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四签名(6)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23章 四签名(6)

“你很快就会清楚怎么回事了,”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想,这里不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了,但我还要看看。”他掏出自己的放大镜和卷尺,跪在了地上,在屋里来回测量、比对和观察。他细长的鼻子,离地面只有几英寸,圆溜溜的眼睛深陷在眼窝中,闪着光芒,就像鸟儿的眼睛一样。他的动作敏捷、无声、轻盈,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在找寻气味。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他把所有的精力和才智用于践踏法律,而不是维护法律,那他将是个多么可怕的罪犯啊!他一边四处查看,一边自言自语,终于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我们真走运,”他说,“现在没问题了。那个关键人物真倒霉,踩到了木馏油。你可以看见,在这堆难闻的东西旁边,有个小脚印。你看吧,瓶子破了,里边的东西流了出来。”

“那是什么呢?”我问。

“啊,我知道狗能一直跟着气味追下去,既然兽群能跨越一个群追踪鲱鱼,那么一条经过特训的猎犬顺着这么强烈的气味能追多远呢?这听起来就像是按比例计算一样,其答案应该是——但是,嘿!那些法律的守护神来了。”

只听见下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喧闹声,接着厅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趁他们还没有上来,”福尔摩斯说,“你摸一下尸体的胳膊和腿。您有啥感觉?”

“肌肉像木头一样,硬邦邦的。”我回答说。

“是这么回事。肌肉处于一种极度收缩的状态,远超过正常死亡尸体的僵硬程度。面部扭曲,希波克拉底(古希腊医师,被称为“医学之父”,此处用以指笑容病态,不正常。)之笑,或者像从前一些书中所记载的“诡异之笑”,你对此有何高见?”

“某种强力植物生物碱致死,”我回答说,“这种类似番木鳖碱的物质可引发破伤风。”

“我一看到他面部肌肉收缩的样子,就想到了这一点。一进屋,我就立刻着手探查毒物是怎样进入死者体内的。您也看到了,我发现了一根荆刺,有人轻而易举地将它刺入或者射入他的头皮。如果死者的身体坐直的话,您会发现,荆刺所射入的地方正对着天花板上面的洞。您再仔细看看这根荆刺。”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在手中,借着灯光端详。这是根尖尖的细长黑刺,尖头上有一层光泽,仿佛是一种风干了的胶质物。另一头有用刀修整过的痕迹。

“英国有这种荆刺吗?”他问。

“没有,绝对没有。”

“有了这些发现,你应该能够做出合理的判断了吧。既然正规军都来了,我们这些杂牌军可以打道回府了。”

就在他说话时,那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通道响起了。一个穿着灰衣服的大胖子大踏步走进了屋子。他身材魁梧,非常肥胖,红色脸庞上长着一对小眼睛,在肿胀的眼泡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后面紧跟着一位穿制服的巡警和哆嗦个不停的撒迪厄斯·舒尔托。

“怎么回事啊?”他瓮声瓮气地大声说,“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些都是什么人?哎呀,这幢宅邸都像个耗子窝了,乱哄哄的。”

“阿瑟尔尼·琼斯先生,您还记得我吧?”福尔摩斯平心静气地说。

“啊,当然记得了!”他哼哼唧唧地说,“是理论家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当然记得!您向我们大谈特谈主教门珍宝案的作案动机、推理过程和结果,我是终生难忘。虽然您的确为我们指出了正确的方向,但我想说,那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并不是您指导有方。”

“那是个非常简单的推理。”

“噢,是吧,啊,是啊!不要不好意思承认嘛。可这是怎么回事?糟透了!糟透了!事实摆在眼前,您的那套理论根本是空话。真是巧了,我刚好来上诺伍德办个案子!接到报案的时候,我正好在警察局。对于那个人的死,您有何看法?”

“噢,本案还真是用不上我来讲什么大道理呢。”福尔摩斯淡漠地说。

“不,不!不过,我们还得承认,您有时候还真能逮到死耗子呢。哎呀,我了解到,这门是反锁着的,价值五十万英镑的珠宝被盗了。窗户是怎样的情况呢?”

“闩上了,但窗台上有脚印。”

“是啊!是啊!既然窗户闩上了,那窗台上的脚印自然与本案无关了。常理可知嘛。可能是那时珠宝被人藏了起来,他一下子激动过头而死。哈!我有个想法。有时候突然灵感就来了。警长,还有您,舒尔托先生,请出去。您的医生朋友可以留下。福尔摩斯先生,您是怎么看的啊?据舒尔托自己说,昨晚他和哥哥在一起。后来哥哥过于激动而死,舒尔托趁机带着珠宝走了。这个解释怎么样?”

