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4)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46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4)

而就在那个当儿,发生了一件极为不可思议而又预料之外的事情。我们当时已经失望了,不再追赶,从石头上站起身,打算转身回家了。月亮低垂在右侧的天空,银盘的下方衬托着一座花岗石岩岗嶙峋的尖顶。明亮的背景下,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站在岩岗上,犹如一座漆黑的铜像。你可不要认为那是一个幻影啊,福尔摩斯。我可以保证,自己一生中可从未看东西看得如此清楚明白过。根据我的判断,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在那里站着,两腿稍稍叉开,双臂交叉,低垂着头,正对着眼前广阔而又满是泥炭和岩石的荒野,像是在思索着问题。他说不定就是那恐怖地带的精灵呢。他不是那个罪犯,距离那个罪犯逃遁的地方还很远。再说了,他的身材也高了很多。我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并要指给从男爵看,但就在我转身抓他手臂的一瞬间,那人不见了。此时花岗岩的尖顶仍然遮盖着月亮的下半部,但其顶上却没有了任何那静立不动之人的踪迹。

我本想朝着那个方向走,对那处岩岗搜寻一番,但距离太远了。那个叫声让从男爵想起了涉及他家族的那个恐怖的故事,自他听到之后,他一直感到很紧张,浑身颤抖,没有了再进行探险的愿望。他没看到那个独自站在岩顶上的人,无法体会他的奇异现身和威风凛凛的神气所带给我的不寒而栗的感觉。“是个狱警,毫无疑问,”他说,“那家伙越狱后,沼泽地上警察密布。”是啊,他的解释或许是正确的,但我还想找到进一步的证据。我们打算今天告诉王子镇的居民,让他们知道逃犯的下落和去向。不过,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获得真正的胜利:把他逮捕归案。以上就是我们昨晚探险的全过程。你得承认,亲爱的福尔摩斯,就写信向你汇报这件事情而言,我是做得很出色的。毋庸置疑,我对你讲述的这些情况大都与案件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我仍然还是认为,我最好还是要让你掌握全部事实,由你自己从中取舍,判断出有用的信息。我们现在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了。对巴里摩尔一家人,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行动的动机,整个事态也得到了广泛的澄清。但同时,神秘的沼泽地,还有上面住着的那些奇特的居民依然是一如既往地神秘莫测。下次的报告中,我或许能对此澄清一二。最好是你能亲自来到我们这儿来。不管怎样,你很快就会收到我的来信的。

10月15日

于巴斯克维尔庄园

第十章 华生医生的日记摘抄

迄今为止,我得以选录自己刚到庄园时写给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报告中的内容。然而,现如今,情况叙述至此,我就不得不放弃那种办法,再次依赖于自己的记忆,借助当时保存下来的日记。通过摘录一些日记,我便可以回忆起当时的一些情景,因为那些东西深深地铭刻在了我的记忆当中。那我就从那天早上开始吧,也就是我们去追捕逃犯却毫无所获,同时还经历其他奇异现象的那个早晨。

10月16日,阴天多雾,伴有蒙蒙细雨。云雾翻滚,把宅邸笼罩起来,时不时地又升腾起来了,显露出阴郁而起伏的沼泽地。山坡上的涓涓细流有如缕缕银丝,远处的巨砾那经过雨打的石面被光线光照得发亮。室内外都充斥着忧郁的氛围。昨夜的惊恐之后,从男爵情绪不佳。我内心也感到极为沉重,觉得有一种危险即将降临——这种危险自始至终都存在着,但我对此却无法形容,便觉得更加不寒而栗了。

