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四签名(12)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29章 四签名(12)

“真像是家庭聚会啊。”他说,“我想,您那瓶酒,也给我喝一口吧,福尔摩斯。行啊,我们大家都该相互道喜啊。可惜我们没能活捉那家伙,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福尔摩斯,您得承认,差一点他们就跑掉了。幸亏我们赶上了那条船。”

“结果总算没出岔子,”福尔摩斯说,“但是,我真不知道那艘‘曙光’号竟有这么快的速度。”

史密斯说,‘曙光’号是泰晤士河上最快的蒸汽船之一。假若当时还有一个人帮他驾驶的话,我们永远也追不上它。他发誓说,他对诺伍德的惨案毫不知情。

“他是不知道,”我们的俘虏大声说,“一点都不知情。我听说他的船快,所以租了他的船。我们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出了大价钱。等我们上了停泊在格雷夫森德的‘翡翠’号轮船,去巴西,他会得到一大笔酬金。”

“好的,要是他没有犯罪,我们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们抓疑犯时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但判刑时,我们会慎之又慎。”看到高高在上的琼斯开始在俘虏面前摆谱,真叫人忍俊不禁。福尔摩斯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我明白,琼斯的话让他上了心。

“我们马上就到沃克斯豪尔桥了,”琼斯说,“华生医生,您可以带着宝箱在那里上岸。有一点我无须多说,那就是我这样做可是担着很大风险的。这样做完全不合规矩。但是,既然我允诺了,就不能爽约。可这批财宝价值连城,我得公事公办,派一名警官和您一起去。您肯定是坐车去吧?”

“是啊,我坐马车去。”

“可惜没有钥匙,要不然我们可以先清点一遍。您只有把它撬开来了。斯莫尔,钥匙在哪儿?”

“河底下。”斯莫尔赶紧回答。

“哼!你这样做虽然给我们制造了麻烦,但却难不倒我们。为了抓捕你,我们已经麻烦不少了。不过,医生,千万小心,我就不再多说了。记得回来时,把箱子带到贝克大街来。我们在那儿等着您,不见不散。”

我提着沉甸甸的铁箱在沃克斯豪尔上了岸,一个面容和蔼、性情坦率的警长陪着我。坐着马车行使了一刻钟后,我们来到了塞西尔·弗里斯特夫人家。见我们这么晚上门拜访,佣人似乎感到非常惊讶。她解释说,弗里斯特夫人出去了,可能要很晚才回来。不过,莫斯坦小姐在客厅。于是,我拎着箱子进了客厅,好心的警官留在马车上等我。

莫斯坦小姐坐在窗前,窗户开着。她穿着一身白色半透明的衣裳,唯有领口和腰带是红色的。她背靠在藤椅上,柔美的灯光从灯罩上透出,照在她那张端庄、美丽的脸上,一头秀美的卷发在灯光的映照下,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属光泽。一只白皙的胳膊耷拉在椅子边上,整个人浑身上下满是无尽的忧愁。不过,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站起身来,原本苍白的脸上一下子有了光彩,浮现了一丝红晕,透出几分惊讶、几分欢喜。

“我听到门外的马车声,”她说,“还以为是弗里斯特夫人提前回来了,真没有想到是您来了。您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

“我给您带来一样东西,什么消息也没它好,”说着,我把箱子放在桌子上,虽然内心烦闷,但却强装欢喜地说,“我带来的东西比任何消息都值钱,我帮您把财宝带回来了。”

“那就是宝物吗?”她看了铁箱一眼,淡淡地问。

“是的,这就是那笔巨额阿格拉财富,一半属于您,一半属于撒迪厄斯·舒尔托先生。你们每人分得二十万英镑。您想想!每年的利息就是一万英镑。在英国,年轻的女士中没有几个人有你这么富有。这不是大好事吗?”

我想,那天晚上我一定是高兴得过头了,她意识到我有些言不由衷。只见她的眉头微微一皱,诧异地看着我说:“要是得到财宝,也是多亏了您啊!”

