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2018-03-13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3章 (3)

工会主席敲门而入,何小草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好啊,王主席!瘦骨嶙峋的王主席很隆重地弯腰与何小草握罢了手,转脸对钟子曰,钟处长你怎么不早说?让何老板打发个人直接找我不就行了。说着,顺手递给钟子曰一摞发票。钟子曰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说你这叫什么人哪?今天,我绝对不给你签!王主席并不笑,说你要不签,我就不答应何老板这事儿。钟子曰骂道,操!一边笑嘻嘻地拿过发票来,一一签了。王主席诺诺而出。

何小草忍不住笑。

何小草说,这下子,人家有话说啦,钟大处长为了一个女人,置原则而不顾。钟子曰说,狗屁啊,他这个人你不这样不行。

何小草站起来,突然说,你知道这些日子,我在研究什么吗?钟子曰说,难道何教练又要转身,去做研究员?何小草说,纯粹是业余的。我在研究一个叫钟子曰的家伙。这家伙的经历让我觉得很惊讶。钟子曰说,这人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何小草说,可取之处太多。你看,五六年的农村生活,十几年读书生涯。大学里的学生会主席,写的诗迷倒一大片女生。接下来,写诗十年,其间,艳遇一次,想跟一个叫马晓雅的女人缠缠绵绵走天涯。但随之转身,步入政界,五年信访处副处长,调处无数上访案件。再后来却摇身一变,成一方财神爷。自古及今,从文者难从政,从政者少文采。可这个人不管为文为政,都占尽风流。你说,这不是很有研究头吗?

钟子曰眨巴着眼睛,照你这一说,我也觉得这个人有点儿魅力。

何小草说,那当然啦,我都快要破例爱上他啦!

钟子曰说,像何研究员这样的佳人,怎么会轻易爱上一个鲁莽之徒?

何小草说,该鲁莽之徒鲁莽得很文雅,很可爱。

何小草一走,钟子曰躺在旋转椅靠背上,琢磨半天,然后提起电话就打给了魏春。他说,魏局什么时候有空再去打乒乓球?魏春呵呵一笑,老钟你现在还有时间活动?钟子曰说,不行了,每根血管里都是酒精。魏春说,悠着点儿,身体是自己的,情人是别人的。钟子曰哈哈一笑,话题一转,刚才何小草来谈运动服的事儿,我给办好了。魏春说这和我有关系吗?是你们之间的事儿。魏春还说,这个何小草,真是个人精呢。你可当心了老钟。钟子曰故作糊涂,春哥,我当心什么?你的人,我怎么敢下手?魏春似乎在那边被水噎住,咳嗽了几声后,哈哈大笑起来。魏春说,钟子曰啊钟子曰,你这人熟了,熟透了。

自那以后,钟子曰又出现在何小草的乒乓球俱乐部。当然,还是跟魏春他们。魏春笑称,老钟重又归队。

走进何小草的家,似乎是顺理成章。

何小草说了,你帮我做成一笔大生意,我得隆重地谢你。钟子曰说,这点儿小破事儿也要谢?何小草说,在你们眼里是小事儿,在我们小老百姓眼里,可是开张吃半年。你就给个准确话,来不来?还是那条短信上的内容,何小草的家随时为钟子曰开放。钟子曰装糊涂,什么短信啊?

何小草大喝一声,钟子曰!我可警告你,你要不来,我找黑社会绑架你!

何小草还嘟囔一句,太伤自尊了。

一进何小草的厨房,钟子曰有点儿眩晕。何小草家的厨房比书房大,厨架里的瓶瓶罐罐比书架上的书多。钟子曰说了一句,天哪!他咽了口唾沫。何小草系了围裙,食指指尖塞在嘴里舔了一下。何小草说你先到阁楼阳台上参观一下,我收拾好了,喊你来帮忙。钟子曰于是拾级而上,穿过阁楼后门,来到阳台上。又是在心里哎呀一声,阳台的面积也够大,内容自然极其丰富。靠墙的一面挂满了无数个花盆,顶上是竹枝搭成的丝瓜架,或者葡萄架。在靠近边缘的那个角落,还有一架仿古样式的铜制秋千。钟子曰坐在秋千架上,半城美景,尽收眼底。在那一瞬,他心底里有个声音哀叹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对自己说,钟子曰,你他妈的,真正是活得一点水准也没有。

