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内,周雪雁打来四次电话。钟子曰说,你的资料我都看过。我已跟他们打过招呼。你不要急。心里却暗暗叫苦,周雪雁连高中都没读完,局里进人,是要本科学历的。钟子曰施着缓兵之计,内心里却一天也甭想安稳。这时候,张局也跟他稍稍露了点口音,说,关于副局长的事儿,他已经跟市委组织部门作了汇报,估计马上就会进入考察期。钟子曰当然明白,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马虎大意,细节性错误也会输掉全盘。
再次走进乒乓球俱乐部,魏春就低声对他说,恭喜恭喜!钟子曰说,恭喜什么啊?还不都是你的功劳。魏春说,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这一天,钟子曰打球时显得心神不定,接连败给了几个人。坐在那儿休息时,魏春问,怎么啦?有压力?钟子曰说,很疲惫,喝酒喝的。魏春哈的一声,悠着点儿。何小草在跟另一个副局打球,魏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钟子曰突然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认识何小草的?魏春扭过头来,好几年了。钟子曰低头轻声说,收拾过了?魏春狡黠一笑,这问题不好回答。
两人对着头笑,何小草正过来捡球,说,你们俩大男人,偷着乐什么呢?魏春说,钟子曰说他喜欢你,让我给你们做媒。何小草说,魏局,人家钟大处长年轻有为,我可配不上他。说完,沉下脸来,你们再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小心我的九阴白骨爪,抓得满脸开花,看你们怎么回家见嫂夫人。何小草离开。钟子曰问,咋就离了呢?因为你吗?魏春说,这种玩笑不要开啊。你要是她老公,你受得了?这样的女人,得有一个相当厉害的男人才能控制的。
钟子曰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
钟子曰给周雪雁打电话,说,雪雁,那件事情真的难办,条件卡得很死。周雪雁说,我知道有难度,但我还知道你能量巨大。你马上就是副局长了,难道这点事情也办不成?钟子曰吸了一口冷气,你不要听那些传言,我怎么会有那个能力?这样吧,你如果需要钱,我给你送一点过去。周雪雁说,目前不需要,我要钱干什么呢?我只是不想过漂泊不定的日子了。我想像一个正常女人那样上班下班。钟子曰问,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周雪雁嘿地一笑,你说我还能干什么?我孤零零地在这座城市,能干什么?我在大富豪,一开始端盘子刷碗,你知道为什么我后来去了前台?我跟老总睡了一次。他说要给我一份好工作。后来,像甩一块抹布一样把我甩掉。钟子曰你还在听吗?我告诉你,到你的时候,我经手的男人,我自己已经算不清了。你说,我这种女人还会有什么好职业?
钟子曰觉得胃部一阵收缩。
他趴在桌子上,轻轻呻吟一声。
我早就看透了。你们这些男人,平日里人模狗样。其实,暗地里都是畜生。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早些年也写过诗。我喜欢过你的诗。花儿还开着,雨季却已经来临。风吹过你的脸庞,带不走我的叹息。呵,多么美的感觉。我读的时候,都假想你是写给我的。
钟子曰说,雪雁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对你关心也不够。这样,你给我一个账户,我给你打上五万。周雪雁嘿的一笑,你开始跟我谈交易。钟子曰说,我实在没别的办法来弥补。要不,十万!周雪雁沉默半晌,说,看来,我得接受你的建议。钟子曰闭上眼睛,说,但我不希望再看到那些照片,你怎么能够给我证明?周雪雁说,这有点难。我就是把所有的都删除掉,你还是不相信我。
内勤放下支票后,小心翼翼地问,这笔款子怎么下账?
钟子曰说,是张局要用,你看怎么下账合适?
内勤说,最起码,钟处您得给我留张条子吧?
