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0)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42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0)

我确信这位就是我听人说起过的斯塔普尔顿小姐,因为在沼泽地里,所有女士加在一起的数量都很少,而且我记得有人把她形容成一个美人。这个朝我走过来的女人是美人,还是那种非比寻常的美女。兄妹两人的相貌迥然不同,反差要多大就有多大。斯塔普尔顿肤色适中,长有淡浅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而她肤色黝黑,比我在英国见过的所有深肤色的女郎都要黑,身材高挑,仪态万方。她长着一张高傲而轮廓俊美的脸蛋,五官非常端正,要不是那性感的双唇和美丽而热切的黑色双眸,整张脸就会显得冷淡了。她身段完美无缺,着装高贵优雅,站在这条孤寂的小路上,活像一个离奇的幽灵。我转过身看到她时,她两眼盯着她的哥哥,随即向我快步走了过来。我摘下帽子正想向她解释几句,但她的话把我的想法引向了一条全新之路。

“回去吧!”她说,“直接回伦敦去,立刻动身。”我惊讶得傻掉了,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盯着我,两眼冒着火光,一只脚不耐烦地拍打着地面。

“为什么我必须回去呢?”我问。

“我无法向您解释,”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却很急切,说话时还有些大舌头,“不过,看在上帝的分上,照我要求的那样做吧!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踏足沼泽地了。”

“但是,我刚刚才到达这儿啊。”

“您,您!”她大叫起来,“难道您分辨不出这个警告是为您好吗?回伦敦去!今晚就动身!无论付出任何代价,远离这个地方!嘘,我哥哥过来了!我刚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对他提。请您把那边杉叶藻丛中的一枝兰花摘给我,好吗?我们这片沼泽地上有很多的兰花,不过,您显然回来得太迟了,看不到这儿的美丽之处了。”

斯塔普尔顿已然放弃了追捕,回到了我们身边,因为追赶得太累,他喘着粗气,满脸通红。

“嘿,贝莉尔!”他说着,在我看来,他那打招呼的语调显得并不热忱。

“啊,杰克,你很热吧。”

“是的,我刚才在追一只赛克罗派德大飞蛾。在这晚秋时节,这可是很少见的珍稀物种。我竟然让它给跑掉了,太遗憾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可他那双明亮的小眼睛却不停地在我和姑娘的脸上转来转去。

“看得出来,你们已经互相自我介绍过了。”

“是的,我刚才告诉亨利爵士,他回来得太晚了些,已经看不到沼泽地真正的美景了。”

“啊,你以为这位是谁啊?”

“我猜他一定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不,不是的,”我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是爵士的朋友。我是华生医生。”

她那富于表情的脸泛起了红晕,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我们竟然在误会之中聊起天来了。”她说。

“啊,你们并没谈多久啊。”她哥哥说着,一边仍用怀疑的眼神打量我们。

“我和华生医生说话时,把他当成了一个本地居民,而不是把他当客人看,”她说,“在他看来,兰花的早晚并没有多大关系。不过请您跟我们一起走,看看我们在梅里皮特的宅邸,好不好?”

我们走了一小段路,便到了一所荒凉的沼泽地房子。从前当这里繁荣的时候,这是个牧人的房舍,而现在经过修理以后,这已经变成一幢新式的住宅了。房子的四周被果园环绕着,不过,这里的树木和沼泽地里常见的树木一样矮小,生长不茂盛。这个地方给人的总体印像是破败阴郁。领我们进去的是一个表情怪异、身体干瘦、衣着陈旧的老男仆,他看上去和这所房子的风格很相配。不过进屋后,里面的房间都很大,室内的陈设也很高雅,这显然是出自这位小姐的高雅品位了。我站在窗口向外望去,看到处处密布着花岗岩石的沼泽地连绵起伏,毫无间断地一直伸到了远方的地平线上。这时,我不由得心生疑问,是什么因素促使这位受过高深教育的男人和这位美丽的女子到这种地方来居住呢?

“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住有点奇怪,不是吗?”他说着,好像是在回答我心中的疑问似的,“不过,我们有办法让自己在这里过得很愉快,是吗,贝莉尔?”