我的这样一种感觉难道就没有由来吗?想一想一连串接踵而至的怪事情,全都指向一点:我们身边有一种极为凶狠的罪恶势力在作祟。庄园最后一位主人的猝死,完全应验了这个家族的种种传说,农夫们再三声称有怪兽在沼泽地里出现。我本人就曾两次亲耳听见那种极像从远处传来的猎犬的狂吠声。这难道真是超乎自然的现象吗?无法令人相信,也绝对不可能。一条妖魔猎犬竟会留下实实在在的爪印,空中会回荡着吼叫声,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斯塔普尔顿或许会相信这套迷信,莫蒂默也是如此。但是,如果要说我活在世上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常识,因此,任凭是谁都无法劝说我相信那样的鬼话。如果真的相信,那就等于把自己降低到了那些可怜的庄稼汉的水平。他们把那条犬说成是妖魔鬼怪,这还不够,他们还说它的嘴巴和眼睛都能喷出地狱之火。对这些异想天开的事情,福尔摩斯是绝对不会听信的,而我就是他的代理人。不过事实终归是事实,我在沼泽地上已经两次听到这种叫声了。如果确实有一条大猎犬跑到了沼泽地里,那一切就都能解释清了。但是,这样的猎犬能在何处藏身?它从何处弄吃的?又是从何处跑来的?怎么会没人在白天看到它?必须承认,这个合乎自然的解释和那个超乎自然的解释一样,都会带来很多难题。除了猎犬,还有伦敦马车里的那个男人,还有那封提醒亨利爵士不要去沼泽地的信件,这都表明有人插手其中。最起码那封信是真实的,不过这存在着两种可能性:有可能是朋友保护他的行为,也完全可能是坏人的伎俩。朋友也好,恶人也罢,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是留在伦敦,还是跟踪我们到了这里?会不会——会不会他就是我在突岩上看见的那个陌生人?

我确实只看了他一眼,但有些事我还是有把握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本地人,我见过了这儿的所有邻居,但从未看见过他。此人身材比斯塔普尔顿的要高出许多,比弗兰克兰的要瘦削得多,看上去倒有点像巴里摩尔的。不过,我们之前把巴里摩尔留在了家里,我敢肯定,他一定没有跟踪我们。这么看来,一直有个陌生人在跟踪着我们,就像我们在伦敦时遇到的情形一样。我们无法把他甩掉。如果我能亲手抓住那个人,那我们的问题最终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而要达到这一目的,我现在必须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上去。

我最初的想法是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亨利爵士。但后来,我又有了个更加明智的想法,那就是自己做自己的,对其他人缄口不言。他没吭一声,一脸茫然。沼泽地的叫声令他的神经受到了莫名其妙的震撼。我不会说任何让他更紧张的话,但同时,我会按照自己的安排一步步地达到自己的既定目标的。

早餐过后,出现了一些新情况。巴里摩尔离开时提出要跟亨利爵士谈一谈,他们便去了书房,关起门来谈了好一阵子。我坐在弹子房里,好几次听到他们的嗓门高了起来。我很清楚,他们在谈的是什么问题。过了一会儿,从男爵打开门叫我进去。

“巴里摩尔对我们有点不满,”从男爵说,“他认为,在他自愿告诉我们那个秘密后我们还去追捕他的内弟,这是不公平的。”

管家站在我们跟前,脸色苍白,但神情很是镇定。

“也许我的话说得过头了一些,先生,”他说,“如果真是这样,那请您一定多包涵。但是,今天早上我听见您二位回家,得知你们昨晚一直在追捕塞尔登,我感到非常意外。那个可怜的家伙,即便我不给他添什么麻烦,他要受的罪也已经够多的了。”

“如果真是如你所说,你是自愿交代的,事情或许就不会这样了,”从男爵说,“但事实上,你,准确地说是你太太,是在我们强迫的情况下不得已才说的。”

“但亨利爵士啊,我没想到您竟会趁此机会去抓他——说真格的,我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啊。”

“那家伙对于公众是个祸害。沼泽地上零零散散地住着一些孤立无援的人家,而他却是个亡命之徒。只要一看他那张脸,你就能明白这点。比如斯塔普尔顿家,看家护院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因此,不把他缉拿归案,没有什么安全可言。”

“他不会私闯民宅的,爵士,这一点我可以郑重地向您保证。反正他不会再次骚扰这儿的任何人了。我向您保证,亨利爵士。几天之后就会做好一切安排的,让他出发到南美洲去。看在上帝的分上,爵士,我求求您,请不要让警察知道他还藏匿在沼泽地里。他们本来都已经放弃了,不去那儿追捕他了,如此一来,他便可以不声不响地藏匿起来,一直等待到上船。如果您现在告发他,就必定会让我和我妻子陷入麻烦。我求求您,爵士,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警察啊。”

“您怎么看,华生?”

我耸了耸肩膀。“如果他安全地离开这个国家,那倒能给纳税人减去一笔负担。”

“但是,万一他在临走之前遇上谁挟持一下怎么办呢?”

