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暧昧(5)

2018-03-13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37章 暧昧(5)

老冯笑道有什么不方便?你还能弄条绯闻出来?她可是钟厅长的人,给你个胆子你也不敢吧。聂于川站起,笑着点头出去。走到门口,老冯叫住他,欣赏地说好小子,比我当年强,好好干吧。

回到办公室,他对刚才的表现很满意,对老冯的话很生气。凭什么不敢动徐佩蓉?就算钟厅长是她妈,还能奈我何?是她主动进攻,又不是老子率先勾引。何况她离婚,老子丧偶,你情我愿的事情,管天管地,还能管老子的生殖器?徐佩蓉再有背景,也是个离婚茬子,总还要再婚。帮助她解决婚姻问题,是老子放弃了多少黄花闺女后慨然献身,她身后的背景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老冯是处长,遇到难题不也是一筹莫展。幸亏帮你安排得周密,带队出发带队返回,鬼才知道你中间都去了哪里。要不是老子,你就梦里去港澳新马吧。聂于川越想越气,恨不能立刻去隔壁把徐佩蓉就地拿下,再四处炫耀一番。他气鼓鼓地等到快下班了,打电话给徐佩蓉,说小徐你过来一下,有事找你。

在他的精心引领下,徐佩蓉最近的状态很好。买了新衣服,做了新发型,估计是确定要发起攻势了。三十岁的女人了,又经历过婚姻,太知道该如何去吸引男人的注意。徐佩蓉进来时,他注意到她换了新行头。一件瘦紧的牛仔裤,裤脚塞进灰色靴子里,一件灰白色大毛衣罩住臀部,却显得曲线更加风致了。一切都很自然。眼下这年头,越自然的东西就越刻意。像聂于川这样的高手,当然不会对任何刻意视而不见,况且他本就有心。他笑着说,小徐今天真漂亮。

暧昧高手的话都会留下很多切口。比如她可能会说,难道以前不漂亮吗?也可能会说,聂处肯夸奖,真不容易哦。还可能会说,一个月工资没了,聂处扶扶贫,管几顿饭吧。还有可能——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是垂头在笑。徐佩蓉似乎没想到他今天会这么慷慨,一时有些不适应。等回味过来,她笑着坐下,说聂处真会夸人,有什么指示?

他把批示递过去。她翻了翻,不解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哭笑不得,点题道,老冯的意思是你和我,跟他一起去。

我和你?她的眼睛瞬间睁得很大,随即又黯淡,自语说还有冯处。那一瞬间,聂于川决定再大方一点,把惊喜提前给她。一男一女,三十多岁,偏巧都是单身,偏巧男的打算暧昧,女的已经进攻。这样的氛围,这样的心态,单独出差十来天,难免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他需要给她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去准备,各方面的准备。暧昧没有准备,就像演唱会已经开始,粉丝已然尖叫,而歌手却找不到话筒。效果大打折扣。

听了解释,徐佩蓉果然兴奋地脱口而出。那就是说,实际上还是你和我?

这倒有点出乎聂于川的预料。好歹也是三十岁的女人了,还有那么优越的背景,应该不至于如此。在异性的示好前这么不矜持,这么没城府,确实有点不太正常。她也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不由自主地垂头下去,勾着毛衣一角坐下。那,什么时候出发?

周末,今天名单报上去,厅办会订票的。

徐佩蓉赧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这么急啊,我得赶紧准备一下。十好几天呢。

那就去吧,下午不用来了。

她走了。聂于川看得出她有多欢喜。那样的欢喜好像只有少女才有的。她大概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爱她,因为她认为他没有理由不爱。她很出色,很努力,而他身边也正好缺一个女人。她为了他做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做的每一分钟都甜蜜不已。即便受到冷遇,她也总能从以前的点点滴滴中找到坚持的理由。然而她还是错了。聂于川并不缺女人。一个省直厅局三十六岁的单身副处长,想要找个老婆并不难。难的是找到之后,就不便再随意暧昧了。然而不能随意暧昧当然很不理想,但如果换来一点额外回报做补偿,也还不错。徐佩蓉正好能给他补偿,即便她不能,她的背景也能,这也是他决意暧昧的最大缘起。他有些庆幸,辛苦没有白费,彬彬有礼地拒绝了那么多暧昧,总算等到了。

出发前夜,威威睡了,聂于川陪父母看电视。父亲问同行的都有谁。听到“徐佩蓉”三个字,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女的吧?他笑着点头。又聊了几句,父亲突然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再婚。他想了想,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等做到副厅级吧,起码也要正处到手。父亲没说话。母亲不满道,没听说还有这个条件的,副厅级?老家一个市几百万人,副市长才几个?他笑嘻嘻说,你儿子现在是副处长了,相当于副县长。一个县也有几十万人吧?