“是很愉快。”她说,但从她的语调中却一点也听不出来。

“我以前办过一所学校,”斯塔普尔顿说,“是在北方。那份工作对我这种性情的人来说,略显机械,缺乏趣味。不过,那也让我有机会和孩子们一起生活,帮助他们,塑造他们的思想,用自己的个性和理想来激发他们。这一点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然而,我们运气不好。学校爆发了非常严重的传染病,死了三个男孩。学校遭此一劫便一蹶不振,我的家底全部卷了进去,赔了个精光。如果不是少了与孩子们做伴的乐趣,我的不幸早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因为我对植物学、动物学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广阔无垠的天地供我研究。我妹妹和我一样,也痴迷于大自然。华生医生,所有这些疑问在您透过我家窗子向外看时就产生了,我从您脸上的表情就看出来了。”

“我心里确实想过这儿的生活很枯燥,或许对您来说还好,但对令妹来说可就太乏味了。”

“不,不,我从没觉得枯燥。”她急忙说。

“我们有各种书籍,有自己的研究,还有非常有趣的邻居们。莫蒂默医生对自己专业领域很有造诣。已故的查尔斯爵士过去也是一位可敬可亲的伙伴。我们对他很了解,心中对他的怀念简直是无法言表。我打算下午去拜访亨利爵士,以此互相认识一下,您觉得这会太冒昧吗?”

“我相信他见到您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这么说,您或许愿意帮我说一说,告知一下我的打算。我们也许能略尽绵力,给他提供一些便利,让他早日熟悉这里的新环境。华生医生,您想到楼上去看看我收集的鳞翅目昆虫吗?我认为,那是英国西南部能采集到的最完全的标本了。等您看完,午饭也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但是,我急着想回到我的工作岗位去。阴郁的沼泽地,小马驹的不幸丧命,让人想起都毛骨悚然的巴斯克维尔猎犬传说的古怪声音,所有这一切在我的头脑里蒙上了一层忧伤的阴影。不过,除了这些或多或少有点模糊的印象,最要紧的仍然是斯塔普尔顿小姐的警示,那是确凿无疑的、清晰透明的,她说话时,语气迫不及待,真诚恳切。毫无疑问,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严重的深层原因。我抵制住诱惑,不留下来吃午餐,然后立刻踏上了归途——来时所走的那条长满野草的小路。

不过,好像真的是路熟有捷径,因为我正要走到大路边时,我大吃了一惊,看到斯塔普尔顿小姐已经坐在小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因为走得太急,她脸上泛着美丽的红晕,一只手累得叉在腰上。

“为了能追上您,我一路跑着过来的,华生医生,”她说,“甚至连帽子都没戴。我不能在此久留,否则,我哥哥会担心我的。我想对您说,我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把您当成了亨利爵士。我为此深表歉意,请您把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吧,那些话跟您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我不能忘记,斯塔普尔顿小姐,”我说,“我是亨利爵士的朋友,有关他的福祉的事情我都非常上心。请您告诉我,您那么急切地想让亨利爵士回伦敦去到底是什么原因。”

“女人的一时心血来潮而已,华生医生,等您对我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之后,您就会明白,我自己的一言一行经常是没有什么由来的。”

“不,不,我记得您说话时的声音是颤抖的,声音急促恳切,斯塔普尔顿小姐,求求您,请您坦率地告诉我吧。从我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自己周围疑影重重。这里的生活也变得和格林彭泥潭一样到处都有陷阱,没有人指路。我们就随时都会陷进去。请您告诉我吧,您说那话到底有什么用意,我对您保证,一定会把您的忠告转告给亨利爵士。”

她脸上透出了一丝犹豫不决的表情,但她回答我时,眼神又坚定起来。

“您多虑了,华生医生,”她说,“我和哥哥两人对查尔斯爵士的猝亡都感到非常震惊。我们和老人情谊深厚,因为他散步最喜欢走的路线就是穿过沼泽地到我们的住处那边去。他深受笼罩着他家族的诅咒的影响。当这种悲剧真的发生后,我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所表现出来的恐惧一定是有某种缘由的。因此,当我发现这个家族的另一个成员要到这里来居住时,我就觉得应该有人向他提出警示,好叫他躲避可能的危险。这就是我所想传达的意思。”

“但是,是什么样的危险呢?”

“您知道那个猎犬的传说吧?”

