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一灭,管家就带几个人进烧得最厉害的一间屋子,这屋子正是郑路的住处。火烧得这样大,郑路肯定已经不在了。
管家经受着水蒸气的蒸腾,小心翼翼走到一具似人形的黑炭跟前,仔仔细细看了看这块黑炭,在大概是腰的位置发现一块玉,系玉的绳子已被烧成灰烬。
“这是郑路的玉。”管家清楚记得这就是郑路随身携带的玉。将玉包在一块绾色方巾里,他转身出去。
永璜和新儿站在王府外,其余人都在里面救火。
“永璜,新儿!”
两人听到这声音,忙偏头一看,是书祥在挥手叫他们,其身后来人是明柯。
“书祥哥,你怎么来了?”永璜问。
“你们干嘛了?这火烧得,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刚好我跟我爹从王员外家回来,就看见这边飘起黑烟。”
这边刚说着,管家就小跑过来,将方巾打开,对王爷福晋说:“这是在郑路屋子找到的。”
新儿眼一垂,看着那块玉,嘴角微微由撇变平。
永璜眉一皱,急问:“那人呢?”
管家摇摇头,惋惜道:“已经去了。”
书祥听到这,说:“我进去看看。”
新儿一听到这句话,拦也不是,只好跟上去。明柯见状,跟上。
“诶,新儿。”永璜看新儿跑了,也跟上。
书祥来到家仆聚集的地方,刨开人群一看,屋子中间有一块人形黑炭与其他狼藉形成突兀,不过这黑炭的动作太诡异,太过规矩,像是一具尸体被人放好再放火一样。
书祥一转身,就轻微碰到身后的新儿,发现新儿面无悲伤。据他所知,新儿跟郑路的关系不是挺好么,她怎么一点不悲伤呢?
“走吧,新儿,离开这。”书祥不再多想,带她离开此处。
第二日,京城就传遍王府失火一事,可郑路火中遇难不能外扬,否则外界言论多多少少都会对王府不利。
城北有一家当铺刚开门时,一个小哥就拿出怀里用方巾包着的玉佩去当。
“老板,你看看这玉值多少钱。”小哥将玉放在柜台上。
掌柜是个中年男人,生得壮实,鼻直嘴紧,有些外地口音。他把玉拿上手仔细一看,有些惊,心下暗道不好,面上却笑着问面前的小哥,这玉哪来的?
小哥被这一问,有些不安,憋了憋,才说:“这不是定王府昨夜失火了么,里面死了个人,好像叫郑路,然后他有块玉佩,看着挺值钱的,我里面有个朋友,就偷出来让我给当了……”
“什么?!”掌柜的一脸惊愕,“那人叫郑路?”
“对啊,看您这模样,认识?”
“不不不,”掌柜赶紧摇摇头,又看着玉佩说,“这是死人的东西不吉利,我可以买,但价钱要低。”
小哥眨眨眼犹豫片刻,让步道:“好吧好吧,你给多少就是多少,反正我们缺钱。”
“好,给你一两银子。”掌柜从身后抽屉里拿出一两放到小哥面前,小哥笑嘻嘻拿起,道一句谢后就离去。
掌柜见那人已走远,赶忙从后门来到隔壁的酒馆,找到他们掌柜,将玉佩拿到他眼前一看,遗憾道:“郑路死了,把这玉交给驿站带回准噶尔。”
“什么?死啦?”酒馆掌柜纳罕一声,难以置信前几天还说马上要得手的郑路现在就死了。
当铺掌柜虽也不敢相信,但也无可奈何。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厉害的郑路死后,他们又该如何刺杀定亲王。
当铺老板说要走,刚走两步又折回说:“我去还是你去打探打探死因?到时候把情况上报。”
“我去吧,反正要交玉佩,方便。”
“好吧。这玉佩可是额多西将军亲自送给郑路的,都可以当成调军令用了,两人关系如此好,此次郑路因公亡去,将军不知道要伤心多久。”
“哎,对啊。”酒馆掌柜想着要做的事还多,便摆手道,“不说了,我们先做自己事去。”
“好嘞。”
两人转身各自离开。
小哥一路小跑回王府,来到花园,对独自坐在石桌上饮茶的福晋说:“福晋,玉佩已经办妥。”
“好,你去吧,银子自己收着。”
“谢福晋。”原来这小哥是王府家丁。
新儿喝一口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算郑路这小子识相,保了王府也放了自己。其实她知道,如果郑路真想杀王爷,凭他的实力他早就悄无声息地成功,哪还等她一次次发现并阻止?