“然后,死者又很自觉地站起来把门反锁上。”

“哼!是有破绽啊。我们可以按照常理来分析一下。案发前,这位撒迪厄斯跟他兄弟在一起,两人有过争执。这是我们所知的。现在,兄弟死了,珠宝不见了。这也是我们所知的。自撒迪厄斯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兄弟,床也没人睡过的痕迹。撒迪厄斯显得很不安,表现也非常反常。您等着瞧,我要在撒迪厄斯周围织起一张网,把他罩在网里。”

“您还没搞清楚状况,”福尔摩斯说,“这是在死者头皮上发现的一根木刺,您现在还能看到伤痕。我有理由认为上面有毒。这张纸是在桌上发现的,您看看,上面有字。另外,纸条旁边放着这根奇怪的木棍,头上还绑了块石头。所有这些东西能用您的理论解释清楚吗?”

“一点一滴都证实了我的看法,”胖侦探扬扬自得地说,“屋子里到处都是印度古玩,如果这根木刺有毒,可以杀人,撒迪厄斯把它弄来,就是杀人用的。这张纸片不过是种骗人的鬼把戏,故布疑阵时用的障眼法。唯一的问题是,他是怎样离开犯罪现场的呢?啊!对了,房顶上有个洞。”

他身体虽然肥胖,但却非常敏捷地爬上了梯子,钻进了屋顶的密室,随即我们就听到他高兴的叫声,他发现了屋顶的暗门。

“他也能发现点什么,”福尔摩斯说,耸了耸肩膀,“碰巧也会灵光乍现。有句法国谚语说得好,‘和没脑子的傻瓜更难相处。’”

“您看!”阿瑟尔尼·琼斯爬了下来,“事实胜于雄辩!我的看法得到了印证,屋顶有一扇暗门,半开着。”

“是我刚才打开的。”

“啊,是吗!这么说您也看到暗门了,”他知道这一点,情绪似乎有点失落,“行了,无论是谁发现,都解释了凶手是如何离开现场的,巡官!”

“您好,长官!”过道上传来声音。

“叫舒尔托先生过来。——舒尔托先生,我正式告诉您,您所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对您不利的证据。由于您涉嫌您兄弟的死亡条件,我以女王的名义正式拘捕您。”

“可不是嘛,这就来啦!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可怜的小个子大声说,伸出双手,目光从我们一个转到另一个身上。

“别担心,舒尔托先生,我会帮您洗清罪名的。”福尔摩斯说。

“别忙着答应人家,理论家先生,别忙着应承下来,事实恐怕没您想象得那么简单。”胖侦探赶紧说。

“琼斯先生,我不仅要帮他洗清罪名,还要送您一个人情,告诉您真凶的情况。昨晚出现在这个房间中的凶犯有两位。有证据表明,其中一位真凶名叫乔纳森·斯莫尔。他没受过什么教育,个子矮小,行动敏捷。案犯右腿残缺,装上了木头假肢,假肢的里侧磨损严重。左脚的靴底钉了一块粗糙的方形前掌,后跟还钉着铁掌。中年男子,皮肤黝黑,曾在监狱服过刑。这些情况也许对您有用,还有就是他手掌上的皮肤磨破了很多。另一个凶犯……”

“啊!另一个?”阿瑟尔尼·琼斯反问,语气中虽不乏讥讽的意味,但我看得出,福尔摩斯的精确断言显然打动了他。

“那是个非常奇怪的家伙,”夏洛克·福尔摩斯说着,转过了身,“我希望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他们二位介绍给您认识。有句话要跟你说,华生。”

他把我领到了楼梯口。

“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他说,“弄得我们都有点忘了我们是干什么来的。”

“我刚才也这样想呢,”我说,“莫斯坦小姐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凶宅里。”

“对,你得送她回家。她住在下坎伯韦尔的塞西尔·弗里斯特夫人家里,离这儿不远。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你累不累?”

“一点都不累,这件怪事要是弄不明白,我也睡不着。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是我要说,今晚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怪事让我感到震撼不已。不过,既然遇上了,我就想跟着你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参与进来,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他回答说,“我们靠自己的力量来破案,让那个琼斯去替自己了不起的发现高兴去吧。你把莫斯坦小姐送回去后,到莱姆贝斯区河边的平钦巷三号,找个叫谢尔曼的人。三号房的右侧是一个卖禽类填充调料的店。房间窗户上有一幅鼬鼠抓小兔的图案。把老谢尔曼叫醒,就说我请他马上把托比借我用一下,请你把托比带来!”