“那是无稽之谈,我不相信。”

“但我相信。如果您真能影响亨利爵士,那请您带他远离这里,这个地方对他们整个家族来说永远是个要命之地。世界如此广阔,为何他偏偏想住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呢?”

“他来这里住,正是因为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亨利爵士的性格就是这样的。除非您能给我提供一些比您刚说的更加确切的理由,否则,让他离开这里恐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无法说出任何确切的情况,因为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想再请问您一个问题,斯塔普尔顿小姐,如果您第一次跟我说话的用意仅仅是如此的话,那您为什么不希望您的哥哥听到您的话呢?您的话里可没有任何您哥哥,或是其他任何人会反对的东西啊。”

“我哥哥非常急切地想让亨利爵士住到庄园里,他认为这会给沼泽地的穷人们带来好处。如果他知道我说过些可能会诱导亨利爵士离开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别的要说了。我现在得回家了,不然我哥哥会担心我,会怀疑我跟您见过面的。再见!”她转身走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消失在乱石之中。在回巴斯克维尔庄园的路上,我心里始终隐隐感觉不安和恐惧。

第八章 华生医生的第一份报告

从此处起,我将按照事情发生的先后,一一抄录我写给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信件——这些信件就放在我前面的书桌上。其中的一页已经遗失,但除此之外,它们保存得和我当初写信的时候一样完整无缺。它们如实地记录了我当时的感受和疑惑。虽然我的记忆力也可以清晰地做到这点,但信件无疑比回忆要准确得多。

亲爱的福尔摩斯:

通过我先前的信件和电报,你已经及时知道了在世界上这样荒凉偏僻的角落里所发生的一切了。一个人若是在此待的时间越长,沼泽地的气势便会更加深入渗透到他的心灵,它空灵浩瀚,还具有恐怖的魔力。你一旦走到沼泽地的中心地带,就丝毫看不到近代英国的痕迹了。而恰恰相反,你在那里到处都能看到史前人类的房舍和他们的劳动成果。在那里走走,你会发现前后左右尽是这些早已被人遗忘的古人们的住房,以及他们的坟墓和巨大的石柱。那些石柱很可能是用来标明他们庙宇所在地的。当你站在斑驳的山坡上看着那一幢幢用灰色岩石砌成的小屋时,就会忘记自己现在所处的年代。假如此时你看到一个身披兽皮、毛发葱郁的人从低矮的门洞里爬出来,把用燧石做的箭头的弓箭搭在弦上,你会感觉他的出现比你本人的要自然得多。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在这片一直都非常贫瘠的土地上,当时居住的人口竟然那么密集。我不是考古学家,但能想象得出,他们所属的那个种族不喜争斗,因而被人驱赶,被迫接受了这个谁也不愿居住的地方。

我刚才所写的一切与你派我来这里的使命毫无关系,很可能让你这样一个讲究实用的人感到乏味了吧。我至今仍记得,在谈论是太阳围着地球转还是地球围着太阳转的问题时,你表现出的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因此,还是让我回到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有关的事情上来吧。

过去的几天里,一直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因而你没有收到我写给你的任何报告。后来,发生了一件很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我现在就把它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不过,首先,我得让你了解一些与此事相关的其他情况。

其中之一就是沼泽地里的那个逃犯,关于此事,我先前谈得很少。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已经跑掉了。本区域内零零散散居住着的居民们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在他逃出监狱的两个礼拜里,没有人看见过他,也没有人打听到了他的消息。无法想象,他在沼泽地里能待这么长时间。当然,就藏身之处而言,这是绝对没有任何困难的。他可以藏在沼泽地里的任何一所石头小房里。但是,除非他能捕杀沼泽地里的绵羊,否则他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由此,我们认为他已经逃走了,那些住得边远的农夫也因此睡得更踏实了。

我们这个庄园里住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我们能很好地照顾自己。不过,我必须承认,自己一想起斯塔普尔顿一家人就觉得心里很不安。他们住的地方方圆几英里之内都找不到帮手,而且家里只有一个女仆,一个老男仆,再就是他们兄妹二人,当哥哥的也不是很强壮。那个来自诺廷山的亡命之徒一旦闯进门去,他们就会孤立无援,只能束手就擒。我和亨利爵士都很关心他们的处境,还提出一条建议:让马夫珀金斯晚上睡在他们那里,但斯塔普尔顿根本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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