钟子曰沉闷半天,说好吧,我打欠条。不过,这事情对谁也不要说。
十万块钱打到周雪雁的账户上,钟子曰再也轻松不起来。这是自己亲手埋下的一颗地雷,却忘掉埋在何处,担心不知何时何地就会一下踩响。十万块不是一个小数目。怎么堵上这个漏洞,是钟子曰苦思冥想的下一个大问题。
而任命副局长的事情,正一步步逼近。就在钟子曰把钱给周雪雁的第二天,市委组织部的人就进了局里,跟局党委成员一一谈话。那个上午钟子曰一步也没离开办公室。他把门反锁,半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内心却风起云涌,兴奋当然有,恐惧和担忧也不无存在。临近中午,一位副局长打进电话来,说,老钟,这一次是考察你们两个人。钟子曰呼地一下站起来,还有谁?副局长说,政治处马主任。哦。钟子曰应了一声。钟子曰在思索对手时,是将他作为一个的。钟子曰给魏春打电话,响了好几声,魏春也没接。又过了半天,魏春才打过来,说刚才在开会。突然一下子钟子曰不知道说什么好。魏春说,你又想打球了?钟子曰说,今天组织部门过来考察。魏春说,好事情啊。钟子曰说,是我们两个,还有政治处马主任。魏春问,你觉得有危险?钟子曰沉吟一会儿,这个人也比较有实力。魏春说,官场上的事儿,不好说的。张局什么意思?钟子曰说,难说。魏春说,必要的工作要有的。钟子曰说,这我明白。魏春说,那就不必过于担心。这样,下午一起去练练吧,放松一下。
下午,还没等钟子曰走出办公室,周雪雁的电话又来了。
钟子曰看一眼号码,感觉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他说,又怎么回事儿?周雪雁说,上午,我去看了一套房子,带阁楼的。钟子曰说,很好啊。周雪雁说,我要把阁楼顶上的阳台,设计成个小花园,种满各种各样的花儿,再买上两个藤椅。你要有时间就过来,我给你泡茶喝。钟子曰微笑,再次说,很好啊。周雪雁说,我现在有点儿后悔。钟子曰心里咯噔一声,后悔什么?周雪雁说,我后悔把你的诗集还给你。改天再送我一本吧,签上我的名字。钟子曰说,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周雪雁说,那就把我给你的那本再还给我。钟子曰说,那一本也找不到了。周雪雁叹了一口气,钟哥,你不知道,我现在感觉很不好。这与我当初想的不一样。我本来以为咱们两个之间不是那种金钱的关系。可现在我感觉把自己卖了。钟子曰一边带门一边说,你千万别那么说,这是应该的。周雪雁说,不管怎么说,我是通过诗,才认识你的。钟子曰暗骂一句,别提他妈的诗啦!周雪雁说,你不要误会啊,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也没办法。那房子太贵了!你给的十万,还买不到一个阁楼。钟子曰觉得大脑一热,脱口而出,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吼完了,才发现自己站在楼道里,而隔壁几间办公室的门都开着。周雪雁嗲生嗲气,钟哥你别生气啊,真的,你别生气。你再给我十万。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了。我保证。
钟子曰啪一下挂掉电话。
打完乒乓球,到一家洗浴中心冲了一个澡。钟子曰觉得浑身舒服了不少。但一出门,那股子烦扰就扑面而来。这个时候,他发现手机上有何小草的未接电话。钟子曰犹豫半天,才给何小草回过去。何小草说,你今天怎么回事?看上去神情恍惚。钟子曰说,有一点儿麻烦。何小草说,工作上的还是家庭里的?钟子曰说,兼而有之吧。何小草叹了一口气,这世界上没人活得不累。钟子曰问,你在哪儿?何小草说,在家,刚冲了一个澡出来。钟子曰问,我能过去吗?何小草犹豫片刻,说,好吧。
穿着睡衣的何小草,让钟子曰的目光像一只活泼的小松鼠一样,在房间里蹿来跳去,难以安宁。何小草说,人家说,穿着睡衣下厨房,做出来的饭菜会刺激性欲。钟子曰说,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何小草看他一眼,别那个样子,一脸苦大仇深,像有人欠你租子。钟子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何小草说,不就是副局长的事儿吗?你们男人哪,就想在两个地方证明自己的能力。一个是单位里,一个是床上。所以,一个单位就等于一张床。
钟子曰哈哈大笑。
两人坐到桌子旁边,何小草举起酒杯,突然说,那个马主任不是你的对手。钟子曰一愣,你也认识他?何小草说,我倒不认识,可我的一个小姐妹认识。钟子曰“哦”了一声。何小草后来说了一句话,把钟子曰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何小草面无表情地说,你也太老实了吧?周雪雁要挟你,你就给她十万哪?