餐桌摆在葡萄架下,菜花花绿绿摆满了桌子。钟子曰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寻常菜蔬,在这张桌子上颜色味道全不一样了。何小草为它们取了一些名字,比如,唇红齿白,绿肥红瘦,往事如烟,红尘摇曳,你和我吻别在无人的街,等等。钟子曰说,酒不醉人菜醉人。何小草这才哎呀一声,对呀,还有酒呢。就噔噔下楼去了,不一会儿举一瓶白兰地来。何小草说,补上给你接风洗尘的酒。钟子曰说,你还没忘这个?何小草说,答应人家的,一定要做到。虽说你旧尘已洗,但难免又添新尘,一并洗了吧。钟子曰一口酒下肚,方说,我觉得何小草你这人,就像块磁铁,什么时候都能把人吸住。何小草说,哎哟,钟大处长什么女子没见过?少取笑奴家。钟子曰笑道,我如果说话过头,这衣服会不会变成葡萄叶?何小草说,那倒不至于,但我想你会觉得自己赤身裸体。

一开始,有点儿唇枪舌剑,斗智斗勇。但钟子曰最终发现,就像那一次打乒乓球一样,他仍处于劣势。钟子曰说,那次为何让我打了个五局三胜?何小草说,初次见面就打你个落花流水,总是不好。钟子曰说,你不知道这样会伤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何小草把嘴一撇,现在的男人,还有自尊心可言?见钟子曰一愣,随即补上一句,除了你。钟子曰呵呵一笑,你的口才比乒乓球水平还要高。何小草说,我的很多副业都比主业强。钟子曰说,我突然感觉,你本身就像个滑溜溜的乒乓球。何小草稍稍一愣,换了语气,你小子居然跟我想的一样,但我想的那个乒乓球是你。

于是,先前的推挡稍稍缓和,何小草换上削球,差不多都是擦着边走。何小草说,我知道你不屑接我这种人的电话,也不看我的短信。钟子曰说,我担心接了看了,会心潮起伏,难以遏制。何小草说,难道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还会吃掉笼子外面的人?钟子曰说,老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笼子外面的人,很想打开笼子走进去。何小草说,这人不会把老虎放出来再钻进去?钟子曰说,放出来跟钻到笼子里一样可怕。何小草说,那就人走人的路,老虎依旧在笼子里吧。钟子曰说,难说是老虎在笼子里还是人在笼子里。何小草突然来一个正手反攻,你是不是以为我跟魏春有什么关系啊?钟子曰说,哎呀,这可真是,叫声屈动地惊天。何小草嘿嘿一笑,梦短梦长总是梦。你道是窦娥冤,我还以为是牡丹亭。

钟子曰笑了,你这哪是乒乓球啊?简直是油锅里滚出来的钢珠球。

喝至中途,何小草突然建议,如此大好美景,何不吟诗助兴?子曰你朗诵一首你自己的诗吧?钟子曰先是对那个称呼品咂一番,然后才说,我现在离诗太遥远了。何小草说,今晚上我决定要把你拉下水。说完,顺手拿过那本诗集来。钟子曰说,看来你早有预谋。何小草说,我明白,机遇稍纵即逝。钟子曰说,那种感觉走远了,拉怎么能拉回来?何小草说,我这人喜欢挑战新领域。

于是,钟子曰朗诵了何小草指定的一首。

诗的名字叫《与你邂逅在某个秋季》。

花儿还开着,

雨季却已来临。

风吹过你的脸庞,

带不走我的叹息。

钟子曰连说,不行不行。何小草说,是写给那个叫马晓雅的女人的吗?钟子曰把眼睛瞄向别处,那只是一段旧事。何小草说,可我觉得那时候的你倒很真实。钟子曰被吓了一跳似的。真实?是啊,那时候连骨子里的情感都赤裸裸地暴露无遗。何小草说,现在你我都不真实,都戴着面罩。何小草站起来,走到阳台边上,衣角被风吹起来。钟子曰走过去,点上一支烟。何小草说,有时候,我以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可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眨一眨眼睛,就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得到。钟子曰把一口烟吐向夜空。

他们喝了很多酒。

钟子曰说,我该回去了。何小草说,如果嫂夫人管理不严,你睡在这里倒也无妨。钟子曰说我倒是不怕你,是怕我自己犯错误。何小草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在我眼里,男人跟女人一样。说完,何小草进了屋子。钟子曰坐在那里,扭头看着夜幕下的城市,终于掏出手机,半天方说,我在外地,今晚赶不回去了。

何小草看来铁定心思要拉他回到过去。进了客厅,打开音响,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何小草再次把那本诗集递给钟子曰。这次钟子曰找到了感觉,他开始朗诵自己很多年前写的诗。他把自己浸透在一种糟透了或者幸福透了的情绪里。他倾注了自己都感到久违了的感情。甚至,到最后,这个男人又开始流泪。

