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看看手中鲜血淋淋的剑,对准李新的脸,毫不犹豫,一刀划下去,一道血痕就毁了一张绝美容颜。
郑路大叫一声,咬紧牙关,顶着刀划开皮肉的疼痛挣开束缚,在章玉第二刀落下之际将她撞飞出去一丈远。
纯妃早已看呆,这章玉的手段何其残忍,就算是她也下不去手啊,这究竟是有多大仇恨?
章玉爬起来,咳出两口血,她的身体本就不如先前,只要一受到稍微大点的撞击就会出血。
她之所以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找李新报仇,让她尝尽她的一切苦痛!
章玉捡起剑,发疯般大叫着朝郑路跑去,旁人被她的走火入魔吓到,纷纷往两边退。
郑路看着那个丑陋的疯女人,嚎叫着粗沉的声音朝他和李新扑来,他义无反顾,看着血泊中的李新,微微笑着缓缓朝她身体覆去。
章玉已经疯魔,如嗜血的野兽,腮帮硬鼓,眼红筋突,每一挥都用尽全力与怒火,朝郑路一剑一剑插去,一剑一朵血花绽,溅在莳兰釆竹脸上。
郑路后背被插得血肉模糊,难分衣肉时,章玉也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着剑,口喷急血,朝后笔直倒去。
所有人都怔愣了,莳兰釆竹早已晕厥。
黑衣人问纯妃,怎么办,纯妃半晌才回答他,跳墙,撤。
书祥于日中听得永璜李新住宅不远处出现山洞,并伴有反常火红长春芍药花一事,就隐隐感到不好。
幸好他还在杭州境内,于是一收到消息就快马加鞭往村里赶,心想着,他总能在发生意外前赶到他们身边。
当天上阴云逐渐将一轮寒月湮得无限残缺时,一颗金蓝色珠子朝他飞来。
书祥心头一动,咯噔一落,一口浊气出鼻成雾,伸手抓过珠子,塞进腰间,“咻嗒”一声一鞭狠狠抽在马身上。
天上灰白残月被乌云喰得只剩下一小块,寒风呼呼,刮过荒草枯溏。
书祥终于来到宅外,下马走上台阶,却迟迟不敢扣门。
他已经深深感觉到里面的异样,已经嗅到大灾过后一片死寂的气息。
书祥埋头,“咕噜”一声喉结一滑,只感觉口干舌燥,心内压抑。
他缓缓伸出手摸上狮面门环,轻轻一扣,无人响应,只有寂夜空荡的回声在回答他。
书祥突然听到隔壁一户人家中传出不妙的声音,他转身走过去,发现门没关,推开大门,只见一家四口加上三四个仆人全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粗布。
永璜解开男人的绳子,男人赶紧扯下口中粗布,急道,“王爷福晋出事了!”
书祥虽早以料到,可当他亲自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失控地跑了出去。
他一脚踹开大门,一路跑一路四下张望,越接近花园,血腥味越浓烈。
书祥跑到花园,看到刺痛他双眼的一幕。
只见许多黑衣人四横八竖躺着,中间那几个倒地伤痕累累的,都是自己人。
书祥垮过黑衣人尸体,来到中间,一一探过几人鼻息,都还活着。
一扭身,一大片血肉模糊映入眼帘,惹得他腹内翻江倒海。
书祥扒开郑路,其下护着的,赫赫就是新儿。
新儿满身是血,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伤,脸上一条刀痕让他眼球一缩,心肝一颤。
更悲痛欲绝的是,新儿腹部还汨汨躺着冒着丝丝热气的鲜血。
他颤抖地将手指探到她鼻下,了无生机。
书祥惊惶无措地抱起她,仰天失声痛哭。
新儿,这一世,我还是没能救你吗……
金蓝色珠子飘出书祥的腰带,又慢慢融进李新眼里。
她依旧死气沉沉躺在他怀中。
三月,皇后于舟中病逝德州,享年不过三十七岁。
皇城内外哀乐升天,本是初春好景,却处处弥漫着哀鸿遍野的压抑。
定亲王一家被急召回宫。永璜抱着李新的骨灰盒,坐在马车里耷拉着脑袋,无魂无魄,犹如死尸。
书祥在外面赶着马车,眉头紧皱,嘴唇微抿,不像是悲伤,倒像是在忖度什么。
永璜十几日不曾说话,收到召返令时才细若蚊蝇地对李思说,种满桃花。
李思也沉浸在悲痛当中,只对他点点头。