父亲开口了,说,儿子说得不错,在他这个年纪,这个位置,结婚要慎重。

聂于川马上说,可不是嘛。

你听我说完。父亲打断他的话。不过你总要结婚的。你别看我一辈子只是个正科级,但我经历的多了。市里也好,厅局也好,其实都是一回事。你现在不急,是因为你还年轻,又是副处长。看起来拥有很多,可是有多少是你能够放弃的呢?没有,一点都没有。

母亲只对他的婚事感兴趣,一见跑了题,立刻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说你们爷儿俩扯淡吧,我睡了。明天还要做饭呢。她把桌上的瓜子皮苹果核拢到一起,搓进手心,捧着离去。父亲看着母亲的背影,递给他一支烟。抽吧,咱爷儿俩说说话。

聂于川接过烟,点上。父亲才是一个完整的官场缩影。“文革”老大专生,中学教师出身,靠一支笔杀入官场。有呼风唤雨,有堕入尘埃,有众星捧月,也有大势已去。自己现在享受的一切,父亲都经历过。而父亲痛入肺腑的往事,似乎离自己很远,又有可能明天就会碰上。在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里,什么事情是注定会发生的,什么事情是注定不会发生的,谁都不知道。父亲抽烟时喜欢深吸一口,存在口腔,缓缓吐出,又忽然吸进去。一团浓雾刚在嘴边蔓延成形,却转眼不见。聂于川看着父亲一吞一吐,把玩着青色的烟气,不由得笑道,您老就说吧。

我这一辈子,基本上是功不成名不就。但我也有安慰。老婆不离不弃,儿子出人头地,孙子学习努力。我都六十多的人了,还想什么呢?我一直担心的是你。好赖也在机关混了一辈子,你现在的花花肠子我太清楚了。想学西门庆,玩儿上几年,勾搭几个,最后再找个过日子的。对不对?

聂于川看着父亲。他有些无耻地笑,不说话。“过日子的”对他而言,要求太低了。他决定不向父亲提起徐佩蓉的背景。虽说是父亲,大可以无所顾虑;但爷儿俩都是男人,吃软饭毕竟不太光明正大。就算还没吃到嘴里,男人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也难免让人瞧不起,即便是父亲。

父亲继续说,我是个官场的失败者。可有时候,真理并不是胜利者总结出来的,他们只顾享受胜利果实了。就拿你的状态来说吧。你的底气,是因为你是个副处长,领导又赏识,还可能再提拔,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人物,挑挑拣拣也无可厚非。对不对?

聂于川还是笑。

其实呢,你这底气是不错的,也该有。但你也想想看,你这底气,多少是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呢?你是输不起的。你吸引女人,是因为你穿着这身官衣。可官衣是党给的,是组织给的,总之不是你的,什么时候要回去也由不得你。你玩儿的东西是炸药包,太有摧毁性了,只适合一无所有的人玩儿。你呢?一个不小心,副处长就没了。副处长没了,你就一切都没了。

聂于川说,那我是该恋爱呢,还是该谈恋爱?

男人的一生,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父亲看了看卧室,坦然说,我也不例外,你也不例外。当然,女人也有很多种,但这不是今天的话题。你年纪不小了,官也比我大,我没法告诉你该怎么样。我只是想提醒你,要小心翼翼。记住,你输不起。如果每次跟女人周旋都牢记这个,起码不会摔跟头。

聂于川摇摇头,那我也太被动了吧。

父亲哧哧笑了。他站起,亲昵地拍了拍儿子的头,像是回到了三十年前。父亲说,想不被动,当然也好办。你现在不是副处长吗?等你当了处长、厅长,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了。

聂于川睡得很晚。父亲的话一直折磨着他,拨动着他的心弦。思绪不定之际,他给老陈打了个电话,说要去广州出差,用不用给老陈岳父家捎东西。老陈笑着感谢,说我岳父岳母来看闺女,眼下就在我家,不用麻烦了。聂于川也笑,趁机说你看老冯安排的,要我跟徐佩蓉一块儿去,这才是麻烦呢。老陈那边敛住了笑,沉默片刻,认真道老弟啊,你得好好把握自己。小徐的背景,我知道得不多,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小徐人是不错,不过最好再观察观察。你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对吧?我说话有点直了,老弟别介意。

老陈话里有话,可能他真的知道,但不便说,或不想说;也可能他真的不知道,所以无从说起。聂于川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也只能说到这一步了。通知徐佩蓉出差时,他几乎已经确认要在此期间跟她再进一步。可是现在,他冷静了。父亲也好,老陈也好,自己的戏言也好,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他现在只有副处长这一身衣服,虽然比老孙、老韩的赤身裸体强些,但还不安全。渴望已久的正处长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呢?如果不断升迁下去,衣服就多了;衣服一多,即便脱去一层,也不会有一丝不挂的尴尬。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真到了那个时候,父母养老,儿子上学就都不是问题,连玩玩暧昧也更有底气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对提拔升迁的焦灼从未如此具体,如此真诚。

接待方很热情,只是酒量不行。老冯象征性地带队考察一天,就跟着党校同学直奔香港而去。考察组只剩下聂于川和徐佩蓉。晚上到了酒店,进了电梯,她骄傲地说,聂处,小女子没给你丢人吧?