何小草盯着他看,眼睛里熠熠闪光。

何小草说,真实的你其实挺可爱的。

何小草还说,其实,你在那帮人里面是最真实的。所有男人里只有你不接我的电话,对我的短信不理不睬,甚至,那么久都不肯跟我联系。

那个时刻,钟子曰和何小草坐在沙发上。何小草偎依在钟子曰身上,钟子曰伸手揽着他。何小草说,我去给你整理被褥。她进了一个房间,钟子曰随后而入。钟子曰从后面抱住了她,两人一起躺在了床上。钟子曰寻找着何小草的嘴唇,却被何小草推开。何小草说,你不能动我。钟子曰说,为什么?何小草说,不行就是不行。否则,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钟子曰似乎不解。

何小草起身去了,再进来,却端来一盆热水。何小草说,你自己洗还是我帮你?钟子曰说,我自己来。他坐起来,把脚伸进盆里。何小草却蹲下去,悄然抓住了钟子曰的脚。何小草说,我喜欢这样做。钟子曰躺在松软的床上,看着房顶。何小草走到门口,说,为什么叹气?钟子曰说,没什么。何小草又回来了。她站在门口,说,晚安。钟子曰说,你跟我一起睡,我不动你。何小草说,你保证?钟子曰说,我保证。何小草面带微笑钻进了被窝。一开始何小草偎依在钟子曰胸口,钟子曰到底还是忍不住,把何小草压在身子底下。何小草说,你如果这样,我就失踪。钟子曰叹了口气,你太残忍了。这下轮到何小草把钟子曰抱在胸口。钟子曰把头探在何小草双乳之间。在那一瞬,他感觉自己回到襁褓时代。

给内退的廖副局长喝完欢送酒,那个传言弥漫开来。熟悉的,甚至直接说到钟子曰脸上,马上要更换称呼,该喊钟局了。钟子曰微微一笑,说你们这帮家伙安的什么心?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们是不是惦记我这位子了?虽如此说,钟子曰内心深处还是由衷地兴奋。一个萝卜一个坑,空出一个副局长位子就得补上一个,要不也是浪费。满局里扫来扫去,钟子曰感觉自己似乎少有对手。可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晚上拟好名单,次日一早却发现改头换面的事情,也不是没出现过。钟子曰现在已成老手,内心深处那点儿风,已掀不起脸上的波澜。

那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话,却在另一件事情上得到应验。

那天,钟子曰刚到办公室,有人敲门。却是周雪雁。钟子曰呆了一下,迅速换回脸色。他站起身来,去把门关紧,这才扭头问,你怎么来了?周雪雁说,钟哥你真是薄情寡意,我早就离开大富豪了,你居然连问都不问。钟子曰心里咯噔一下,说,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雪雁说,我想你啊。

钟子曰赶紧岔开话题,啊,对了,你是从哪里找到那本诗集的?周雪雁抿嘴一笑,从一个卖旧书的市场上买来的。我一看是你的名字你的照片,真是惊讶极了。原来,整天在我们酒店吃饭的钟处长,居然是个大诗人啊!后来,我把你的诗读了好多好多遍,崇拜死了都。

钟子曰说,我去大富豪打听过你,可她们不知你干什么去了。周雪雁顺手抓过钟子曰桌子上的一盒烟,抽一支来点上。钟子曰眉头一皱。周雪雁说,我其实还在这座城市。你想找就一定能找到,我的电话号码又没变。可见,你把我忘了。钟哥,你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就那一次,我居然就怀上了!

钟子曰觉得脑袋嗡地一下!随即又想,不可能啊,要是还在周雪雁肚子里,应该很硕大了。周雪雁一看钟子曰打量她的肚子,扑哧一声笑,说,现在里面当然没有。我专门为你去了一趟医院呢。钟子曰不动声色。周雪雁说,我一个大姑娘,还没对象就大了肚子,找死啊?再说,我不能给你添麻烦。你们男人,是要面子的。

钟子曰说,你来这里,怕是另有原因吧?

周雪雁说,听说你们局里,要招一批人。

钟子曰恍然大悟,说是有这么件事儿,但条件很多。周雪雁说,要是条件不多我也不会来麻烦你。钟子曰说,你觉得你哪些条件不具备?周雪雁掏出一个移动磁盘,说,我的资料都放在你的电脑里,你抽空看一看,好不好?钟哥,我真的好想来你们局上班。钟子曰一边看着周雪雁在他电脑上忙活,一边说,我会尽力的。周雪雁说,好了,在你桌面上。

周雪雁离开后,钟子曰沉思半天,顺手点击周雪雁所留资料,发现里面有几张照片。打开其中一张,就愣住了!他跟周雪雁头并着头,躺在一起。他似乎是睡着了,周雪雁呢,很顽皮地对着镜头笑。两人的脸都有点变形。钟子曰一下子闭上眼睛,狠狠地暗骂自己一句。接着,点击开另外几幅,却都是他的裸体照。还有一个声频文件,钟子曰轻轻一点,里面传来他跟周雪雁对话的声音。

钟子曰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吞进了一只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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