钟子曰呼地一下站起来,嘴唇哆嗦着,看着何小草,说不出话。何小草笑了,怎么啦?钟大处长。钟子曰说,你,你。就说不下去了。何小草说,我看你是典型的能惹不能打理。周雪雁正是抓住你这弱点不放手。这次十万,下次至少还得十万,还会有下下次。你就像她手里的一个木偶,想起来就提一提。还像一台取款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钟子曰终于说话了。
钟子曰说,可我没办法,这个时候我不能出事儿。
何小草说,你知道周雪雁看中哪套房子了吗?你瞧,就那栋楼,楼顶,带阁楼的。钟子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何小草微笑着说,你别问这些了。但你要明白,何小草在这座城市,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我帮你把这事情摆平,你帮我做一件事情。钟子曰脱口说,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何小草盯着钟子曰,你肯定能做到,那就是,写一首情诗给我。
第二天上午,周雪雁就给钟子曰打来电话。周雪雁完全换了口气,说,钟处长,钟叔,我做错了事儿,你一定原谅我。那十万块钱,我已经取出来,一分都没花。你的照片,我都删除得干干净净。这样,你看在哪个地方合适,我把钱给你。
钟子曰驾车来到城郊一个小树林,不一会儿,周雪雁乘坐出租车到了。周雪雁戴着一个大墨镜,钻进钟子曰的车,先递给钟子曰一个纸袋。说,这是全部的钱。钟子曰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周雪雁看着钟子曰,好半天才说,算你狠!说完,推门而出,钻进等在那里的出租车。钟子曰打开纸袋,发现十万块钱果然一分不少。他抽出一支烟来点上,给何小草打电话。钟子曰说,那事儿摆平了。我惊讶你是怎么做到的?何小草说,什么事儿呀?我跟任何事儿都没关系。要怪就怪有些女人太得寸进尺,而且,得了便宜卖乖,唯恐天下不知。你放心,我何小草不是那样的人。
沉默半天,何小草一声叹息,只是我不明白啊钟子曰,你怎么跟这种女人扯到一起呢?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钟子曰沉默好半天才说,她原来是大富豪前台的收银员。我跟她,就在一起一个晚上,你知道是哪一天吗?何小草冷笑,难道是你不接我电话的那个晚上?钟子曰说,对,就那个晚上,我喝多了。你折磨我整整一个下午,然后你说你有事儿。结果呢,你所谓的事儿就是陪魏春去喝酒?
这次轮到何小草沉默了半天,钟子曰,你别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不是一个好女人。钟子曰脱口而出,我不管。何小草说,你如果真的对我动情,会后悔的。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复杂的女人。
好多天以后,钟子曰才明白,何小草给他解决的难题还不止这一桩。两周以后,一张红纸贴在厅门口,那是一份考察公告。如果在半个月内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钟处长就是钟副局长了。钟子曰内心欣喜无比,脸上却沉稳似水。他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又是一个整天也不出来。电话一个接一个,无非是恭喜恭喜,祝贺祝贺。钟子曰保持着充分的尺度应付着。没想到,马主任也把祝贺电话打进来。马主任说,钟副局长到底技高一筹啊。钟子曰说,是马主任故意相让吧?
马主任突然说,早听说钟副局长路子很野,这一次马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钟子曰说,你这话我怎么不明白呢?马主任说,钟副局长与红色兵团已经顺利接轨,在往后的政途上自然会一帆风顺。说完,马主任把电话挂了。
钟子曰呆愣颇久,红色兵团?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魏春打来电话说,去何小草那里打会儿球。晚上,我安排个偏僻的地方,给你贺贺。钟子曰说,还没过考察期呢,我总觉得不踏实。魏春说,担心什么呀?我还没听说有人在这个环节被否决的。钟子曰突然问,这件事上我百思不得其解。马主任是为何落败的?魏春呵呵一笑,钟子曰啊钟子曰,你这人艳福不浅啊,依我说你今年可能走桃花运。这事儿你得感谢何小草。要不,今晚你请客。钟子曰说,那当然,我请,我请。可我不明白,何小草怎么帮的我?魏春说,我也不明白。
钟子曰说,魏局,我还想问一个问题,红色兵团是什么意思?
魏春嘿地一笑,跟我们这帮打球的一样,这座城市里,还有一帮女人经常凑一凑。她们每一个可都是非同小可。何小草你是见识过的。可据我所知,她在那帮女人里面,还不是最厉害的。对了,何小草排行第四,她们私下里喊她小四儿。
打完了球,一行人乘车离了市区,直接去郊外一家温泉度假村。当天晚上,钟子曰见到了红色兵团的老三。何小草给钟子曰介绍说,这是我三姐丹妮。钟子曰说,好像是个外国人名字。何小草说,人家就是出过国读过博士的。丹妮轻轻伸出手来,触摸了一下钟子曰伸出的手。说,别听小四儿胡说八道。她一脸雍容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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