釆竹莳兰与李思在门口目送帮主和王爷离开,转身就抄起衣袖种桃去。
永璜这几日愈发感觉视力不佳,明明抱着新儿的骨灰盒,却看不真切。
他害怕看见阳光,躲着藏着,脸色虚白,就像僵尸一样,也怕看见柳梢初长的新芽,怕听见枝头双飞的林鸟,怕看见鲜艳欲滴的繁花……
外界一切都这样触目惊心,只有黑夜、只有梦境能让他感到一丝丝安宁。
可长久的安静之后,心慌、思念与心有余悸、难以置信扑面袭来,裹挟地他喘不过气,瞪着虚空的眼、再流不出泪的眼,满脸惊恐,满目仓皇。
听见身后异样的躁动,书祥不再理会,这已经是马车里的第八次黑夜。
“新儿,新儿,不……新儿……”永璜死死抱着骨灰盒梦喃,双腿无力地蹬着,眉眼皱缩,牙磨得“咯咯”作响,犹如困兽,忽而悲痛忽而狂怒。
初春带着冬末残留的凛寒,穿开帘子,扑到他脸上脖间,没带走一丝惊汗,却带来一身惊寒。
永璜浑身一颤,膝盖一跳,梦醒。
他偏头看向随风翕动的车帘,天地黑灰一片,唯有一轮白月随车追行,冽风呼呼,如鬼魅森笑,妖魔狂讥,令人心拧肝战。
永璜别过头慌乱抓着帘子不让寒风钻进来,瞪着空洞的双眸,头一落,贴在骨灰盒上,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念叨什么。
一路北上,他们在皇城郊外渡过最后一个奔波的夜。
永璜又在美梦与噩梦的交替中惊醒,寒风依然光顾他的身躯,让他恢复残存的意识。
永璜埋头吻两下骨灰盒,小心翼翼甚至是惊恐万分地将它放在坐凳上,慌忙脱下外衣为它盖上。
书祥拉开帘子,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将自己困于一隅。
“永璜……”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
永璜什么都没听见,依然背朝外,面对角落瑟瑟发抖。
今夜星光如萤,欢欣闪烁。
第二日黄昏,书祥把骨灰盒留在车里,将半梦半醒永璜交给守门的士兵,士兵接过如醉酒的王爷,转身搂腰搭背走过高墙,交给一个路过的小太监,说定亲王可能是醉了,抱去南三所歇着吧。
当太监扶走王爷后,士兵才觉得刚才自己说的话大有问题,明明没闻到一丝酒味,他怎么说王爷醉了呢?
慧妃得知消息,只以为是王爷为皇后的死痛心疾首,忙携了妙贵人去探望安慰。
永璜一落床就进入沉沉梦乡。
梦境依然如此,前还在和新儿欢声笑语,画面一转,她就跌入血红色长春花海,花骤然燃起熊熊大火,将新儿吞噬,湮没成灰。
“不,不不,新儿!”
惊坐而起,四下一如往常安静,安静得让人窒息,令人空虚恐惧。
他满头大汗,神情惶惶,瞪着虚空,突然又似想起什么,四下找着,焦虑惊悸。
慧妃和妙贵人站在一旁困惑不已,面面相觑。
床上翻乱了也找不到,永璜微张着嘴又欲下地,没想到心思先于迟缓的动作,他重重跌下床。
慧妃启悠赶忙小跑过去扶起永璜。
“王爷,你怎么了?”慧妃急切问。
永璜如抓到救命稻草般,喊着“姨娘、姨娘”,慌乱找寻慧妃的手。
没错,他的眼睛,瞎了。
慧妃在他眼前挥挥,永璜睁着空洞的眼,极其模糊地看见眼前一灰一黑,若不是她手绢上的香味在他鼻前飘晃,他是完全不知她手在哪。
永璜抓住她的手,红透了双眼,却流不出泪,带着哭腔恳求道:“姨娘,救救新儿,救救新儿,杀死纯妃!杀死章玉!”
永璜最后两个“杀死”面目狰狞,声音粗浑颤抖,恨不得要将她们嚼碎成渣。
“烧死她们!烧死她们!”永璜猛地丢开她的手,转身摸索扶着床弦,直咬牙切齿喊着:烧死她们。
入宫前书祥刚为他梳好的发,此时又凌乱不堪。
慧妃终于明白过来,永璜这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亲眼看见新儿死于纯妃章玉手下。
这个章玉她听说过,是前天镇县县令之女,没想到她还活着。
“永璜,”慧妃把住他肩,恳切道,“姨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永璜闻着声源忽的转身,抓住慧妃手臂,“不不不,姨娘,你带我去,带我去,我要杀掉纯妃杀掉章玉!”
