照路。

池樱别墅矗立在一个庭院里,四周高大的石墙上面插着碎玻璃片。一扇窄窄的铁夹板门是唯一的入口。舒尔托在门上啪啪地敲了两下,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像是邮差的敲门声。

“谁啊?”里边一个粗哑的声音大声说。

“是我,麦克默多。你应该知道是我敲门。”

里边传出了牢骚声和开锁的响声。门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一位矮小、壮硕的男子挡在了门缝处,手里提着个灯笼。透着黄色的灯光,可以看见他探出来的那张脸和那双闪烁多疑的眼睛。

“撒迪厄斯先生,是您吗?但他们是谁?我没有得到主人的吩咐,他们不能进去。”

“麦克默多,你说不能进去?岂有此理!我昨晚告诉过我兄弟,会带几个朋友来。”

“他今天都没出过房门,撒迪厄斯先生。他什么也没有吩咐过。您清楚的,我必须按规矩办。我可以让您进来,但您的朋友只能在外面候着。”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麻烦,撒迪厄斯·舒尔托手足无措地打量着他,神情非常尴尬。

“你真是太过分了,麦克默多,”他说,“我担保,还不行吗?他们中还有一位小姐。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让她在大街上候着吗?”

“很对不起,撒迪厄斯先生,”看门人说着,态度毫不动摇,“这几位也许是您的朋友,但不是主人的朋友。他付我高薪,让我看门,因此我要尽忠职守。我又不认识您的朋友。”

“嗨,麦克默多,您该认识我吧!”福尔摩斯亲热地大声说,“我想,您应该还记得我吧。四年前在爱里森的场子里,您的挑战赛,有个业余拳击手跟您打过三个回合。还记得吗?”

“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优秀的拳击手喊道,“天哪!我怎么没认出您来呢?真是的。您不要站在那儿不动,上前给我下巴颏来一记直拳,我肯定早就认出您了呀!哎呀,可惜了您的天赋,都浪费了!您要是入这一行,成就一定很高!”

“你看,华生,要是实在没办法了,我还有一个行当可以干干,”福尔摩斯笑着说,“我相信,我们的这位朋友不会让我们这个时候在外面受冻。”

“进来吧,先生,都进来,您和您的朋友,”他回应着说,“很对不起,撒迪厄斯先生,主人的命令必须执行。在弄清您朋友的身份前,我是不敢让他们进来的。”

里面有一条砾石铺成的小路,蜿蜒穿过光秃秃的庭院,来到一所毫不起眼的四方大宅前,整座房子都笼罩在阴影中,月光仅照亮了一角,光线从阁楼的窗子射了出来。宅邸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一样,阴森死寂,让人心里凉飕飕的。就连撒迪厄斯·舒尔托都似乎有些不安,手上的灯笼在不住地抖动,发出瑟瑟的响声。

“不知怎么回事,”他开口说,“不对劲,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巴索洛缪,我们会过来,但他房间的窗户一点光亮都没有。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平时也这样戒备森严吗?”福尔摩斯问。

“是的,他和父亲的习惯一样。您明白,父亲很喜欢他。我有时候想,父亲可能跟他说的比跟我说的多。那边月光照着的就是巴索洛缪的窗子。窗子很亮,但我看里边没有灯光。”

“不错,”福尔摩斯说,“但我看到门边的那个小窗里闪着灯光。”

“哦,那是管家的房间,是博恩斯通老太太的房间。她对这里的情况都清楚。但是,请你们在这儿稍候一下。她不知道我们会来,如果大家一起进去的话,可能会吓到她。可是,嘘!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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