“他不可能会有如此疯狂的行为的,先生,我们给他备齐了他所需要的全部物品。他若是犯案,那会泄露他藏匿的地点的。”

“这倒是事实,”亨利爵士说,“那行啊,巴里摩尔……”

“愿上帝保佑您,爵士,我由衷地感激您!如果他再度被逮住了,那会要了我那可怜的太太的命的。”

“我怎么觉得我们这是在纵容一桩重罪呢,华生?但是,听了他刚才的话,我又觉得自己不能再去检举那个人了,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行啊,巴里摩尔,你可以走了。”

对方断断续续地说着感激的话,一边转过身,但迟疑了片刻后,又转回身来。

“您对我们真是太好了,爵士,我愿尽我最大的努力来报答您。亨利爵士,我知道一件事,也许本来早该说出来的,但事情也是我在验尸过了很久后才发现的。我还没跟任何人透露过一点口风。事情与查尔斯爵士的猝死有关。”

我和从男爵同时站起身。“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不,爵士,这个我可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呢?”

“我知道他为何在那个时刻站在栅门边,那是要去同一个女人会面。”

“去和女人会面!他吗?”

“没错,爵士。”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无法告诉您她的姓名,爵士,不过,我可以把她姓名的首字母告诉您,是L.L.。”

“巴里摩尔,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亨利爵士,就在那天早上,您伯父收到了一封信。他平时都会收到很多信件,因为他是个知名人士,而且以心地善良著称,所以但凡有难处的人都会乐意向他求助。但是,事有凑巧,他那天早上就只收到了一封信,因此,我就比平时多看了一眼。信是从库姆特雷西寄过来的,信封上的字迹出自一位女士之手。”

“呃?”

“是啊,爵士,我当时对此并没多想什么。如果不是我太太的关系,我也不可能再想起它来。就在几个礼拜之前,她去收拾查尔斯爵士的书房——那个房间自他去世后,还一直没人动过,看到壁炉格子后面有烧过的信纸灰烬。信纸的大部分已经烧成了灰烬,但下端的一小块地方保留很完整,不过也已烧焦了,但上面的字迹还能够辨认得出来。我们觉得那是信件结尾处的附笔,内容是,‘您是位正人君子,请您,请您一定把信烧掉,并在十点时到栅门旁等候。’下面就是落款姓氏的首字母L.L.。”

“那字条还在你那儿吗?”

“不在,爵士,我们一动,它就碎成粉末了。”

“查尔斯爵士还收到过同样笔迹的来信吗?”

“呃,爵士,我没有特别注意他的信件。那封信是因为它刚好是单独寄过来的,我这才留意了一下。”

“你知道那个署名L.L.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爵士。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位女士的话,那就可以多了解一些查尔斯爵士去世时的情况。”

“我不理解,巴里摩尔,你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隐瞒下来啊。”

“是啊,爵士,我刚知道这个情况,我们自己就遇上麻烦了。还有就是因为,我们夫妻二人都非常喜欢查尔斯爵士,一直念着爵士对我们的好。即便提起那件事情,对于我们故去的主人也是无济于事的,况且这其中还牵扯到一位女士,最好是谨慎从事。即便我们中间最好的人……”

“你觉得,这样可能会有损于他的声誉吗?”

“是啊,爵士,我想这事说出来也没有任何益处。但是,现在,您对我们这么好,我觉得如果不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您,那就有愧于您了。”

“很好,巴里摩尔,你可以走了。”管家离开后,亨利爵士转身对着我。“对啦,华生,您对这个新出现的情况怎么看?”

“事情本来就扑朔迷离,现在看起来更甚了。”

“我的想法跟你的一样。不过,如果我们能查到L.L.那个人,那整件事情就会水落石出了。我们就了解了这么多。如果能够找到她,我们就能够知道,是谁掌握着真相。您认为我们该怎么办呢?”

“得立刻让福尔摩斯知道全部情况才是啊,这就能给他提供一条他始终在寻找的线索。如果这还不能把他引到这儿来,那我的判断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立刻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起草报告,把早上的交谈报告给福尔摩斯。我很清楚,他最近非常忙碌,因为我很少收到来自贝克大街的信件,即便有也很简短,对我提供的情况没有做任何评论,关于我的任务几乎只字未提。毫无疑问,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那桩敲诈勒索案上了。不过,这个新的情况定会引起他的注意的,并且重新唤起他的兴趣。他若是现在在此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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