聂于川点评说,跟他们比喝酒,起步太低了吧。徐佩蓉刚才喝了不少,把接待方吓得目瞪口呆,没人敢提出跟聂于川碰杯。他见她噘起了嘴,笑道,不过还是值得表扬。我们的小徐不但业务好,交际、应酬,各方面都很优秀。她不接腔,反问道,刚才下车的时候,那个小焦小声跟你嘀咕什么?

两人出了电梯,聂于川微笑不答,点上一支烟。电梯口对面是沙发,茶几上摆着烟灰缸和糖果、瓜子。他坐下,叼着烟摇头。你怎么凡事都这么好奇?今天的考察记录做好了吗?老冯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在这儿谈工作,太不严肃了吧?

那还能在哪儿,总不能包个会议室。

聂于川当然知道她想去他的房间,正等着他的邀请。如果没有父亲和老陈那席话,说不定他还真就答应了。至少也是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但是现在,他决定不这样做。虽说她的背景尚不明朗,但毕竟的确是有。对这样的女人,要比寻常对手更谨慎,更小心。与其一呼一应,倒不如欲擒故纵。徐佩蓉不说话了。她把他的如履薄冰看成了有意回避,而此时的回避其实就是紧逼。他的步步紧逼让她很难堪。他连这点主动都吝啬。再泼辣的女人,也不至于在独处的第一晚就投怀送抱吧?她难以想象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聂于川拿起一块糖,剥去一半的纸,捏着底部递给她。她赌气不接。他叹道,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小焦问我,晚上用不用安排。我当然拒绝。怎么样,满意了?

徐佩蓉的脸瞬间通红。她拿过糖,狠狠地嚼着,说这也太离谱了,我难道不是女的?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这才明白话里有语病,脸色更红。她结结巴巴地纠正,我的意思是,有女同事跟着还这么明目张胆,太不像话。

聂于川站起来,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明天还要考察。徐佩蓉垂头起身,乖乖地跟在他后边。进了房间,他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得很大。她就在隔壁,一会儿肯定要过来的。他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没有穿宾馆的浴袍,套上带来的睡衣,仔细系上每一个扣子。一切停当,他靠在床头,给家里打电话。正跟父亲说闲话,有人敲门。他微笑继续,并不响应。他有意说了很长时间。刚放了电话,铃声就响了。徐佩蓉有些不满道,敲门没人理,手机又关机,电话还一直占线,聂处的日程安排得挺满嘛。

聂于川帮她直奔主题。有事吗?

我的电脑坏了,今天的记录没法整理,怎么办呀?徐佩蓉的语气有些撒娇了。这是个好现象。他想,起码懂得迂回进攻了。

那今天就不用整理了。他想笑。不然,我把电脑给你送过去吧。

她马上说,哪里敢劳领导大驾,我过去拿好了。

他笑着放下电话,起身去开了门。刚开门她就到了。显然是精心梳洗过,香氛幽幽,也没有穿浴袍,而是一身很合体,稍显身材又不过于性感的家居服。他一侧身,她就钻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他生活起居的地方,因而显得很好奇,不住地左顾右盼。聂于川笑道,这里没别人,你瞎看什么。

徐佩蓉撇嘴说,谁知道有没有呢?谁知道现在没有,一会儿有没有呢?

别说胡话。他板下脸,指着电脑。就在那儿呢,你拿去吧。

这么放心我拿走,里面就没什么秘密?

等你往里面输入一些秘密,不就有了。

我真的输入了,你也未必找得到。

喂,你怎么开机了?

我呢,还是在领导这里打,万一有问题可以及时请示嘛。

总算到了你来我往的地步。聂于川想,她终于进步了,不再是欲言又止。她不乏主动,但主动也要用在刀刃上,要懂得营造过招的气氛。暧昧中的过招是很重要的。陌生人可以借此熟悉,老熟人可以增进好感,继而做出最后的判断。聂于川心里很愉快。随你吧,跑了一天,你不累我倒累了。

徐佩蓉歪着头看过来,说那好办,你睡吧,不影响我。

他一跃而起。那我还是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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