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璜一笑,“儿臣知道。”
皇上心下不耐,儿子居然敢跟老子摆架子,但当着皇后都面也不好发作,便扯开话题道,“听宣你进宫的太监说,福晋回来之后生病,不能踏出房门半步,你还是早些回去看着,别让福晋牵挂。”
“是,皇阿玛。”永璜起身退出大殿,全程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一路上荒草连天,寒鸟惊心,天灰沉沉的厉害,让人喘起气来都难受。
当时在暗中射箭掩护的还有大勇他们几个,否则单凭吴畏身边那些人,没办法拖住那么多敌人。
大勇靠在马车边双手抱胸,右脚一勾一勾点地,抬头,见王爷出来了。
大勇喜笑颜开,立马迎上去将管家刚刚派人传来的好消息告诉他,“王爷,福晋已经平安了,正在路上,最多半月就能归来。”
永璜本还愁云密布,忽得整个人明亮起来,抓起大勇的肩确认,“真的?”
“真的,但管家说了,王爷千万不能去接,否则会害了福晋性命。”
“好好好,平安就好。”永璜仰望头上渐渐绽放出阳光的灰蒙天空,红红的眼眶被入冬的冷风一刮而过。
终于要看见长虹了……
獒本待在外面,却晃晃悠悠走进大堂,跟个闲散大爷似的,客栈小二正给他们上菜,忽小腿被什么东西一拱一拱,往下一看,登时吓得提起托盘就往后堂跑,一路尖叫。
一旁掌柜的被这声响激一跳,其余客人也纷纷被尖叫声吸引,都探起脑袋看发生了什么,待他们看清,也都面露怯色……獒啊!
李新立马朝众人哈腰道歉,端起桌上两大盘牛肉央着獒往外走。
李新将獒带到马厩后面,蹲下,把两盘牛肉倒在它蹄前,摸摸它头叮嘱道:“别再出去吓到人了哟,今晚留在这帮我们看马好不好?”
獒抬起空洞的双眼看她,等她说完,埋头吃肉。
李新回到大堂,所有人都朝她投去怪异的眼神。
这人腰配剑、身伴獒,脸有疤,别看身材小小的,肯定不是什么善类。
掌柜也感觉到众宾客情绪态度的变化,本也不敢打扰那人,但为了往后店内声誉生意,也不得不前去讨个说法。
掌柜犹豫片刻,心一横,来到正端碗吃饭的三人桌边,哈腰陪笑,恭恭敬敬问李新道:“不知这位小爷是何方神圣,为何身边会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獒呢?”
李新闻声抬头看他,放下碗筷拉粗声音顺溜答道:“哦,我在战场死人堆里救出这只獒,也是可怜,便一路将它带着,打算回家好好养着。”
研儿芦儿见福晋放下碗筷也跟着放下。
“哦,原来如此,”掌柜大松一口气,其他宾客皆是,“原来小爷是战场上归来的将军,怪小的眼拙,不识得将军。”
“没什么没什么,”李新摆摆手,一副十分有经历的沧桑模样假意谦虚,却是瞎扯道,“不过是立了小小军功,将军感念我身体不济,便将我潜回来了。”
掌柜放心之后,知是虚惊一场,一时更加陪笑,“只看将军为国受过多少伤,就看得出将军军功累累,您不需谦虚。”
“我脸上这些伤疤吧,看见的人都会害怕,也不怪你们。”
“哪里哪里,客官说笑了,那您三位慢用。”
李新朝他点点头。
脸上这“刀疤”,在她安安全全回到王府前都不能撕下,只是每晚需要取下来用烧酒清洗杀毒,一是以防皮肤感染,二是让皮肤透透气。
三人刚重新端起碗吃饭,就听右侧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将军可是从准噶尔归来的?”这人的声音满带质问,一点没有害怕她的意思。
李新偏头一看,那人背靠墙坐在最里面位置,整个人都透着正义之气,眉眼之间隐隐有怒火爆发。
她纳闷,这人是怎么了,莫不是和准噶尔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对,那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应该是恳求,而不是这般森酷的质问。
“对。”李新简单回答。
那人竟腾一下站起来,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正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那将军也一定知道王爷被准噶尔余孽额多西俘虏的事情了!”