“我猜,托比是条狗吧。”

“没错,是条奇特的混血狗,嗅觉极其灵敏。伦敦所有的警犬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托比。”

“我会把它带来的,”我说,“现在一点钟了。要是能换匹马,三点以前我一定可以回来。”

“而我,”福尔摩斯说,“要看看博恩斯通太太和印度仆人能否再提供些信息。撒迪厄斯先生说,那位仆人就住在隔壁的阁楼里。而且,我要研究一下那位了不起的琼斯的方法,听听他那恶毒的讽刺。

“我们早已习惯,有人自己糊里糊涂的,却总要挖苦别人。”

“歌德的话一语中的啊。”

第七章 木桶的插曲

警察是乘马车来的,我坐上他们的马车,护送莫斯坦小姐回家。莫斯坦小姐就像个天使,把母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要有人比她更脆弱,更需要保护,她便在危难面前保持着一脸的镇定。她陪伴在惊恐万状的女管家身边,神色如常,非常平静。可是,上了马车,她就崩溃了,开始哭泣。这一夜的惊险让她心力交瘁。她后来跟我说,她觉得我一路上都很冷漠,像要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没有想到的是,我内心挣扎着,强装镇定。我对她唯有同情和怜爱,正如我在花园中抚摸那些花儿一样。我感到,由于多年来过着刻板的生活,难以理解她那温柔和勇敢的天性,而这些天性在这一天超乎寻常的经历中清晰可见。可在当时,我心中的爱意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内心有这样两个想法:她现已是身心俱疲,孤独无依。如果在这个时候开口示爱,有点像是在乘人之危。更糟糕的是,她现在是有钱人了。如果福尔摩斯能侦破此案,她将继承一大笔财产。我一个赋闲在家的外科医生,利用与其单独相处的机会来求爱,是不是显得有些强人所难,是不是显得有些卑鄙呢?她会不会以为我只是看中了她的财产呢?我不能让她心里产生这样的想法。阿格拉财宝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横亘在我们两人中间。

到达塞西尔·弗里斯特夫人家时,已经差不多两点了。佣人老早就已睡下了,但由于莫斯坦小姐收到的信很神秘,所以弗里斯特夫人很感兴趣,一直在等她回来。弗里斯特夫人是一位端庄的中年妇女,亲自为我们开了门。她亲切地搂着她的腰,慈母般地把她迎进屋里。看见这一幕,我感到很欣慰。显然,她不仅仅是个雇来干事的,也是个受人尊重的朋友。莫斯坦小姐把我介绍给了弗里斯特夫人,她热情地邀我进屋,让我跟她讲讲今晚的奇遇。不过,我跟她解释说,自己还有重任在身,承诺日后再来拜访,向她报告案情的进展情况。驾车离开时,我偷偷往后瞧了一眼,见她们站在台阶上。两个优雅的身影紧靠在一起,门半开着,客厅的灯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出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屋里的晴雨表和光亮的楼梯扶手。当我们身陷异常凶险、前景未知的情境时,望见英国家庭如此祥静的一幕,即使是在眼前一晃而过,也让人倍感温馨。

所发生的事情让我越想越觉得诡异可怕。气灯照在寂静的街道,马车一路辘辘而行,我脑子里回顾着这一连串不同寻常的怪事。最先出现的问题,现在已经完全搞清楚了。莫斯坦上尉之死,珠宝的寄送,刊登的启事,还有神秘的来信,所有这些事我们都已明了。但是,我们又被牵入了更深更暗的凄惨迷雾中。印度财宝,莫斯坦行李中发现的奇怪图案,舒尔托少校死前奇怪的一幕,财宝再现后随即出现的凶案,犯罪现场的谜团,脚印,不寻常的凶器,纸片上的留书,与莫斯坦上尉图纸上的字一样,真是个错综复杂的哑谜,除非有人能像我的同伴一样,天赋奇才,否则根本不可能找得出一丝线索。

平钦巷是莱姆贝斯区一排两层的简陋砖房。我敲了很久的门,三号房里都没有人应声。好不容易,百叶窗里亮起了烛光,从楼上的窗户里露出了一张脸。

“滚远一点,你个酒鬼流浪汉,”露出的脸说着,“你再敲的话,我就打开狗窝,让那四十三条狗咬你。”

“一条狗就行,我来这里只要一条狗。”我说。

“滚远一点!”那声音吼着,“识相些,我兜里有臭抹布,你不走的话,扔你头上!”

“但我需要一条狗。”我喊着。

“懒得跟你废话!”谢尔曼先生大声说,“滚远一点,我数到三,就扔抹布。”

“夏洛克·福尔摩斯……”这几个字一出口,仿佛有魔力一样。楼窗随即关上了,不到一分钟,屋门就开了。谢尔曼先生是个细长的瘦老头儿,佝偻着身子,脖子青筋暴露,戴着一副蓝光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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