“不,永璜,姨娘替你去!”现在首要是安抚永璜,皇上那现在心情极其不好,再被永璜这么一闹,永璜恐有性命之忧。“永璜,你知不知道你皇额娘刚刚离开,你现在不能……”不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逝世的福晋身上。
她本想这样说,可她说不出口,两人素日恩爱,这个时候,她特别理解永璜。
生离死别,人生至痛。
永璜什么话都没听进去,只沉浸在自己悲痛黑暗的世界难以自拔。
慧妃缓缓站起身来,对随后起身的启悠说,“走,去见皇上。”
两人离开南三所,此时夜幕已降,皇上正独自在长春宫内郁郁寡欢,伤心疾首。
慧妃将启悠留在外面,自己一人进去。
启悠在外边焦急等着,她知道娘娘想干嘛,可万一惹怒皇上呢?她为娘娘紧紧攥一把汗。
慧妃踩着如小猫行走般的步子,来到弘历跟前,跪地轻声道,“皇上,您的身体要紧,皇后在天之灵,也不愿见您和王爷如此悲伤。”
“王爷?永璜?”皇上单手撑着的脑袋上眼微微一睁,声音一日千殇,如隔沧海桑田。
“对,王爷此刻在南三所,神情恍惚,眼已哭得失明。”
“永璜……对皇后原还有如此真心。”
“所以,皇上不要再过多伤怀,否则皇后在天,还要为您二位担忧焦急。”
“你起来吧,陪我去看看永璜。”
慧妃一愣,起身,方才回答:“王爷已在妾身安抚下熟睡,夜已深,皇上先歇息吧。”
“也好,你已经替朕看过。”
“明日还要准备皇后丧礼,皇上要攒些精神才是,妾身告退。”
皇上闭眼,点点头,姿势依然。
慧妃退出大殿,启悠忙小跑迎她一起离开,轻声问,“皇上没发火吧?”
慧妃摇摇头,“我是担心永璜说漏嘴,到时皇上肯定会罚他。”
“王爷对福晋情深,此时已听不进外界任何话、任何消息。”
“我们跟紧点帮他解围,尽人力。”
“听天命。”
两人穿过夜色,离长春宫凄白灯笼渐行渐远。
第二日,满宫戴孝,宫里不再有春日生机,一入眼,皆是行色匆忙的白衣奴婢。
灵堂设在长春宫大殿,永璜跪在左首位,一袭素衣,一脸苍白。
皇上是唯一一个没有戴孝的人,他穿着寻常装束走进灵堂,面对檀木棺材,泪湿眼角。
余光一个身形歪扭的人映入眼帘,弘历偏头一看,是永璜,只见他无精打采,死气沉沉,双目空洞,不知望向何处。
弘历心头一动,孝子如此,是国之幸。
弘历走到他身边,难得向他蹲下,柔声宽慰道:“璜儿,你皇额娘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要振作起来。”
跪在后边的慧妃和另一边远处的启悠低着头,都捏紧一把汗,心头不停念着,千万别说话,千万别说话!
皇上拍拍他肩,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慧妃和启悠同时暗暗松一口气。
皇上刚走三四步,就听到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连喊了两遍,新儿。
慧妃和启悠心脏一紧,猛抬头看向弘历。
弘历抬起的脚停顿一下,落回原地,回头就和跪在永璜身后的慧妃四目相对。
看见慧妃有些惊恐的表情,他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弘历一改柔情,怒火中烧,当堂怒道:“定亲王永璜,此子不孝,终生不得被封为太子!”
刚说完,又看见右手边的永璋面色坦然,没有丝毫悲伤之情,一并下令,永璋也终生不得被立为太子。
身后的纯妃一听,急了,刚欲辩驳,却被前面的嘉妃回头一瞪,她这才按捺住自己。
永璜被禁于宝蕴楼,非死不得出。
乾隆十三年三月,皇长子永璜逝,追封定安亲王。
同年,准噶尔内乱,喇嘛达尔扎弑策妄多尔济那木札勒自立。
门外哀乐长鸣,弘历将自己关在养心殿内,久久不出。
三年后,一个无名村里越来越多年轻夫妇归隐,他们喜欢一座无名宅四周满树满树的桃花,粉嫩干净,集人间三月芳菲;绿叶青葱,如精灵临风休憩。
宅的主人,有三位,男子叫李思,女子分别是釆竹、莳兰。他们说,这是为了祭奠一对长守长思的年轻夫妻。
……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