这一通话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等他继续说:“看将军神情,应该是没有去救过王爷吧!”
“你想说什么?”李新语气陡然降至零度,周遭气氛怪异尴尬起来。这人怎么会说起这种事?她一路北逃,警惕心从未放松过。
“呵,”那人扬起下巴对着别处轻嗤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复回头看她,正义凛然模样,“你身为将军,却在大清王爷落难时未去救援,你当的什么兵!”那人怒目直指李新,气势不可小觑,惹得全场震默无声。
李新暗舒一口气,原来是个狂热的爱国分子,李新稍一想,平和回复:“我受皇上之命受令于准噶尔台吉噶尔丹策零,王爷平安返清,都是我们那帮兄弟拼死拼活精心谋划的功劳,你如何说我没有救王爷?”
那人眉眼一柔,知道是自己的冲动冤枉了好人,不禁尴尬,却也敢作敢当,拱手真诚致歉,“请将军恕草民鲁莽无知之罪。”
李新一摆手,宽宏道:“无妨,想必这位兄弟是个极其爱国之人,否则怎能对我这样的人发出肺腑质问谴责?如果天下人人都有兄弟这样爱国,大清将会永远繁荣昌盛下去。”
这话惹得在场众人一片鼓掌,刀疤将军大度豁达,那客官热血洋溢,都是值得人敬畏的好男儿。
以前总在朋友圈微博里看见许多人爱国,没想到今天倒被自己碰上了这么一个狂热粉,也算是大清之幸啊。看那人满脸正义,但手无缚鸡之力,想必要真说救人也只是徒有善心。
离开准噶尔后,獒和她脸上的刀疤一路上都是惹眼的,人人都对他们侧目,害得她每住下一个地方就要把同样的谎话说一遍,也不管他们信不信,总之他们不会找茬,因为不敢。
一路上虽遭受到不同眼光,但出奇顺利地回到顺天。
这一次回到这里,恍若隔世的物是人非感很浓烈。李新下地牵着马走,前面就是瓜尔佳府,重春堂的生意依然那么好。
李新还没走到书祥府外,就有一个家仆跑下来,哈腰道:“我家祥爷花园有请。”
书祥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打扮成这样也认识?
李新转头对研儿芦儿说,“你俩带着獒一直往前面走,到定王府,就说是新福晋请来的。”
两人上前一步,一人握一只胳膊,芦儿两条眉撇个八字可怜兮兮道:“福晋,那你什么时候回王府?”
“不会太久,你们先回去等我。”
“那好吧。”
两人放开她胳膊,李新转身走进瓜尔佳府大门。
来到花园,远远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却有沁人的满园菊香,再往前走,才发现菊园中间嵌着一个白色的球,那球还在动着。
李新看得出奇,想要一探究竟,忽得,那“球”一抬,冒出个黑瓜瓢,是个人头。那人将滑到身前的长辫往后一甩,站起身来,却迟迟不转身。
她似识不识地喊对方一声,“书祥?”
那人缓缓转身,裹着冬日暖阳,转动的侧脸,在阳光下晕出一轮淡淡的光圈
,李新一愣,差点脱口喊出永璜的名字。那转身,太像永璜了……
待书祥完完全全转过身来,朝她一笑,李新才回神,摇摇头,难道是因为自己太想永璜了?
“回来啦。”对面菊丛里传来这声如家人的招呼,她抬头,书祥正笑得一脸阳光,如大难还生故友再见。
她看得发呆,竟不知书祥何时已走到她跟前,待听到书祥唤她时才反应过来。
收回涣散飘远的目光,李新敲敲自己脑袋,心下嘀咕一句,在想什么呢!