“不,不,”我回答说,“没我什么事,全是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功劳。我虽然有心帮忙,可也找不到头绪。我那朋友分析案情的能力超强,可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即使这样,最后还是差点功败垂成。”

“华生医生,请您坐下来,跟我讲讲事情的经过。”她说。

我简单地把上次与她见面分手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下。福尔摩斯新的追寻方法,发现“曙光”号,阿瑟尔尼·琼斯上门,夜间历险,还有泰晤士河上追逐。她听我跟她讲这些惊险的探案过程时,惊得嘴巴张得老大,两眼激动得放光。当我讲到毒刺从我们身边擦过时,她吓得脸色惨白,我担心她随时会晕过去。

“没事,”她说,我赶紧倒了些水给她喝,“我没事了。听到朋友为我犯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一切都过去了,”我回答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烦心的事就不再说了,我们说点让人舒心的事。财宝找回来啦。还有啥比这更让人舒心的呢?我是特意把它带来的。我觉得,您一定是希望最先看到这些财宝的人。”

“这对我而言真是利益攸关的事啊。”她说,但是,从她说话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的渴望之情。我敢肯定,她只是觉得,财宝来之不易,不表示一下,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

“多漂亮的箱子啊!”她弯腰看着箱子说,“是印度人的工艺吧?”

“是的,是印度贝拿勒斯(印度东北部城市,以制作金属工艺品著称。)出产的金属制品。”

“真重啊!”她大声说,试着用手抬了抬箱子,“光是这个箱子本身就价值连城。钥匙呢?”

“斯莫尔把它扔进泰晤士河了,”我回答说,“只能借弗里斯特夫人家的火钳一用了。”

箱子的正面有把粗大的锁扣,其造型是个坐佛。我把火钳的一端伸入锁扣,使劲一撬。箱子啪的一声开了,我手指微颤地掀开箱盖。我们两人立刻就目瞪口呆,箱子竟然是空的!之所以这么沉,是因为整个箱子是由三分之二英寸厚的铁板打造而成。这个大号的箱子非常结实,做工非常精致,原本就是用来放值钱的东西的,可里面连珠宝或金属的影子都没有,空空如也。

“财宝没了。”莫斯坦小姐平声静气地说。

听到这几个字,我理解了其中的含义。我心中的那一大块阴影也随之消散了。阿格拉财富压在我的心头不知道有多么沉重,现在总算卸下了。这无疑显得有些自私,没为所爱的人着想,这根本就是不对。但是,横亘在我们中间的金钱壁垒已不复存在了。

“感谢上帝!”我不禁发自内心地说。

她朝我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疑惑。

“您为什么这样说呢?”她问。

“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存在了。”说着,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把手缩回去。“因为我爱你,玛丽。我对你的爱没有掺杂任何其他成分,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赤诚的爱。只不过这笔财富,这些钱让我开不了口。这下财宝没了,我可以开口对你说,我是多么地爱你。所以我说,‘感谢上帝!’”

“那我也要说‘感谢上帝’。”她轻声说,我把她揽入了怀中。

不管是谁丢了财宝,但我知道,我那晚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财宝。

第十二章 乔纳森·斯莫尔的离奇故事

我回到车上时已经很晚了,但那个警官还是耐心地在车上等我。我把空箱子给他看,他整张脸都阴沉下来。

“奖金完了!”他郁闷地说,“箱子里没财宝,我们也就没奖金了。如果找到了财宝,我和同伴山姆·布朗今晚每人可以得到十英镑奖金。”

“撒迪厄斯·舒尔托先生是个有钱人,”我说,“不管财宝找到没有,他都会犒赏你们的。”

可是,警官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个案子办砸了,”他说,“阿瑟尔尼·琼斯先生也会这样想的。”

警官预料的果然不错。等我回到贝克大街,把空箱子给琼斯先生看时,他愣住了。侦探和福尔摩斯押着俘虏刚到贝克大街,因为他们中途先到警署汇报了一下情况,没有按原计划直接到贝克大街。福尔摩斯懒洋洋地半躺在扶手椅上,依旧是平常那副百无聊赖的神情。斯莫尔木然地坐在他对面,他那条木腿搭在另一条健康的腿上。当我把空箱子给大家看时,他仰身靠在椅背上,一阵大笑。

“斯莫尔,这是你干的好事!”阿瑟尔尼·琼斯吼着说。

“没错,我把它藏在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斯莫尔狂笑着大声说,“那是我的财富,我得不到,其他人也别想得到。我告诉你,只有安达曼岛囚犯营的三个人和我才有权得到财富,其他任何人都无权拥有。既然我得不到,他们也得不到,那我就全权代表他们处理这些财富。‘四签名’把我们永远连在一起。是啊,我知道,他们一定会让我这样干的,即使把财宝扔进泰晤士河,也不能让它落到舒尔托或莫斯坦的子女、亲属手里。我们杀阿奇米特,不是为了让他们这些人发财。钥匙和小个子童格在哪儿,财宝就在哪儿。我一发现你们的船肯定能追上我们,就把财宝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你们这趟一个卢比也别想得到。”

“你欺骗我们,斯莫尔,”阿瑟尔尼·琼斯厉声地说,“你要是想把财宝扔进泰晤士河,连箱子一起扔下去不更省事吗?”