郑路架着快马一路飞奔返乡。按他跟定亲王和额多西的熟悉程度,他是一定要帮额多西的,可奈何半路杀出个“楚卿娈”呢?
郑路回到杭州老家,一派灵秀风光,精雕细刻。
村头有个坐在石头上的老人认出郑路,慈祥笑对,跟他打招呼:路儿回来啦。骑在马上的郑路一点头,笑道:对,顾大娘。村子算是世外桃源,远离外界,村里人自给自足,男耕女织,村里田野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日头立正时,十来户人家烟囱冒起袅袅炊烟,合着饭香,带着一屋人的天伦之乐飘向恢恢穹宇。
打开尘封已久的柴扉,昔日老母已驾鹤,墓木繁拱,家周围还有良田几亩,荷池一塘,够他闲散此生,作个乡野村夫。从此外界于他,都是云烟一过,万般成往。
“我回来了。”郑路踏进自家小屋,像母亲还在一样,跟她打招呼,随即带着亲切的熟悉走到堂屋中间满是灰尘的八仙桌旁放下包裹,转身钻进灶屋。
午间简单吃了几个烤红薯,他便扛一把锄头朝枯草衰败的田野深处走去。看着良田常年被杂草霸占,郑路高高举起锄头,落下,将杂草连根带泥翻出来,又在草根深扎的坑里松抖几下,再用锄头将杂草斩碎,就这样一脚接一脚地地挖。杂草化土也是营养,等到开春播种时就好了。
这一忙就是一个下午。郑路在田埂石块上抖抖锄头上多余的泥,然后一扛锄头就反身往回走。
“路儿!”
身后传起一声老妇年迈的声音,郑路回头一看,那不是顾大娘么?旁边扶着她的女孩应该是她孙女绾朱吧?此刻绾朱已经出落成一个窈窕之女。
“大娘。”郑路转身,应道。
顾芳拄着拐杖在绾朱的搀扶下朝郑路那走。老妇倒是踏踏实实看着脚下走路,害怕摔着,那绾朱看他的眼神却极其炽烈,情昧昭彰,这与昔日他所认识的绾朱妹妹形成强烈反差。昔年的绾朱干净活泼,不通****。
老妇和绾朱走到他跟前,老妇抬脸仰望高高的他,打探道:“路儿,你可娶亲了?”
郑路微微一笑,搭在锄头柄上悬吊的手动了一动,用食指走走鼻尖,眼往别处一看,他就知道是问这事。郑路一摇头,不是否认,而是有种“干卿底事”的感觉,但基于尊重,他还是笑道:“没有,但我打算带发修行。”
老妇一惊,往后一退,“路儿,你在开玩笑吧?”
郑路笑着,不置可否。当然是玩笑。
两人看着郑路转身离开,一脸惊愕茫然。
消息封锁得很好,所有人都只知道王府夜里失火,不知里面还葬了一具尸体。
羽诤习筝和良诤都在花园里陪福晋刺绣,永璜一手端着一盘点心来到石桌前,把点心从新儿和羽诤脑袋间空隙穿过,两女头一偏,让他好放点心,永璜自己顺手拿一块咬一口道:“新儿,你知不知道外面有个流浪汉尸体被偷了?”