书祥伸手,指尖滑过她脸上的刀疤,还挑个最密集的地方轻轻按按,似在检验这人造刀疤的品质,他打趣道:“他们用这招帮你瞒天过海,也算十分有心了,”说着,他想撕,忽又想起什么,一笑,放下手来,“还是别帮你撕了,等会儿带着回去吓吓永璜。”
“我打扮成这样你也能认出我来?”她有些意外道。
别说别人,她自己看见自己这个样子都觉得恶心可怕,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书祥转身走到石桌旁,上面有刚刚修剪下来的一朵黄菊,花瓣金黄华丽,蜷缩抱团,犹如庆典般隆重雍容。
“要不是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乔装你,要想认出来还真难。”
书祥拿起黄菊,回到她跟前,伸手递给她,两人的距离刚好是一支手臂加一朵金菊横放的距离。
李新接过,刚看一眼,又听书祥说:“这次你算是活着回来了,”
李新心想,我哪次没活着回来?
“就好好陪永璜度过最后几年,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
李新:书祥这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些什么?
“等你与永璜的缘分尽了,你就能回到自己的地方了。”
李新心脏一缩,整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十分惊奇意外,她往前一步,模样有些急切,“书祥,你到底是谁?你知道什么?”
缘分?
神仙?月老?
书祥一笑,“等回到属于你的地方,我再告诉你。快回去吧,别让永璜等急了。”
说罢,书祥转身就离开园子,不给她任何追问的机会。
回来本来是件高高兴兴的事,她因书祥的半截话顿失神采。
王府上下都得知了福晋平安归来的消息,统统列队在外面等着。
李新一路埋头走,越走越觉得两边气氛不对,抬头一看,好家伙,两边整整齐齐站满了人,个个盯着她,看得人毛骨悚然。他们的表情怎么都那么怪异?惋惜?痛惜?怜悯?同情?悲叹?
她两边看看,又前后看看,所有人都是这幅表情,大家这是怎么了?
永璜站在队列尽头,整身体都显得有些僵硬,一副惊讶痛心模样。
两人相对而行,永璜红着双眼,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抱得异常紧,深情又痛楚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爱你。”
研儿芦儿也在队列尽头两边人群里,一边一个,方才就是她们高兴地跳着指着说,福晋回来了。她们初来乍到,不知道原来王府迎接人是这种架势这种氛围,一开始个个期待喜悦,随后见到真人就变成这副模样,跟她们想象中的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完全不一样啊。
李新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下意识摸摸自己脸,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刚想解释,却又想逗逗永璜,便故作沉痛,道,“永璜,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我现在是全天下最丑的人,这样的我不能做你的福晋……”
这话被一旁的管家听去,不禁潸然泪下,你说这老天到底安排的这叫什么事儿!好好的人,终于回来了,却毁容了!
其余离他们近的,也都红了双眼,默默替福晋心疼委屈。
研儿芦儿一脸摸不着头脑,这难道是喜极而泣?可怎么感觉像是乐极生悲?哦不,他们的表情更像是悲痛、可惜。
“胡说!”永璜立马愤怒地驳回她的话,将她抱得紧得不能再紧,像是要把她嵌进骨头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福晋!”
楚管家赶紧把所有人赶回王府,把时间留给两人。
“永璜,你还年轻,不要把时间再耗在我身上,这次回来就是和你道别。你说你想找个山水田园,从此归隐,可大清不能没有你,但我可以走,我现在这个模样,也不太适合留在这了,我可以带着你的愿望,从此终老山林。”
“不许胡说!你瞎说什么!”永璜哭得气得找不到多余的话,只能以最直白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反对。
李新深切感受到他的心痛,他的泪水打湿她衣衫单薄的肩头,哭得周围好像都弥漫起了湿湿的雾气。
“我没胡说,对不起,永璜,我……”
话还没说完,永璜便一把按住她的头,吻得她喘不过气。
獒不知何时跑出来,在她脚边直吠叫,还使劲蹭她,似在嬉笑着要揭穿她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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