“我扔起来省事,你们捞起来也省事,”斯莫尔回答说,斜着狡黠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你们既然有本事抓得到我,就一定能从河里打捞起一只箱子。现在我把财宝撒在五英里长的河段里,捞起来就更难了。我也是下了狠心才这么干的。你们追上来的时候,我都要疯了。可是,再怎么伤心难过也没用。我这一生有起有落,啥都经历过了。我知道,事情既然做了,再后悔也没用了。”

“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情,斯莫尔,”警探说,“你要是能协助司法公正,而非妨碍司法公正,那在判刑的时候就会有机会得到从轻发落。”

“公正!”囚犯咆哮着,“多么公正啊!财富不是我的,那是谁的呢?把我的财富给那些不劳而获者,这公正吗?告诉你们我这些财富是怎样来的吧!我在那热病肆虐的湿地待了整整二十年,整天在红树下面做苦工,整晚带着镣铐住在污秽的囚棚里,蚊子叮咬,疟疾折磨。所有该死的黑脸狱卒都以凌辱白种人为乐。这就是我为阿格拉财宝付出的代价,而你却来同我讲公正。为财富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财富给别人去享受。我宁愿千刀万剐,宁愿让童格在暗处用毒刺射杀我,也不愿活在牢狱里听任别人拿着我的钱去逍遥享乐!”

斯莫尔脸上淡定的神情不见了,所有这些话从他嘴里一下子吐了出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两眼放出亮光,激动得双手舞个不停,手铐也随之咣当咣当响。看到他这样愤怒和冲动,我终于理解了,舒尔托少校听说这个受伤害的囚犯越狱了,就吓得惊慌失措,不是没有道理的,完全是正常的反应。

“您忘了,我们对此事一无所知,”福尔摩斯平静地说,“您不把事情的经过讲给我们听,我们也就没法判断这对您公不公平。”

“啊,先生,您这话说得真是在理。虽然我知道,我手上之所以会带上这副镣铐,都是您的杰作。但是,我并不恨您。这都是因为我技不如人,怨不得谁。您要是愿意听听我的事情,我不会有半点隐瞒。我要说给您听的都是大实话,每句话都是真的。拜托您放一杯水到我身旁。等下渴了,我可以润润喉咙。

“我是伍斯特郡人,出生在佩舒尔附近。如果您有机会去那儿,我敢说,您随处都可以遇见姓斯莫尔的。我常想去那儿看看,但事实上家里人的脸都让我丢尽了。我想,他们也不想见我。我家里的人都是虔诚的教徒,行得正走得直。虽然只是小农,但在乡下却是颇有声望,受人尊重。然而,我却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因一个姑娘而惹出大麻烦,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只好参军服役,加入了即将开赴印度的步兵三团。

“可是,我命中注定就无法在军队长久待下去的。我刚学会列队走操和使用步枪,就傻乎乎地去恒河里游泳。刚游到河中间,一条鳄鱼盯上我了,像外科医生一样,把我的整条右腿干净利索地咬掉了。所幸的是,同一连队的游泳健将约翰·侯德军士也在河里。我当时因为受到惊吓,且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差点儿就淹死了,好在侯德抓住我游上了岸。我在医院躺了五个月,最后装了个木制假腿才瘸着出了院。身体残疾了,军队也待不下去了,什么工作都做不了了。

“您可以想象一下,那时我有多惨,还不到二十岁,就成了没用的瘸子。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因祸得福。有个名叫亚伯·怀特的人来印度经营靛青种植园,想要找个工头监督苦力干活。种植园主恰好与我所在部队的上校是朋友。自打我出事后,我们上校一直很关照我。简单地说吧,上校尽力推荐我去做这份工作。工作主要是在马背上完成的,因此我的腿虽然残废了,但也没有问题。我的大腿部分还在,完全能够夹紧马肚子骑在马鞍上。我的工作就是骑马在庄园内巡视,监督工人干活,把干活不尽力的人员名单报给种植园主。这份工作的薪酬很高,住得也好,我非常满足,想在这个种植园干一辈子,终了此生。亚伯·怀特先生人很好,经常到我的小屋来,和我一块儿抽烟。在国外,白人彼此间是非常关心的,不像在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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