“谁会去偷别人的尸体?”新儿头也没抬,依然仔细绣着梅。
“不知道啊,不过这不是奇怪的,奇怪的是他同伴在放尸体的地方发现一袋银子,数目不小呢。”说完,永璜将剩下点心一口塞进嘴里。
“人活久了什么都能看见。”新儿只随口一说,就惹得永璜大笑。
“新儿,可千万别对别人这样说,要不然别人以为我娶了个千年老妖呢!”刚说完,因为嘴里糕点末还没吞咽,永璜就呛得红脸。
新儿赶紧放下手中东西,起身端起自己的茶杯,一边拍永璜的背一边问他要不要喝水,永璜咳得厉害,忙摆手不要。永璜再一咳,一口浓液就悬掉在嘴角,里面还夹杂着一条有些晕染的血丝。
桌上的三人吓坏了,习筝赶忙对羽诤说先去找李思过来,自己则跑出府找明柯。
李新也急了,一边轻轻拍他背,一边让他忍住别咳这么厉害。
记得以前她冬天感冒时老不好,一吹风就使劲咳,也有咳出血丝的症状,可那是咳了一个月才出现的,永璜这才没咳几下,怎么就这样了呢?
李思急急赶来,让王爷努力控制自己,然后慢慢呼吸,等平复后再让他喝水。
“王爷,慢慢喝。”李思在一旁提醒道,害怕他因喝水太急再呛着。
永璜放下茶杯,李思拿过他手把脉一看,又一把甩开,责备道:“都说了上次受伤那么重已经伤到肺,禁不住这么咳的,还说了多少次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别说话别说话!”李思急得跟爹妈教训屡教不改的孩子一样。
李新一听,问李思,“什么伤?”
永璜立马把她的视线挡掉,笑嘻嘻道:“李思吓我的,别听他瞎说,”随即转头朝李思使眼色叫他别说。
李思眉毛一拱,双手叉胸,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
李新一想,应该是她坠河那次永璜受到重创。没想到他的肺现在已是这种情况,那么以后就不能呛着更不能感冒咳嗽。
本来时间就不多了……
一时间鼻子有些酸楚,悲伤不知从何生出,已经漫到嗓子眼,李新看一看永璜,自己紧闭双唇,强忍住快到眼眶的泪。
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夺到太子之位又能如何?成为像雍王爷那样的人又能怎样?没了未来,一切都是空谈。如果用仅剩的五年因为爱的人干着自己不喜欢的事,临了都会有所遗憾。也许,她错了,真的错了,自己想做的事不应该用爱绑架永璜帮她做。她再不愿用这五年给爱她的、单纯的永璜一段乱世。
由自己开始,就由自己结束,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他们离开这里,远离“蜈蚣”。她见过无数生前不知珍惜,了时才懂后悔的人们,看过他们悲痛欲绝的泪,听过他们绝望失魂的哭诉……她不愿自己也变成他们当中的一个,不愿让悔恨的泪湮没余生。
她本来有很多计划,她让羽诤假意向纯妃传递消息误导纯妃踏入圈套;她瞒着已经找回记忆的事,就是为了让纯妃放松警惕,好找寻机会重击她;她本来已经拉拢被打入冷宫的贵妃,必要时可借她引出幕后“蜈蚣”,顺带给弘历一个下马威……
可千算万算,她不知道永璜身体已经出现这样的情况。以前那样健壮的他,今后可能连一个很小的咳嗽都会要他的命。说到底都是因为她,尽管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不是真实存在的,可就算一个梦,她跳动的心还在。
就算在梦里,也别让自己后悔。
她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李新的眼睛难以控制地渐渐湿润,永璜本还笑嘻嘻,一下子就慌起来,用袖子为她轻轻擦去泪安慰道:“怎么了新儿,我没事的,就是呛着了而已。”
其余人见状纷纷离开,刚巧习筝带着明柯来了,羽诤和李思一人拉一个将两人拉走。
路上,羽诤抱怨李思道:“你看看你,王爷说不能说的。”
李思一脸冤枉,“我也没说什么呀。”
“福晋那么聪明,你就算只说半句话她也能猜着,瞧你口无遮拦的。”
“我刚刚还没把事情说得更严重呢,你问问我明师兄是不是。”李思朝明柯努努嘴。
明柯道:“是,师弟说得没错,王爷必须要注意,这几天恰好又是冬日,他患上风寒的时候,就是性命垂危的时候,让福晋知道也好,整个冬天,王爷就少出去走动吹风。”
李思接道:“还有,自福晋落水,王爷还喝了近半年的闷酒,那身体就更不好了呗。”
“师弟跟我回医馆,我给王爷开几副药,也给你交代些事。”
“好。”
两人一个拐角离开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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